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豫王殿下臉色很黑。
“你們太吵了。”他稍勾起唇,“擾了本王好興致。”
王家心腹涔涔冒冷汗,其實他也後悔喊那麽一嗓子,當下惶恐不已:“請王爺恕罪!”
“這樣啊,”豫王殿下陰森森笑着:“本王大度,便不問緣由了,只是本王實在是喜歡這地兒,你們給砸了總得賠吧?”
王家心腹哪敢不應:“是、是。”
“吶,多少雙眼看着,你們可不許賴掉。”賀灼“善意”道:“本王給你們寬限時候,明早可得盡數送過來。不然,本王可要上官府告你們了。”
王家仆役:“……”
王家心腹更是氣打不出一處來。
就不該說出豫王名頭來!這蠻不講理的性子自己以前又不是沒有領會過!
王家心腹看着一片狼藉的地方,面色更不好了。
這風杏樓背後也不知是何人,樓中擺件雖說不上絕世稀罕,但勝在精致、數量多。方才那一通砸幾乎是把底下砸了個遍,這樣算下來,想要在天明前一樣不落尋來,對王家來說也說不上容易。
偏偏上頭那位主兒還涼涼道:“屆時本王讓人在這候着,你們可一定要來!”
王家心腹悶着一口郁氣,捏着鼻子認了。
這下回去向主家那邊說過一番,他的好日子也算到頭了,也都怪自個兒嘴快!
心腹憤憤地呸了一口,對仆役們一招手:“還愣着幹什麽?!杵在這兒礙王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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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賀灼讪讪笑着:“那王爺,小的們告退。”
賀灼伸出一只腳,金絲繡邊的靴尖将那把佩刀踢下去,不偏不倚砸到暈過去的仆役手邊。
矜貴的主兒冷冷說:“帶上你們的廢物,快滾。”
王家的人屁滾尿流地滾了,樓中一些人也趕緊回過神,忙收拾起來。
賀灼被殷勤帶到後院一處更靜谧的樓閣裏,身側依然跟着月裴和紫蘇。
知曉他身份後,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哪裏還敢怠慢半分——雖說先前也沒有,但總之較之先前更小心翼翼了。
暗處的豫黨看夠了熱鬧,各遞着眼色辦事去了,根本不用吩咐,很會為主子着想。
不久後便有自己人在門外禀報:“主子,查清楚了。”
賀灼倚在榻上,閉着眼聽紫蘇念話本,沒搭話,一旁的月裴見狀,對外頭說:“如何一回事?”
門外人才繼續說下去:“原是那外室今日嚷着頭疼的厲害,王家驸馬忙完朝務便去別院看望。回來路上就被那白鹦驚了馬摔下來,王家仆役這才一路追着闖了進來。”
“呵。”賀灼冷笑一聲:“今兒我還承了陛下的旨意,罰他與公主思過幾日,他自己倒還那麽不安分。”
門裏門外沒人敢答這話,連紫蘇都停下念聲。
賀灼朝外面道:“去,讓我們的人走動走動,最好讓公主今夜便知道。便說……王驸馬今日會外室,溫柔鄉沉溺得不肯離開,還夜闖青樓。”
門外下屬:“嗯?啊?”
這不純屬瞎扯嗎?公主尋人一查可不全都知曉是假的了嗎?
月裴卻道:“主子吩咐的還不快去?!”
“你叫多些人,最好往夜肆茶鋪那些人多的地兒鑽,裝不經意說起就是了,這些還需得主子一點點點教你麽?”
“三人為虎。公主聽後,怒定然是多過疑的,到時氣頭一上來哪裏會想那麽多?還有……也派些人往京郊去,鬧得京裏京外都知曉才好。”
她最後補充道:“記住了,只管責備王驸馬,公主只是一介可憐婦人,萬不可出現于公主不利的風向。”
她這樣一說,下屬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即應了一聲,下去做事了。
賀灼看向月裴。
他沉了沉眼色:“你這丫頭就是機靈。”
月裴笑了笑。
外頭又有腳步聲。
老鸨笑着走了進來,心裏是忐忑的。
她看着榻上貴人,姿态放得極低:“奴先前不知是王爺大駕,多有怠慢,請王爺恕罪。”
賀灼聲音淡淡的:“無礙。”
“奴鬥膽,”老鸨又說:“方才一事驚擾到王爺。王爺不知奴有個奚姑娘,喜養鳥雀,才來與奴請罪,道是不小心叫那小畜生逃了出去,萬不想竟出了這樣大的事,壞了王爺興致。”
賀灼挑眉:“哦?”
老鸨勉強扯出一抹笑,道:“奴便想,讓奚姑娘來給王爺賠罪。”
“就是、是奚杳姑娘。”老鸨想了想,嗫嚅着補了一句:“王爺,您看……”
月裴和紫蘇對視一眼。
這人她們熟啊!
這京中誰不知道風杏樓花魁奚姑娘的名頭?相貌自然是上上乘的,琴棋書畫一樣不落,當年老鸨将人帶回來時,她們這些豫黨人便把其打造成活招牌,極負盛名,來的客人多半是來尋花魁的,她們有時行事也更方便些。
賀灼早有預料似的,讓月裴兩人退下。
老鸨精明,就讓人去喊奚杳進來侍候着。
奚杳在外頭不免候得有些焦急,面上卻竭力忍下。
他爹娘都是南邊人,南方水土與北方不同,是以他身形比尋常北方男子都要清減,只比這兒的姑娘們高上些許,不然也不會以男作女相那麽久沒被發現過。
先前義兄阮宿覺着這風杏樓不似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他也曾試過以男身進來探查,但樓中勢力謹慎得很,尋常客人接觸不到他們。
他權衡過後,心下有了計較。
他母親當年是江南十二郡出了名的美人、父親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二者結合,奚杳從小至大都是被誇贊成玉琢出來長大的。
披下頭發、抹上淡妝,不看身量,就是在盛出美人的江南那也是妥妥的繼他母親名後又一美嬌娥。
奚杳身為男子,總希望自個兒能陽剛些,而今倒慶幸長了那麽張臉。
于是他着上襦裙,梳着花鬓,費了好大氣力才進了這風杏樓。
以他容貌才情,随意說是個落魄家族的女子都足以叫人憐惜。他被培養成花魁,身份地位與平常姑娘自然不同了,在樓中走動也方便許多,這一年來他能探到的消息卻也不多,但樁樁直指豫王府。
他可以确定的是,風杏樓中充斥着豫王的耳目。
豫王……
怎會如此呢?
巧合嗎?
可他一直拿到的消息都是于皇黨有利的,豫王怎會是皇黨這邊的人呢?
今夜瞧他與王家的關系,的确不大和睦,定不是左黨。
可是皇黨,太過荒謬了。
作為一位有能力造反的藩王,豫王真的會傻到老老實實做好一個臣子嗎?
奚杳很糾結。
前方傳來腳步聲,奚杳深吸一口氣,擡眼望去。
月裴和紫蘇相攜着出了樓閣。
“這不是我們奚姑娘嗎?”紫蘇拍着心口,抿唇怪道:“沒承想奚姑娘好養鳥雀,怎的就今日不留神走了一只?險些惹惱了貴人,方才我在裏頭可害怕的緊。”
奚杳低聲道:“晚些時候自會去向姐姐們賠罪。”
“那再好不過了。”紫蘇垂眼笑了一下:“那我與月姐姐就先回屋了。姑娘可要把裏頭貴人哄好了,不然姐妹們都得跟着你遭殃。”
奚杳目送她們遠去,眉頭擰了一下。
樓中豫黨爪牙頗多,今日鬧了那麽一出,那些人也沒顯露絲毫,反倒是自己可能暴露了……
想起王家仆役扔刀時賀灼朝他對來的目光,奚杳不禁後怕。
他是特意往人堆裏站的,可那時……
賀灼竟是直接就望定他了!
多麽可怖。
奚杳不敢多想,擡起步子往裏走。
一進去,老鸨正要退下,低聲囑咐他:“王爺大度,你只要哄高興了,這事兒也就翻篇了。貴人多忘事。不若,莫說你的雀兒,你這個人都要受苦!”
奚杳苦笑着應下。
他撥了珠簾走進裏室,欠了欠身:“奚杳見過王爺。”
榻上,賀灼轉着一只茶杯,沒應話。
奚杳等了片刻,壯起膽走向室內的琴案,低聲道:“允我給王爺奏曲。”
這時,那矜貴的王爺才徐徐開口:“你這身量,都是比胡人女子還要高上些許。”
奚杳撇開眼道:“生來便是了,許是不合王爺眼緣。”
“哦,怎麽會?”豫王殿下懶懶道:“挺好的。本王聽聞奚姑娘歌喉一絕,而今聽了這把嗓子,确實是與尋常姑娘不大一樣。”
這豫王真是會挑重點。
奚杳心裏磨了磨牙。
男子嗓音自然是比不上女子柔和的,他壓着來說話便像深巷裏吞雲吐霧的老煙嗓了。大昭女子興盛黃莺般的清脆聲音,他這把嗓子的确讨不得好。
奚杳眉心一跳,道:“幼時家中走水,差點兒丢了性命,這聲音也算因禍而來了。”
“這樣啊……”賀灼閉了眼,示意他開始奏樂。
一曲未完,賀灼突然叫了停。
奚杳指尖一頓。
“退下吧。”賀灼淡淡說:“管好你的籠中鳥,可別再驚了車駕。”
奚杳不清楚他賣弄的什麽主意,卻明白這時要順着他來,便依言退下了。
賀灼獨坐房中。
“江南十二郡……”片刻後,他呢喃出聲。
他看着杯中清茶,眼底幽深。
他站起身,走出閣樓說:“讓人去江南金陵府尋江過卿,本王需要知道一些事。”
四周分明沒人,但就是空空響起一聲應和:“是。”
賀灼呼出一口氣,擡步往風杏樓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