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章順帝要進獵場打獵,那可謂是聲勢浩大。
他是皇帝,帝王都是惜命的,他就在外圍玩那麽一下都要帶上一水兒的錦衣衛和禁衛軍護衛左右,必然不可能進到獵場深處的,更別說上山進入深林中了,怎麽也不會與墜崖這一說扯上關系。
可如今就是出了那麽一檔子事。
據那錦衣衛的說法,章順帝本也只是在獵場外圍尋個樂子,卻不知怎的,一群野豬突然瘋了一般沖撞出來,一行人為了躲避只能一邊護着中間的帝王,一邊對付野豬群一邊後撤,誰知這時山上響起了狼嚎,浴血的狼群吓壞了金貴的禦馬,馬匹揚蹄,場面一下子就亂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說章順帝太不好運,他好不容易制住馬匹,馬蹄卻一滑,厚雪崩裂,正是一處斷崖,便這樣連人帶馬地滾了下去。
這等消息傳回駐紮地自然是引起一陣兵荒馬亂,百官揪心,內命婦們哭成一團。
賀灼聽着耳邊吵雜的聲音,面色沉得像一潭死水。
他眉眼如霜,大喝一聲:“噤聲!”
他內力渾厚,這一聲直接是傳到每一個人耳中,無論是誰都在此時閉上了嘴巴,看向看臺上站得筆挺的親王。
獵場那頭早安排了人手去尋找章順帝,賀灼冷靜地下達一條條命令,把百官及女眷們安頓好後,他命人備馬。
阮宿在他身側,很不同意。向着陳國公等人的方向瞥了一眼,道:“你一走,他們指不定就要掌了這裏的大權。諸卿群龍無首,我等武将又始終低文官一等,我鎮不住左黨。”
至于定承大長公主一幹女眷,她們雖然手段頗多,但在這等時候,是無論如何也插不上手的,頂多是牽制一二。
如今章順帝生死未蔔,說句不好聽的,萬一就不幸在這裏了,賀灼便是這郢京中最合适的新的掌權者,但若是賀灼在獵場裏頭也出了什麽意外,左黨必然趁虛而入。
現眼下上上之策,無外乎豫王賀灼坐鎮紮營處,再由底下人進到獵場裏頭尋找章順帝。
不止阮大将軍這樣認為,在賀灼身側的奚杳、定承大長公主也眼含不同意的神色,甚至乎再遠一些的以關山侯府為首的豫黨們都暗暗看了過來。
Advertisement
賀灼只是眺望雪林方向。
“是嗎?”
良久,他輕聲呢喃出那麽一句。
雪林處突然傳來騷動,崇寧郡主與少府監劉珝骁一前一後馭馬飛馳而出,崇寧郡主馬背上還綁着一個面色驚恐的年輕男兒。
衆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呢,就見崇寧郡主揮着馬鞭,反手将馬背上的人一扔,那男人手腳被捆,尖叫着摔在地上,又見崇寧郡主的照夜玉獅子雪蹄高高揚起,眼看就要踩在自己身上,他又慌不擇路地往旁邊滾了好幾圈,實在狼狽。
但崇寧郡主似乎猶不解氣,長鞭一甩,抽到那男人身上,頓時皮肉大綻,霜雪飛揚。
年輕男人凄苦地嘶吼着,又忙不疊扭身躲過崇寧郡主的再一次出手。
跟在崇寧郡主後頭的劉少府監見了這碾壓式虐打的一幕,趕忙勒緊馬繩,以免波及池魚。
看臺上的陳國公終于忍無可忍,大喝一聲:“郡主這是何意!縱然你是先皇帝陛下親封的一品大郡主,此番無緣無故鞭打官家子弟,可是還有理法了?!”
“更何況如今陛下生死未知,郡主便在胡鬧,又置陛下于何地!”
聞言,崇寧郡主停下馬,冷冷地看着那叫嚣的老頭兒。
“本郡主何意?”崇寧郡主馬鞭一甩,抽得空氣都狠狠發出了震耳的聲響,下巴對着地上狼狽不堪的男人擡了擡,揚聲道:“此人不知天高地厚,教唆各家子弟圍獵雪狼群,結果不敵,慌忙跑路,又激怒了野豬群,這才致使兩支獸群奔下山頭,導致陛下不幸。”
她轉向陳國公,有些嘲意地笑了笑:“國公你說,本郡主這樣做,對不對得起陛下于崇寧一脈的深深信任?”
陳國公一下子沒說上話來。
劉珝骁這時才說得上一句話,他轉向賀灼:“王爺,與此子同行的幾人都可作證。”
賀灼問:“他們在何處?”
劉珝骁說:“他們心懷愧疚,正配合禁衛軍尋找陛下。”他眼珠又一轉:“說起來,陳大人的愛子與學生也在裏頭。”
賀灼看向陳國公,玩味道:“怎麽,旁人不知狼群厲害,陳大人也不知曉嗎?”
陳國公面上一滞。
賀灼翻身上馬,向着陳國公邀約道:“狼群兇煞,想必陳公子等也受了驚吓,只可憐思及陛下安危不敢輕松,陳大人不若與本王一道前去?免得到時諸位公子狼狽出來,可別說本王欺負他們。”
陳國公吹胡子瞪眼。
一旁的左相公緩聲道:“王爺這話說的……我等自然相信王爺是最公正的。”
是不會亂欺負的人的。
賀灼知道他話外之意,嗤笑一聲:“那可說不好,本王近來脾氣不大好。”
周圍一圈人默默看向他,頭上紛紛打出一個問號。
看着陳國公晦暗不明的神色,賀灼命人為他備馬,旋即在腰間解下一枚玉佩,直接扔給奚杳,道:“本王回來之前,王妃令如本王親至。”
左黨那邊有位大員當即叫嚷:“不可!”
“張大人倒是說有何不可?懿寧皇帝在位時期,懿寧陛下挂帥親征,郢京無人坐鎮,還是恭獻皇後臨危受命,執掌監國金印穩住百官,我大昭女子,從不是男兒的附屬。”關山侯府孟世子鳳眼微挑,睨着眼瞧那位大人,旋即對着豫王豫王妃恭敬欠身:“臣謹遵王爺令、王妃令。”
左黨那位張大人心中破口大罵。
那時的情況能與如今同嗎?懿寧皇帝時期百官愚鈍,沒幾個拿得出手的,這才叫恭獻皇後有了大展身手的機會。而今這裏,雖陳國公即将進入獵場,但還有不少一品、二品大員在這,萬萬不該輪到豫王妃有最高話語權。
但随着周圍的豫黨的首先表率,一些不願看着左黨這跳梁小醜上蹿下跳的皇黨的支持,左黨那位左相公嘴唇蠕動幾下。
左相公看了看賀灼,發現對方也正在看他。
不急。
左謹懷這樣對自己說。
于是他對着馬背上的王爺拱了拱手,道:“王爺放心,我等必然謹遵王妃令。”
賀灼滿意了。
他俯下身,對着奚杳輕聲道:“那這裏就交給你了。”
被臨危受命的奚杳:“……”
我覺得我不可以。
但賀灼二話不說潇潇灑灑地進了雪林獵場。
其實章順帝墜的那處崖并不算太高,賀灼與陳國公到時人早被找了回來,就是受了點傷,靠着一棵雪松休息着,禁衛軍裏随行的軍醫正在為他處理。
旁邊十幾個官家子弟戰戰兢兢地站着,衣裳潮濕,又帶有濃重的血腥味兒。
陳國公一眼就看見自己的兒子和學生,太陽穴“突突突”地疼。
他一腳踹了過去,罵道:“混賬東西!好招惹不招惹竟敢去招惹那般兇險的畜生!還險些害了陛下!”
左黨這一次是真不知道這群王八羔子的想法。
誰敢想他們真的去招惹雪狼群啊!這群雪狼在這片兒綿延世代,兇性極強,多少人在它們那兒吃過虧,但一般不招惹狼群,狼群也不會攻擊人類,世代累積的經驗告訴它們,人類也很危險,可想這群兔崽子是有多大的膽子!
章順帝與賀灼擡眼望去。
其他世家大族的子弟此時宛若鹌鹑,大氣也不敢出。
但賀灼只看了那麽一眼,又收回視線,看向軍醫:“陛下的腿可方便?”
章順帝墜落低崖時不慎弄傷了右小腿。
軍醫恭謹道:“一月之內,臣認為,還是不要有所動作的為好。便是一月過後,也要看陛下恢複情況。且而今天寒地凍,恐是會寒氣入體落下病根,臣認為,陛下接下來最好于鳳翔殿靜養。”
聞言,章順帝瞳孔地震。
他雖說是帝王,但實際也不過是個十幾二十的少年人,也是愛玩鬧的,要他一個月只能窩在宮殿裏,何等殘忍!
更別說一個月後,衆人就要開始啓程回京迎接新年,那他來這溫泉行宮的意義何在?!
年少的帝王第一次覺得這位置坐得異常不順心。
但他皇兄卻沒有深思他的想法,點點頭:“也是,傷筋動骨一百日,陛下是該好好養着了……那如何把陛下挪回去是好?”
軍醫面容頓時嚴肅了。
軍醫道:“這是個好問題啊王爺!”
按理說只要把章順帝架上擔架,不動他的腿,擡回去就是了,但這位主兒平日裏表現不出來,但內裏可比妹妹明安長公主還要好面子啊,這等有失帝王威嚴的一面怎能容許他人看見,死活不上擔架,非要坐轎子。
這……坐轎子哪裏使得啊,轎子晃動得厲害,不好擡,到時腿傷可又要嚴重了。
賀灼蹲下來,好笑地看着章順帝:“喲,還知曉要面子呢賀明昱。你瞧瞧往些皇帝有誰像你愛跑又狼狽的?”
明昱是章順帝的表字。
雖這近些時候帝與王之間關系緩和,但賀灼平時恪守君臣之道,章順帝也有意在兄長面前表現得像個成熟穩重的皇帝——盡管他心機手段也的确非常成熟了,但兩人其實很少像兄弟一樣往來,甚至沒有表面的客套。
所以在賀灼口中冷不防聽見自己的小字,又是這般調侃責怪的語氣,章順帝愣住了。
就他愣的那麽一瞬,賀灼早把人拎了起來,還記得小心翼翼地護着他的腿,然後把人綁在擔架上,還一邊笑着說:“怎沒把你摔死呢?這樣我就可以直接回去公布喪訊了。”
章順帝:“……”
軍醫在旁嘆為觀止。
鹌鹑一樣的世家子弟們以及禁衛軍、錦衣衛們恨不得割了自己這聽到了如此大逆不道話語的耳朵。
一旁正在教訓兒子和學生的陳國公:“???”
果然,我等就不該奢望天家之中會有那麽丁點大兒的兄弟情!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