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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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章順帝龍體康健有損,這場冬獵最終平淡揭過了,豫王賀灼與鎮北大将軍阮宿一同把那彩頭麋鹿烤了,分給衆人,而後幾天都是零星幾個人入獵場,大夥兒都窩在行宮裏頭泡泡熱湯泉、賞賞冬梅,頂頂寒冷的那幾天就這般熬了過來。

章順帝心裏記仇,狠狠地責罰了非要去招惹雪狼群的那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人得罪牽連全家,他們背後的家族或多或少也受了波及,一時之間,左黨被迫夾起尾巴做人。

一個月眨眼過去,衆人啓程回京預備迎接春節。

章順帝朱筆一揮,更是召了不少遠在食邑的皇室宗親歸京共度佳節,類似于太皇太後陶氏、太妃尚氏、先帝小皇姐武威大長公主、先帝幼子稚王等等,在這之中,唯獨沒有順王賀炩。

皇帝的理由是:順王妃嫂嫂孕育辛苦,不宜舟車勞頓,朕又不忍新春佳節使得皇兄與皇嫂夫妻分離,故不召。

可把遠在封地的順王氣壞了。

不過他轉頭一想,待得來年開春,王妃生産,他們可得回京祭祖,也不差這些時候,何況歸京除了賀節禮,還得貢朝京禮,順王可不想白白給章順帝送錢。

順王舒心不少。

豫王府內,賀灼也是聽到了消息,不禁笑道:“皇帝是最會找理由的。”

他說完,輕扣茶杯,聽了幾耳朵隔壁的聲響,道:“英王那兒動靜不小,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把全英王府都搬來了。”

先平武皇帝六子,章順帝得登大寶、賀灼封豫王、三兒子賀炩封順王,其餘三個兒子分別封了英王、漢王、稚王。雖說章順帝再不喜這些弟兄,但他們也是正兒八經的一品親王,不可能茍待他們,是以他們在郢京的府邸是臨近豫王府的。

最近的當屬只隔了一條巷子的英王府。

賀灼對于這個弟弟唯一的印象便是體弱多病,其餘再多沒了。

英王才情在弟兄之中并不出衆,野心卻不小,他母妃朱氏出身世家大族,外祖母更是受封的清平大郡主,在當時平武皇帝的後宮之中除卻坤寧宮裏的陳皇後,沒有哪個妃嫔家世壓得過朱淑妃的,當年英王憑着母族背景也招攬了不少門客、

只可惜被身體拖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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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知第幾次因為應酬勞累暈厥後,朱淑妃不幹了。她也不是非得兒子成為皇帝,照這個勢頭,她都害怕兒子還沒登基就過勞而死,于是好說歹說不讓英王争了。章順帝即位後,朱淑妃帶着兒子率先表明臣服,皇帝心情偏好,不大計較從前的事兒,故而英王的食邑竟是當時在京的幾個弟兄中最好的,又因身子骨不好,皇帝又禦賜了一名太醫,專門是給英王治病的了。

聽聞英王的病時好時壞,時常泡在藥罐子裏的,這會兒從食邑回京折騰好一番,用藥又是不能停的,又受不得寒,連忙從外頭多購置了些炭火,這才鬧得那麽大動靜。

那頭英王好不容易緩和些,又提起一口氣:“本王記得,方才匆忙一瞥,豫王府便在隔壁?”

一旁服侍的英王妃回答:“是的。”

英王其實自小骨子裏就畏懼賀灼,當下長嘶一聲:“我們方才動靜大,定然會擾了皇兄清淨!”說着,便要起身穿上鞋襪去給豫王賠罪。

英王妃攔住他,道:“王爺已然許久沒好好合眼歇息過,妾身心疼王爺貴體,況且咱們這才第一日回京,今兒便算了,相信皇兄大人有大量不會計較這些。這樣——”英王妃觑着丈夫的面色,說:“妾身待會就去給豫王府上遞帖子,人家樂意見了便見了,不樂意我們尋個好日子再親自上門。”

這些年英王府上都是王妃做主,英王妃做事妥帖,很少有纰漏,英王也極其信任她,聽王妃這般說,道:“罷,吾妻說的也有理。”

于是英王妃去給豫王府遞帖子。

賀灼聽了緣由,不由得笑了笑:“罷了,四弟還是好生養好身子再說。”

那日府上大掃除,第二天一早屋檐下、長廊兩側都挑起紅彤彤的大燈籠,豫王夫夫二人在暖閣裏各做各的事,突然有下人來報,英王、英王妃遞了帖子拜訪。

賀灼在檢查倆糟心孩子的課業,聞言微微颔首:“把他們請到這裏來吧。”

不大一會,仆役領着一對夫婦入了暖閣,奚杳忙讓仆役給英王夫婦換上新的暖爐,上了熱茶,又顧及英王病痛,英王那份特意是換了藥茶。

英王自然注意到了,當下對這位嫂嫂感官頗好,忍不住多瞧幾眼。

只他盤腿坐在上首的豫王皇兄清清冷冷地瞧過來,将孩子們的課業放在一旁,開口道:“四弟既然身子骨不好,為何不在府上多加歇息?”

英王:“……”

不知為何,英王從皇兄口中聽出了嫌棄的意味。

還是英王妃溫婉笑着回答:“這不是回京那日動靜頗大,我們也知曉驚擾了皇兄,上門賠不是來了。”

豫王殿下撐着頭:“那本王也倒不必這般小家子氣。”

過了會,他又道:“不過四弟這身子……前幾年陛下沒有诏各封王回京,本王也記不大請了,但怎麽看着,四弟似乎比先前還不利索?”

英王苦笑一聲:“老毛病了,哪能利索起來?”

賀灼指尖輕扣茶杯,語氣冷淡:“治了那麽多年,無論是先皇還是今上,都指了太醫的,不成情況都沒好點?”

英王不知他為何這般關懷自己,但在皇室裏耳渲目染多年,他雖體弱,但也能做到面上不動聲色:“皇兄沒這些日積月累的老毛病大抵不明白,哪能說好就好的?不再加重便算幸運的。”

賀灼從喉嚨裏悶出一聲“嗯”,便沒後話了。

英王也靜默了半晌,随後才道:“是了,先前皇兄皇嫂大婚,我與王妃遠在封地,都還沒祝賀皇兄皇嫂新婚大吉,春節時人多耳雜,弟弟便趁這時淺備薄禮,算遲來的恭賀。”

一旁的奚杳愣了愣:“不是已經……”

封王們雖無歸京,但他們大婚時有心的封王還是叫快馬加鞭随了禮的。

英王妃便順勢從自己的侍女手中拿過一個禮盒,裏頭不過是一對做工精致的龍鳳呈祥白玉樽。

英王道:“禮雖小,但卻是我與王妃選了好玉叫幾十年老師傅細細雕刻的。先前随的禮乃英王府随的,這方是我夫婦二人的禮。”

賀灼定定看了半晌,而後道:“四弟有心了。”遂讓仆役接過禮盒,收去庫房擺着。

英王面上這才有了笑意。

“你有話不妨直說,這兒沒有外人。”賀灼看他笑得發寒,挑了挑眉好笑地看着他:“你們弟兄幾個自小哪有什麽瞞得住我的?說罷。”

英王卻猶豫了。

賀灼飲了一口茶:“你不說?不說本王可就當你是純純來送禮的了。”

聽他這樣一說,英王哪還能不說,道:“我是想……在宗室裏找個孩子……也無須是個小子,只肖是個姑娘,乖乖巧巧的,過繼到王妃膝下來。”

此話一出,豫王夫夫愣了一下。

英王妃忽而紅了眼眶。

英王道:“我夫妻二人命苦……王妃情況皇兄也知曉,且我多年病着,喝藥喝到根基壞了,子嗣早沒了希望,只是苦了王妃,我命不久矣,只想多年之後王妃身側好歹有個孩子陪着不寂寞。”

英王妃這時候道:“王爺如今話是這般說!誰知曉前些時候還琢磨着與妾身和離!”她落了淚,壯着膽子轉向賀灼:“皇兄倒是評評理,我跟了他那麽多年,他尚是皇子時我便一直跟着了,這死沒良心的想要棄了我!王爺糊塗!我離了王爺又能做什麽!他道什麽不願拖累我,我心想這麽多年了這時候說這話,把弟妹給氣的,恨不得将他剜了!”

英王妃越說越激動,英王有些無措,小聲道:“別,皇兄面前呢……我這也不是順着你,不離、咱不離,我真就怕你一人日後寂寞……”

英王妃打了他一下:“淨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奚杳看得目瞪口呆。

這方暖閣裏怕是只有奚杳不知曉,英王妃原本是罪臣之女。

當年英王妃父親犯了錯,她一家老小被連坐,她自己尚好運些,落了奴籍後遇見了英王,做了侍妾,後來相伴着提到了正妻。英王妃為奴那段日子不大好過,傷了身子,而後不得有孕,因而英王要将她提到正妻位時遭過許多人反對,但奈何英王還是個深情種,愣是提了。

英王繼續道:“我不常與宗室來往,也不知曉當中多少世故,只好來拜托皇兄。又害怕這次機會去後,不知何時才能再次歸京,故迫不及待來拜訪,望皇兄海涵。”

賀灼問:“這事兒淑太妃知曉麽?”

英王道:“母妃知曉的。”

賀灼斂下眉眼:“小姑娘嗎……本王會留意些的。”

宗室裏也有不少郡主縣主翁主,但不少也是宗親們的掌上明珠,怕不是那麽容易。

英王妃試着眼淚,又道:“其實我也并非非得要個孩子,只是王爺想着我不寂寞,我也想着孩子好歹能給王府添些人氣,王爺也能愉快些,故而答應了。今兒是讓皇兄皇嫂見笑了,着實忍不住。”

奚杳在旁看了那麽久的戲,這時候方笑道:“你們小夫妻裏頭恩愛得緊,是恩愛到我們眼前來了。”

可不是嘛,字裏行間全是相攜之意,英王妃記着當年英王贖身恩情、英王又念着多年陪伴之情,只怕這兩位自己都沒發現早已離不開對方了。

英王妃有些羞赧:“皇兄皇嫂也不是如此?”

奚杳一愣。

是了,說來也奇,他竟也習慣與賀灼平日的相處了,乍一看,竟也與尋常夫妻無異了。

英王夫婦又坐了會,再三感謝後便回府了。

賀灼在他們走後,靜靜地喝了一盞茶,忽而笑道:“都說天家薄情,怎的我們家的個個那麽好運,遇到的都是重情重義之人。”

奚杳湊近他:“怎麽說?”

賀灼喟嘆:“當年……翼王翼王妃也是如此啊……”

當年他那翼王表兄戰死沙場,翼王妃抱着一對兒女哭了一宿,在第二日披上戰甲,取了敵軍頭領首級,而後在翼王墳前毅然揮劍自刎,只因軍前大婚時那一句:“你若不幸,我來殉你。”

奚杳有些困了,道:“天家薄情,誰道不是裝出來的?”

畢竟,情之一字,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上乃是大忌。

“……你說得對。”賀灼撫了撫他的頭發,“困了回房歇會,晚些時候起來叫人煨着栗子粥給你。”

奚杳懶得動了,直接在暖閣美人榻上小憩,賀灼讓仆役拿來自己那件大氅蓋在了他身上。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奚杳迷糊地眯着眼睛,突然想到,在自己身側的這個男人,他也是天潢貴胄,按世人說法,本應該也是天生涼薄的……

可是是錯覺嗎……賀灼好像,一直都是這般的,只用那對眼看着你,就有種很深情的感覺。

看誰都這樣……

于是正在批公文的豫王殿下聽見王妃殿下迷迷糊糊間罵了一句:“賀灼,渣男!”

賀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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