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兩天後,蘇曉在辦公室中接到謝美麟的電話:
“曉曉,我爸打聽出來了,溫哥華那邊确實有一位李秀齡,原來是上海某證券公司的一個小經理。長相,年齡全都對得上。李秀齡移民到加國嫁了個富商,那個人大她三十歲。這些年她照顧患病的丈夫,極少與外人接觸。”
“這并不能完全排除她是虞新月的可能。”
“也是。”謝美麟頓了一下,“如果她真的是李秀齡,那麽她是怎麽知道那個女人見到我父親時的裝扮的?”
“這點确實說不通。”蘇曉搖着簽字筆,“美麟,辛苦你了。”
“好說。你這邊有消息,麻煩告訴我。”
通話結束了。
緊接着是沈明玉的電話:“曉曉,我打聽到了。二十年前,上海那邊确實有一位叫李秀齡的女性移民出去了。當時她三十六歲,是一個證券公司的經理,長相也對得上。”
蘇曉愕然。
沈明玉接着問:“加拿大那邊有消息了嗎?”
蘇曉無奈地說:“美麟剛剛給我消息了,她說,溫哥華那邊确實有一位李秀齡,情況和你說的一致。”
沈明玉說:“直接去問李秀齡吧,不要再耗下去了。”
“嗯,我一會就去。”
“有結果及時告訴我們。”
“明白。”
通話結束,蘇曉無力地靠在公辦椅上。
真的有一位李秀齡……
如果李秀齡是李秀齡,那麽這就意味着虞新月真的死了。不,謝美麟不是早就查出她死了麽?還有,謝蘊華呢?好幾天了,她應該查到自己那天是跟誰借的衣服了,可是她為何沒有動靜?
手機又響了,這回是王霖:“曉曉,幫我勸勸梁自得,叫他不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好不好?”
“為什麽?”蘇曉不解,“你明明是喜歡他的。”
“曉曉,因為程明遠的事情,我可能生不了孩子了。雖然梁自得說他不在意,也能接受領養孩子雲雲,但我就是心裏沒底,無法接受他。”
蘇曉知道時機到了,她堅定地說:“王霖,請相信我,你一定能生孩子,而且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呢!”
王霖沉默了幾秒,“……你為什麽如此篤定?”
“因為我有極其靈敏的直覺。”蘇曉笑了,“王霖,接受梁大哥好嗎?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的。”
“……我會的。”王霖哽咽了,“曉曉,謝謝你。”
蘇曉又說了幾句祝福的話,這才結束通話。
十分鐘後,她孤身去找李秀齡。
和上次一樣,這次又是沒有預約的突然到訪。李秀齡開門的時候,身上穿着圍裙,手上拿着水彩筆。看樣子,她是在作畫的途中被打斷了。
李秀齡笑吟吟地問:“曉曉,你過來檢查工作進度嗎?”
“沒錯。”蘇曉笑了。
李秀齡馬上拿來一張“混沌”的畫稿。
《莊子》中說:“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倏與忽時相與遇于混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李秀齡設計的渾沌是一個橙色的圓球,上面有黑色細紋。這個形象沒有五官和頭發,但是有手有腳,還有一雙翅膀,十分新奇。
“這個形象會吓到小朋友嗎?”李秀齡不是太有把握。
蘇曉由衷說:“這個形象不但新奇,而且用色活潑,很适合小朋友。秀齡姐,你的想法比年輕人還大膽呢!”
“你偏心我,我知道。”李秀齡笑了。
蘇曉收起畫稿,“我是實話實說。”
李秀齡看出她有心事,忙問:“曉曉,你怎麽了?”
蘇曉也不繞了,她直接問:“秀齡姐,你是否認識一個叫虞新月的女子?她是秦濤媽媽宋晚雲的好朋友,寧波人,二十年前從上海移民至美國。”
“沒聽說過。”李秀齡面不改色,“這個人和我有什麽關系?”
“我認為,你就是虞新月。”
“你說什麽?”李秀齡大驚,“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蘇曉看着那與母親相似的面龐,“你究竟是誰?”
李秀齡嘆了口氣說:“其實我聽朋友說了,有人在溫哥華打聽我。那個人叫謝超群,對嗎?”
謝美麟的父親還是走漏風聲了,蘇曉苦笑。
李秀齡說下去:“我還知道,謝超群是謝蘊華的堂弟,謝美麟的父親。”
蘇曉愣住了。
“別吃驚,請聽我解釋。”李秀齡把畫稿和水彩筆放好,“想必謝超群也說了,我不是什麽虞新月,我是李秀齡,二十年前從上海移民至加拿大。移民前,曾是某證券公司的一個小經理。”
蘇曉點了點頭,等着她說下去。
“二十年前,我三十六歲,因為眼界高,一直單身。當時秦複的事業已經做得很大了,我這種小經理是沒有機會接近他的。”李秀齡苦笑起來,“想必你也知道,秦複熱愛高爾夫,球打得很好。我對這種球沒有興趣,但是為了認識有錢人,愣是掏了不少錢去學這個。”
“你不是說過,你對賺錢沒有興趣的嗎?”
“因為我現在有錢了啊!”
“也對。”蘇曉笑了。
李秀齡說下去:“終于有一天,我在球場邂逅了秦複。我使出渾身解數,很快就和他在一起了。那個時候,他只要來上海,就一定會來找我。”
蘇曉呆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不是很愛宋晚雲的嗎?怎麽會和你在一起呢?”
李秀齡不服氣了,“二十年前我還是很漂亮的,不輸宋晚雲好不好?”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蘇曉不知所措,“我是……”
李秀齡比了一個停的手勢,接着問:“孟素琴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蘇曉點了點頭,“當然。”
“那段往事始終是秦複心靈上的一道傷痕,他又不好在宋晚雲面前頻頻提起,但又需要一個可以談論心事的人,加上我這個人又不笨,所以我們就在一起了。”李秀齡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因而知道那些往事,包括所有細節。”
蘇曉想了想,“秦複要談心事,不能找謝小姐嗎?”
“找謝蘊華?”李秀齡如聽笑話,“謝蘊華是他的生意夥伴,又是宋晚雲的好朋友,跟她說不就等于跟宋晚雲說了?再說了,他也需要生理上的享受嘛!”
蘇曉差點被口水嗆着。
“當然了,我也很享受。”還真是意猶未盡的模樣,“別的不說,就他那個身材樣貌,足以讓我垂涎。我知道,他保養得相當好,從你們被偷拍的那張照片看得出來。誰叫他先天條件好,又一直養尊處優?”
蘇曉握緊拳頭,心海在波濤洶湧。
“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明顯放松快樂得多。”李秀齡滔滔不絕,“他的鋼琴彈得很好,這個你知道。但是你未必知道,他為我下過廚,他包馄饨可是一把好手呢!”
“他還會這個?”蘇曉大吃一驚,“我都沒見識過呢!”
“老婆哪有情人了解自己的老公呢?”李秀齡好像一個勝利者。
“好了,不要再說你們相處的細節了!”再聽下去,蘇曉真怕自己會心梗,“你是怎麽知道那名女子的裝扮的?”
“因為那兩次派對,我都在。”
蘇曉意外了,“你為什麽參加那兩次派對?”
“是宋晚雲請我去的。”李秀齡苦笑,“這就是紙包不住火吧?沒多久,我和秦複的事情被宋晚雲知道了。她沒有一下子拆穿我,而是把我當成朋友,還帶我去出席派對,想拿大場面來吓唬我,教我知難而退不要作非分之想。我為了壯膽,同時也是不想引人注目,就把公司的一個前臺小姑娘帶去擋刀了。可是我沒料到,謝美麟的爸爸謝超群對這個小姑娘一見傾心。”
“可是美麟不記得派對上有你這號人。”
“當時的謝美麟才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我又刻意低調,再加上風頭都被那個小姑娘搶了去,謝美麟沒注意到我很正常。宋晚雲和謝蘊華為了秦複的面子,也對其他人保密我是誰。”
“連美麟的爸爸也不知道?”
“不知道。”李秀齡搖搖頭,“宴會上,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我,他的心思全在那個小姑娘身上。事後我為了不惹麻煩,不讓那個小姑娘告訴他我是誰。”
“真有你的!”蘇曉服了,“後來呢?”
“後來,謝超群為了娶那個小姑娘而把謝家天鬧得翻地覆,秦複遷怒于我,就不要我了。”李秀齡好不悲戚,“那時候我對他的感情已經很深厚了,愛而不得太痛苦,于是我就想移民海外。宋晚雲巴不得把我這個瘟神送走,所以她痛快地幫我辦好了移民。”
“于是你就到了加拿大,遇上後來的丈夫?所以你說,是他給了你新生?”
“是的。他大了我三十歲,對我很好。所以我雖然不愛他,但是出于感恩,還是跟他做了無數次試管嬰兒,我想成全他要女兒的心願。可惜,沒有成功。”
蘇曉想起一件事,“美麟的爸爸也在加拿大,你和他聯絡過嗎?”
“我聯絡他做什麽?”李秀齡覺得可笑,“我巴不得忘掉他和那個小姑娘的事。”
“能否問問那名女子的名字?”
“她叫唐婉如。”
“好名字。”蘇曉稱贊,“這些年,你和秦複有來往嗎?”
李秀齡失落地說:“他去美國看秦濤的時候,我會飛去美國見他,其他時候偶有書信來往。但是打從他認識你之後,他就斷絕了和我的聯系。唉呀,好一個新人勝舊人哪!”
“你那位曾經就讀寧波二中的朋友,就是宋晚雲了?”
“是啊,我和她也算是老相識了,于是央求你去寧波的時候,順便去她的母親看看。還有,我見到思楠那樣歡喜,是因為她是秦複的兒媳婦嘛!”
“你借我裙子害我被美麟打,又拿我的手機去向梁大哥告密。”蘇曉數着樁樁件件,“你接近我,是為了捉弄我嗎?”
“是啊,因為我吃醋嘛!”李秀齡大方承認,“你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麽我得知裙子是被秦複撕壞的時候,是那樣的憤恨了吧?”
蘇曉雖然無話可說,但也沒有生氣。
李秀齡說下去:“宋晚雲走了,我的丈夫也走了,我重獲自由,就想回來看望昔日愛人。我知道秦複不願見我,于是我就想辦法接近你,通過你來了解現在的他。正好我這些年在加拿大閑得沒事做,學會了畫畫。你又是搞繪本創作的,這不就有得聊了?”
“那次在醫院,我們是偶遇嗎?”
“是的,我也是沒想到。”李秀齡笑了,“我看過你的繪本,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風格,我原本打算以投稿的方式找上你的。”
蘇曉溫柔地說:“你有些像我母親,我們确實有緣份。”
李秀齡摸摸她的頭,“沒錯,就是緣份。”
“你第一次借我那件黑色小禮服,是因為事先知道有那麽一場宴會嗎?”
“沒有,純粹是誤打誤撞。”李秀齡攤攤手,“你們這幾家的宴會上能有什麽人,我大概有數。至于那些衣服,我回國之前買了一些二手的相似款,以備不時之需。”
蘇曉略尋思,“我兩次的裝扮都與那名女子相似,你不怕謝家的人看出端倪嗎?”
“本來也沒打算瞞你們太久嘛!”李秀齡努努嘴,“我就是想看看秦複過得好不好,他新娶的太太什麽樣,僅此而已。”
“我除了像孟素琴,其他一無是處,你一定很失望。”
“不,恰恰相反,你很有魅力。相信我,秦複喜歡你跟你是否像孟素琴,根本沒有關系。當然你像她,肯定會給他帶來些許慰藉。”
蘇曉聽不進去,她幽幽地說:“秀齡姐,你現在簽在我公司,遲早會被秦複發現的。而且謝小姐已經在調查我那天的行蹤,她想知道,是誰借給我衣服的。”
沒想到李秀齡說:“謝蘊華已經找到我了。”
蘇曉又一次愣住了。
李秀齡趕忙解釋:“我告訴她,我回來折騰這一場,只是因為放不下秦複,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我求她不要說出去,她答應了。我也答應她,把《莊子》這個繪本畫完就滾回加拿大。”
蘇曉趕忙握住她的手,“秀齡姐,留在國內,好不好?”
“你不在意我捉弄過你嗎?”
“我認為你情有可原。”
“也不在乎我曾經是秦複的情人?”
“都過去了。”
“可是我還愛着他啊!”
“那是你的自由。感情是不由自主的,只要你在言行上沒有逾距,我就不介意。”
李秀齡大受感動,“你這樣包容我,就因為我像你的母親?”
“你像我的母親,所以我能這樣包容你。”蘇曉落淚了,“秦複像我的父親,所以我那樣愛他。”
李秀齡意外了,“秦複像你的父親?”
蘇曉流着淚點了點頭。
李秀齡的好奇心起來了,“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有着怎樣的身世?”
蘇曉流着淚說:“……在我八歲的時候,父親為救我而被大貨撞死,是母親獨自拉扯我長大的。她認為是我害死了父親,再加上生活的壓力,她就天天打我,罵我。她越是這樣,我就越想念我的父親。我真的很愛他,真的很渴望得到他的庇護。我也知道,母親也很愛我。但是太不幸了,她因為長期飽受生活的壓力與內心的痛苦,患上了肝癌,在我大學畢業的那年走了。”
李秀齡聽完,好一晌才能平靜下來。接着她敏銳地問:“你和秦複是如何相識的?”
蘇曉想了想,把她和秦複相識的經歷和盤托出。
李秀齡難以置信,“這些都是真的?”
蘇曉說:“一字不假。”
李秀齡将她擁入懷中,“你這個不幸的孩子,你在用一生來治愈童年哪!”
“秀齡姐,你說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嗎?”蘇曉只關心這個,“你真的不是虞新月?”
“是的,我就是李秀齡,不是什麽虞新月。”
“你真是秦複從前的情人?”
“要不要看我們在一起的照片?就怕你認為照片是假的。”
“不必了。”蘇曉不想再給自己添堵了。
李秀齡愧疚地說:“曉曉,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會破壞秦複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乃至波及你的父親,但我說的都是真的。”
蘇曉問她:“如此,為何你的眼中充滿了掙紮?”
“我不想令你難受,但又不忍心騙你。”李秀齡很是為難,“像秦複這種層次的男人,在外面有幾個女人,這不是很正常?”
蘇曉痛心不已。
李秀齡趕忙安慰她:“如果我知道秦複與你的故事,我一定不會回國搗亂的。”
“幸好你回來了。”蘇曉擦着眼淚,“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朋友。”
“你不應該有我這種朋友,你就讓我走吧!”
“你是我的員工,休想說走就走。”
“如果秦複知道呢?”
“知道就知道。”蘇曉板起面孔,“有我在,他不能把你怎麽樣。”
李秀齡驚豔不已,“曉曉,你這兇巴巴的模樣真是美得驚心動魄,秦複也太有豔福了!”
“別提他了,我現在恨他!”蘇曉氣呼呼的。
“都過去了嘛!”李秀齡賠着笑臉,“都怪我當時不懂事,他壓力又大,才整了這一出。你就原諒我們,好不好?”
“秀齡姐,我并沒有怪你。”
“那你也不能怪他。”
“我看情況。”蘇曉心中有氣,“秀齡姐,我想回去了。”
李秀齡裝可憐,“回去切莫開戰。”
蘇曉點了點頭,帶着滿腹心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