第80章
第八十章
第二天早上,蘇曉趕到醫院。
當她進入病房的時候,只有周思楠和秦濤在裏面。周思楠半躺在床上,左腳腳踝裹着紗布貼。秦濤坐在床邊,正在勸她吃止疼片。這對小冤家都是面色憔悴,氣氛十分微妙。
蘇曉坐到病床前,“思楠,這是怎麽了?”
周思楠紅着臉對秦濤下命令:“去給我買吃的。”
秦濤忙問:“你想吃什麽?”
周思楠不看他,“海鮮粥和灌湯小籠包。”
“好,稍等,我很快就回來。”秦濤說完,看向蘇曉,“麻煩你照看下思楠,有事聯系我。”
蘇曉忙說:“好的,你放心。”
秦濤速速去也。
蘇曉由衷說:“思楠,秦濤對你唯命是從。”
“這都是他該做的!”周思楠撇撇嘴。
蘇曉指了指她的左腳,“老實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周思楠這才不情不願地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當然,關于那些刺激的情節和感受,她一個字都沒提。
見她如此別扭,蘇曉十分狐疑,“就你這爆脾氣,又加上醉酒,你和秦濤就只是吵架?沒有別的事情發生?”
“沒有!”可是紅紅的小臉暴露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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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也不拆穿,她忍着笑意說:“我剛到工作室就接到梁大哥的電話,他說,你昨晚住進醫院了。工作室忙,他和王霖走不開,便派我來看你。其他人知道這件事了嗎?”
“不知道。”周思楠稍微活動下左腿,“別跟他們講了,尤其是我爸媽。我只是腳崴了一下,軟組織有些損傷而已。觀察了一個晚上,下午就能回家了。”
“豈不是得有幾天上不了班了?”
“是啊,因禍得福。”周思楠伸個懶腰,“對了,最近你的工作室怎麽樣?那個《莊子》的繪本進展得如何了?”
“文案沒有問題了,就是合适的畫手還沒有找到。我極其喜歡莊子,所以嚴格要求。”
周思楠裝可憐,“以後你要搶我們工作室的飯碗喽!”
“你呀。”蘇曉戳戳她,“市場那麽大,我一個小單位吃得下多少?再說我之所以轉戰幕後,更多的是想多陪陪天愛。”
“也對。保姆能管吃喝拉撒,但是給不了母愛。”
“是的。”蘇曉嘆息,“我也是有了天愛之後,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為人父母的不易。你看,我有一堆人幫忙,但天愛就是要爸爸媽媽,有時候真把我和秦複弄得手忙腳亂。我現在特別想念媽媽,特別佩服她。她憑一己之力将我帶大,這實在太不容易了!”
周思楠拍拍她的肩,“你一定要幸福,你父母吃過的苦才值得。”
“你也是。只有你過得幸福美滿了,才不辜負親人朋友對你的關心。”蘇曉促狹起來,“快點結束和秦濤的分房而居吧?”
“就知道你要說這個!”周思楠臉紅了。
蘇曉開懷地笑了。
沒過多久,秦濤拎着老婆大人欽點的食物進來了。
蘇曉知道好朋友沒有大礙,趕忙告辭:“思楠,我該走了。”
周思楠抗議:“才坐了幾分鐘啊?”
“工作室還有事情要忙呢!”
周思楠只得作罷。
蘇曉向這兩個小冤家道別,離開了病房。
出得病房後,她回想着母親簡欣的事情。直到真正為人父母,她才明白簡欣對她的虐待是因為深切的愛。是命運的不公與生活的艱辛,将這份愛變得面目猙獰……
蘇曉想得專心,于是在出醫院大廳的時候,她撞上了一位中年女士。幸好對方只是趔趄了一下,沒有摔倒。蘇曉原想扶她一把,卻在看到她那雙眼睛的時候愣住了。
這位中年女士太像她的母親了!
只見她雖然戴着口罩,但是她露出來的上半張臉幾乎與簡欣一模一樣,尤其是那雙眼睛。一樣的聰敏,犀利。當然,她的衣着高級優雅,這就和簡欣完全不同了,可憐的簡欣從未過上這樣的好日子。
中年女士見蘇曉在發愣,便問:“小姑娘,你怎麽了?”
蘇曉這才回過神來,“對不起,我撞到您了。”
“是我自己沒注意啦!”中年女士拉拉口罩,“我剛剛回國,不熟悉國內醫院的環境。東看西看的,結果撞到了人。”
蘇曉忙問:“您是來看病的?”
“對呀。”中年女士笑了,“來醫院能幹什麽?”
蘇曉鼓起勇氣說:“您不熟悉這裏的話,我來陪您看病。”
中年女士先是一愣,接着說:“好呀。”
蘇曉陪這位陌生人去看病。
其實這裏是高級私立全科醫院,只需要對前臺說一聲便會有護士前來服務。蘇曉之所以主動請纓,是因為這位女士太像她的母親簡欣,她想找理由親近她。
沒用太久,這位中年女士做好了所有檢查。
蘇曉迎上去,“怎麽樣,還好吧?”
“沒什麽事,就是一些婦科的小毛病。”中年女士嘆氣,“這女人哪,到了一定歲數,婦科毛病就是少不了。”
話音剛落,她就微微地搖晃了一下,似乎要暈倒的樣子。
蘇曉趕忙扶住她,“怎麽了?您真的沒事嗎?”
“沒事,有點低血糖而已。” 中年女士勉強站穩,“回家躺躺就好了。”
蘇曉馬上說:“我送您回家吧?”
“太好了,小姑娘,謝謝你。”
“小事一樁,不必言謝。”
蘇曉叫了出租車,把這位中年女士送回家。
這位中年女士居住的是使館區的一處高級公寓,離蘇曉和秦複原先居住的大公寓很近。這倒也不奇怪,富人區都是紮堆的。
在公寓大門前,中年女士說:“小姑娘,你幫了我的忙,我想請你喝杯咖啡,好嗎?”
蘇曉求之不得,“如果您不覺得麻煩,我很樂意。”
“你不怕我是壞人?”中年女士逗她,“萬一我家裏藏着什麽人呢?”
蘇曉俏皮地說:“直覺告訴我,您不會的。我的直覺靈着呢!”
中年女士欣慰地颌首,“你的芳名呢?”
蘇曉答:“我叫蘇曉。蘇醒的蘇,通曉的曉。”
“好名字,符合你的氣質。”中年女士嫣然一笑,“我叫李秀齡,秀氣的秀,年齡的齡。”
蘇曉由衷說:“好名字,不落俗套。”
兩個人在說笑中上了樓。
到得家中,兩個人摘下口罩,這才看清對方的真面目。不得不說,摘下口罩的李秀齡只有眉眼比較像簡欣,當然她還是很漂亮的。但是說實話,她雖然漂亮,但是下半張臉的人工痕跡較強。當然這也可以理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使用科技手段并不為過。
李秀齡拉住蘇曉的手,“快來參觀我的住處吧。”
這是一處高層大平層公寓,視野非常良好。僅管不如蘇曉和秦複原先居住的那套複式公寓那麽豪奢,但也不是一般富人折騰得起的豪宅了。室內的陳設極有品味,尤其是牆上那些畫,十分脫俗。
蘇曉由衷說:“李小姐,您的家好有品味。”
“過獎了。”李秀齡擺擺手,“我在國內就這一處物業,一直托人管理。”
蘇曉指着那幾幅畫問:“這些畫好美好特別,是哪位畫家的大作呢?”
“什麽畫家哦,那都是我的塗鴉!”李秀齡哈哈一笑,“反正是挂在自己家裏,不怕丢人。”
蘇曉大吃一驚,“您會畫畫,而且畫得這麽好?”
“三十六歲才開始學畫,到現在畫了二十年。純粹是畫着玩,自娛自樂。”
蘇曉又吃驚了,“您今年五十六歲了?”
“然也。”
“我以為您最多四十出頭。”
“多虧醫學發達。”李秀齡笑了,“你随便看看,我去煮咖啡。”
蘇曉忙說:“有勞了。”
李秀齡忙活去了。
蘇曉獨自在客廳裏參觀。
說是參觀,其實她的目光一直聚在那幾幅畫上。不得不說,她在這些畫作面前還真是自慚形穢。從前學院派批評她的繪畫不專業,是硬捧出來的,她多少有些不服氣。但是現在看到李秀齡的畫作,她這才知道何謂天賦型的選手。
蘇曉雖然慚愧,但也生出了一個想法。
這時候,李秀齡端着中國茶和小點心從廚房出來了。
蘇曉意外了,“不是喝咖啡嗎?”
“你哪裏是喜歡咖啡的人呢?一看就是喝茶的主。”李秀齡将茶和點心放下,“我家只有金駿眉,可以嗎?”
“謝謝,我很喜歡金駿眉。”
這是實話,蘇曉喜歡金駿眉,秦複偏愛普洱。
兩個人喝起茶來。
蘇曉小心地問:“我感覺,您是獨居?”
“是的。”李秀齡放下茶杯,“我先生去年剛剛去世。”
蘇曉忙說:“對不起。”
“大可不必。”李秀齡笑了,“我先生大我三十歲,走的時候八十幾,算是長壽了。”
蘇曉頓時想起自己和秦複的年齡差。是的,他比她大二十八歲,不比李秀齡和她先生的差距小多少。如無意外,将來肯定是秦複先走一步的。那麽她呢?她是不可能再接受其他男人的,所以她注定要在孤獨與思念中度過作餘生……
李秀齡見她發愣,忙問:“你怎麽了?”
蘇曉搖了搖頭,“李小姐,您一定很思念您的先生。”
“是的。”李秀齡的目光溫柔起來,“他對我很好,給我留下大筆財産,足夠我下半生享受。”
“你們有孩子嗎?”
“他和前妻有,和我沒有。不過,我并不遺憾。”
“您是哪一年到國外的呢?”
“二零零零年從上海移民至加拿大溫哥華,一待就是二十年。”李秀齡喝了口茶,“就是跟我這位剛去世的先生出來的,他是六十年代從香港去加拿大的華裔。我随他來到加拿大後,做起了富太太,這才有錢有時間學畫畫。”
“這次回國,是因為疫情嗎?”
“那倒不是。加國地廣人稀,我平時又深居簡出,更不用擔心了。”
蘇曉好奇地問下去:“那您回國是?”
“思鄉吧?”李秀齡淡淡地笑了,“我先生走後,我在加國就沒有親人了,就想回祖國看看。其實我在國內也沒有親人了,但故鄉到底是故鄉,總有一份牽挂在。”
蘇曉點了點頭。
李秀齡看着她,“蘇小姐,也談談你自己呗?”
蘇曉忙說:“您叫我曉曉好了,朋友們都這麽稱呼我。”
“那你叫我‘秀齡姐’好不好?雖然我的歲數足以當你的媽媽。”
“哪裏的話,叫秀齡姐正合适。”
“那麽,曉曉,你是做什麽的呢?”
蘇曉不好意思地說:“我原來是一名繪本作家,生下女兒後想多陪伴孩子,于是轉戰幕後,做起了圖書制作人。”
“不錯,有自己的事業。”李秀齡很羨慕,“不像我,飽食終日,無所事事。”
“你這是享清福,許多人求都求不來呢!”
“久了也沒意思,怪膩味的。”
“秀齡姐,你想過自己做事情嗎?”
“我能做什麽呢?”李秀齡笑得自嘲,“我只懂得享受。”
蘇曉誠懇地說:“秀齡姐,我剛剛仔細地欣賞了你的畫作。憑心而論,你畫得非常好。正好我的工作室要推出一個《莊子》的繪本,我認為你的畫風與莊子的故事十分合襯。”
“畫繪本?”李秀齡好不意外,“我沒做過這個。”
蘇曉馬上說:“以你的繪畫實力,完全沒問題。其他方面如果不熟悉,工作室會幫你,你不用擔心。”
李秀齡想了想,“會不會很累?我不差錢,怕是堅持不下去。”
“在財務自由的前提下,确實沒動力折騰自己。”蘇曉苦笑,“不好意思,秀齡姐,我的提議太突然,打擾到你悠閑平靜的生活了。”
“沒有,你的想法很好。”李秀齡拍拍她的手,“我考慮一下,可以嗎?”
蘇曉喜出望外。她趕忙取出工作室的卡片,雙手交給李秀齡,“你要是想好了,随時聯系我。我把卡片給你,上面有我工作室的電話與微博。”
李秀齡接過名片一看,“思敏文化工作室?”
“是的。”
“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我父親叫蘇敏,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走了。”
“你媽媽呢?”
蘇曉看着那與母親相似的面孔,“在我大學畢業的那年病逝了。”
“原來你是個孤兒,難怪有股子我見猶憐的氣質。”李秀齡吃驚又愛憐,“好吧,我這個老姐姐會好好考慮你的提議的,雖然我對自己實在沒信心。”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蘇曉把手機號碼給她。
李秀齡嬌嗔:“你這個小姑娘,表面弱不禁風,做起事情來卻風風火火,”
蘇曉俏皮地說:“要生存,沒辦法。”
“理解。”李秀齡笑得溫柔。
“秀齡姐,我等您的好消息。當然,一切看您的意願。”
“好說。”
閑聊半晌後,蘇曉離開李秀齡的家。
在返回思敏工作室的途中,蘇曉回想着與李秀齡的奇妙相遇。其實她和李秀齡合作,一方面是欣賞李秀齡的才華,一方面也是想藉由這種合作,與李秀齡保持長期的聯系。因為李秀齡不但有些像簡欣,個性也有趣。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蘇曉知道,對方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半個小時後,思敏工作室。
安妮獻寶似地将一堆材料交給蘇曉,“老大,這是幾位畫手的投稿,算是比較好的,您看看。”
蘇曉看完之後直搖頭,“感覺還是不對,尤其是那幾個人物的形象。比如‘支離疏’和‘混沌’,設計得還是不夠好。”
安妮知道老板要求高,所以只是點頭,并不發表意見。
蘇曉笑着說:“安妮,我知道我的要求高,讓你受累了。但是你放心,我已經找到人選了。”
安妮忙問:“誰?”
“對方仍在考慮,但是直覺告訴我,沒問題。”
“那就好。”安妮松了口氣。
蘇曉接着說:“安妮,秦複會找團隊來幫我們的忙。放心,你仍是我的首席助理,薪水上調百分之三十。”
“老大,你太好了!” 安妮感激涕零,“我要一輩子為你當牛作馬!”
蘇曉拍拍她的肩,“別光想着工作,也要多和徐斌約會啦。”
“我和他什麽都沒有好不好?”
“休想瞞我啦!”
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忙碌着。
那一邊,李秀齡也在手機上忙碌着。
她先是打開蘇曉的思敏文化工作室的微博,仔細地浏覽其中的內容。工作室的微博不多,主要是繪本和活動的推廣,此外就是蘇曉偶爾分享的一些生活碎片了。
看完微博,李秀齡按照評論裏的某些信息,在網上搜到了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最早發布于二零一八年的九月。照片中,蘇曉握着一位中年男士的手。那名男士五十多歲的模樣,兩鬓微霜,高大挺拔,氣宇軒昂,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物。他正捋着蘇曉額邊的秀發,滿眼都是愛憐……
李秀齡看着這張照片,久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