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月回月蟄奉了茶,退出去将下人們都屏退,好讓裏頭幾位說話。

裏頭幾人重新落座。

孟延繼續方才的話頭:“王爺方才所說的是何意……”

賀灼笑道:“太後明白不能将本王逼到絕路上,所以即便左黨有心也插不進這手——何況是不得推拒選秀,要真沒稱心的,太後能奈我何?”

這倒是真的。

孟世子無話可說。

賀灼往後一靠,懶懶道:“倒是你——聽說來時緊急得很,什麽事?”

孟延這才問:“王爺今日入宮,可曾遇上阮将軍了?”

賀灼一挑眉:“怎麽?”

這是遇上了。

孟世子神秘兮兮的:“阮将軍可是面沉氣怒,像個活閻王似的?”

賀灼回想了一下,還真是。

解淑在旁問:“所以世子是知道怎麽一回事了?”

孟世子笑着說:“錦衣衛裏有個叫薛方的,他弟弟在軍中管馬匹。說有一日将軍氣急敗壞,往馬廄裏牽了匹馬去跑,差點兒把馬腿跑斷。王爺可知為何?”

這我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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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灼嘴角一抽,但也配合他:“為何?”

孟世子壓低了聲音:“京中誰都知曉,大長公主曾收養過一個孩子,那時長公主雖已有阮宿那麽個兒子,卻是一直養在太皇太後身側的——這并非秘事了。”

“大長公主對那孩子上心極了,當做親生來的,護得極好,七歲之後阮宿從宮中回來,待那孩子也不差,後來行了軍,順帶把那孩子帶到大長公主的食邑——定承郡去了……”

眼看孟世子就要從雞毛小事細細說起,賀灼頭疼道:“能說重點嗎?”

孟延:“……”

孟延弱弱道:“成。”

他說:“兩年多前奪嫡時不是争得很亂嗎?三……而今的順王還勾結了幾位叛将想要起兵造反,引動了一時的戰亂,其中波及到的就有定承郡。”

“叛軍闖了定承郡,按理說,将軍義妹身份足以叫人自保,可偏生,将軍義妹就是失蹤了。”

賀灼眸色一沉,問:“然後呢?”

孟延說:“阮宿那日突然興起跑馬,便是因為定承郡傳來消息,說将軍義妹找到了……”

賀灼與解淑對視一眼,皺了皺眉。

賀灼輕聲道:“義妹找回,阮宿就是這般反應?”

孟世子眼睛迷瞪了一下,幹巴巴道:“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嗎?”

賀灼:“……”

“我後來叫人查了一下,結果……”孟世子咬着牙道:“原是阮宿不知為何懷疑到風杏樓頭上,那義妹借着戰亂的名頭先斬後奏混入了風杏樓中,所以這些日子阮宿臉都黑得……”

賀灼、解淑:“……”

孟延道:“不過那義妹手尾做得幹淨,再加上那時來的姑娘的多,一時之間竟也沒找到具體是誰……不是、你們為何可以那麽氣定神閑?”

孟世子極其迷惑的看着他們。

賀灼輕啧一聲,沒說話。

解淑無奈笑道:“我與王爺早就知曉樓中有阮将軍的人……”

孟延:“……”

孟世子表情崩裂:“為什麽沒人告訴我?!我們真的是一夥來的嗎???”

解淑示意他喝口茶緩緩。

孟世子冷靜下來,依舊欲哭無淚:“什麽時候的事?”

“約莫半年前。”解淑寬慰他:“不過我們先前确實不知那是将軍義妹,你這一趟也不算白走。”

孟世子:“……”

并沒有被安慰到,謝謝。

他幹巴巴道:“……行吧。”

孟世子一臉恍惚地離開了豫王府。

知曉樓中人身份後,賀灼反倒不急了。

解淑瞧他的表情,問:“你可是心中已有了猜測?是誰?”

賀灼笑了笑:“說不準。”

他驀地說:“定承郡,屬于江南十二郡之一。”

解淑定定看着他。

賀灼:“當初大長公主為何要收養一個孩子,的确是叫人費解過一段時間。她當時膝下不是沒有孩子,太皇太後也并非不讓她入宮看望兒子,阮老将軍也足夠敬重她,沒有納妾給她添堵,并不存在嫡庶之争。”

“大長公主去了一趟定承郡帶了個孩子回來,定是那段時日發生了什麽。”

“十多年前……江南也并無什麽大事發生啊。”解淑呢喃道。

“不。有。”賀灼閉了閉眼:“本來盛極一時的皇商餘家大宅走水,百年基業一夜之間全毀了,至此之後在大昭排的上名的商號當中便不見了蹤影。”

解淑滿臉惘然。

那段日子他也在忙着東躲西藏,若不是舉國上下通報的事他估摸是不知道的。

況且商賈之事變數太多,今日我家道中落,明日你東山再起,別說百年基業,一個不當,好幾百年的輝煌都能一瞬沒落。

賀灼見他這樣,沒忍住笑了笑,說:“沒事,我已讓人去請江過卿上京,到時叫他與你說說。”

用過午膳,賀灼叫人去套車馬,往風杏樓去了。

終歸幾乎人人都知道了,這位爺幹脆大大咧咧往車馬上都标着豫王府的标識,一路過街好不招搖。

老鸨迎上來時,賀灼嘴角噙着笑,散漫道:“去,備只樂舫,上幾壺好酒,叫上最擅長淩波舞的姑娘們,今日爺要游湖。”

老鸨連連答應。

“哦,對了。”賀灼伸出折扇攔住她的去路,“上回心情不好,冒昧打斷了奚姑娘一曲,本王心中到底不忍,憐惜美人,今日便讓姑娘也過來,本王定好好賠罪一番。”

老鸨連說不敢,忙命人準備了。

風杏樓後院中有一處蓮湖,人工鑿開引了城外活水,而今時日正好,各色芙蓉開了滿湖,的确是個一會美人的好地方。

雖說才過午時沒多久,但湖上已經有不少船舫在清蕩。

賀灼的随行小厮問:“王爺,可需奴才們清理場子?”

這話問的一點兒都不過分,且不說賀灼天潢貴胄,皇親國戚,頂頂的一品親王,單是這風杏樓便是他的,他就是把這裏全砸了也沒人會說什麽。

“不必,擾了他人興致可不好。尋一處人少的地方便是了。”賀灼拒了酒盞,直接抱着酒壇來飲,不多時便有些醉霧攏在眼中。

他看着竹簾之後舞動的身影,心思卻在一旁彈奏的人身上。

不一會,他便轉開眼,改看那位名動京城的花魁去了。

奚杳垂着眉眼彈奏,但賀灼的目光恍若有實質,燒得慌。

被人盯着的感覺是不太自在的,“铮”一聲錯了個音,奚杳瞳孔放大,回過神來時奏樂已經停了。

外頭的舞娘們動作一滞,無聲跪下來請罪。

賀灼本來在晃着酒壇,而今停了動作,将手中壇子磕在船板上。

“咚——”

樂舫上所有人一顫。

“退下吧。”他道,聲音淡下來。

舞娘們都松了一口氣,起身出去了,奚杳放好琴也要出去,但賀灼叫住了他:“奚杳,過來。”

奚杳只能依言照做。

賀灼折扇指着軟榻下的一個蒲團:“到這裏來。”

奚杳看着那個蒲團,斟酌片刻後跪坐上去。

他在下首,賀灼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忽而俯下身細細瞧了起來,還屈尊伸手用指尖挑起對方下巴。

兩人距離不過一拳,賀灼鋒利的眉眼自然也盡數落在奚杳眼中。

酒自然是好酒,酒的醇香總是最能迷人的。

兩人離得那麽近……

奚杳喉頭一緊。

賀灼突然一笑,問:“你怕我?”

奚杳:“……”

怕是自然怕的,但不是怕面前這人,而是害怕他發現自己底下的身份。

奚杳說:“王爺天潢貴胄,我等市井小民自然是心有畏懼的。”

賀灼聞言輕笑起來。

他舉起剛放在手邊的酒壇,問:“會喝酒嗎?”

奚杳猶豫了下:“……易醉。”

那是連淺酌都不成了。

“那便算了,可別浪費了這酒。”賀灼将酒壇晃了一下,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透過舷窗看向碧波之上的湖蓮,問:“對弈總會吧?”

奚杳垂眸道:“會的。”

“去取本王的棋盤來。”賀灼吩咐小厮。

豫王府馬車上是常備着一副棋盤的。小厮應了一聲,忙不疊支了艘小船往岸邊去取。

世人道賀灼驕奢也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奚杳看着白玉雕琢的镂花棋盤,上好鳳凰木做的白虎青龍浮刻棋簍以及裏頭兜着的琉璃子,一下子無從下手,張皇地望向賀灼。

縱使是大長公主也沒這般張揚的。

賀灼卻一臉平淡:“請吧。”

奚杳棋藝是大長公主親授,大長公主又是師從前朝有“棋将”之號的帝師,自是不差的。至于賀灼……他曾經為平武帝最受寵的皇子,便是不精通棋藝,但也不會是臭棋簍子。

更何況,他并不是不精通。

賀灼看着這棋局,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他往後一靠,對奚杳說:“你贏不了。”

奚杳抿了抿唇,淡淡一笑:“王爺棋藝高超,奚杳自愧不如。”

賀灼又拿起一壇酒,彼時他腳邊已堆了幾個酒壇,跟着的小厮名喚荊雲,他是奉了孟太妃懿旨不許王爺飲太多酒的,傷身。當下撤了剩餘的酒,端上一套茶具來。

賀灼睨了他一眼。

荊雲在王府多年,早練就一張厚臉皮,還若無其事地對自家王爺笑了笑。

賀灼對他涼涼一笑。

荊雲想了片刻,覺着還是哄一下自家王爺為好,當下執起茶壺柄:“小的去為殿下煮茶。”

“滾。”賀灼打掉他的手,轉向奚杳:“你來。”

奚杳:“???”

我是你家奴才嗎?陪樂陪玩還得侍候你?

他眉眼中不自覺耷拉下一點委屈來。

無論是在長公主府還是在定承郡,他也是被大家嬌慣出來的小少爺。大長公主把他當作親兒子,阮老将軍、阮宿也事事順着他,從小自大哪裏這樣被使喚過?

便是……便是自打進了這風杏樓中也沒受過多少委屈,畢竟誰人舍得美人苦累呢?

但……為了不給義兄添亂……

奚杳看着豫王,深吸一口氣,斂下所有的情緒,上去為他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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