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Ⅲ 名字(27)
Chapter Ⅲ 名字(27)
黃心穎奮力想要掙紮,但是全身上下完全使不上勁。
是誰,是誰要殺她?
這個藏身于黑暗的人。
“……”連聲音都發不出,誰能聽見她的求救。
壓在脖子上的那雙手力度還在加重,一分一秒,死亡越來越近。
黃心穎忽然感覺身邊的藍雯雯動了一下。
黑暗中有破風的聲音,黃心穎身上的鉗制忽地一松。
藍雯雯丢出的物什沒有砸中那個人,而是落到地上碎了,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下,不遠床上的紫嫣也醒過來,“誰?”
她幾乎第一反應就奔向門邊,一把抓住那個行兇人,并大聲喊:“點燈!”
黃心穎的身體還有些僵硬,無法從脫力中恢複過來。
藍雯雯聽到她急促的呼吸,拍了拍她的肩膀,掙紮着起來,按照紫嫣的吩咐,點燃了旁邊的燈。
黃心穎微微側過臉,她要看看,到底是誰要殺她。
昏黃的光慢慢地亮起,房間裏的三個女子也漸漸看清那個不避燈光,挺然立在屋中的行兇人。
“長清先生……”黃心穎喃喃,完全不敢相信,平日溫潤如玉的長清先生會是置她于死地的人,明明今天下午的時候,他還為她跳的舞彈琴,笑容好似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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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年雙眼空洞的長清臉上褪下了常見的笑臉面具,此刻因沒有表情顯得堅硬如冰。
又或許這又是他另一幅面具。
黃心穎被藍雯雯扶起,依然摸不着頭腦:“雯雯,是不是我看錯了,真的是長清先生嗎?”
藍雯雯點點頭:“沒有看錯,是長清先生想要殺你。”
紫嫣等待着第二個世界結束的通知,用試探去接近真相:“不止是你,他殺了薛濤、菱角還有飛卿……”
長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仿佛殺人對他而言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很平靜地對紫嫣說:“現在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放心,既然被你們發現了,我就不會再逃了。”
紫嫣和藍雯雯對視一眼,在得到對方肯定的眼神後,放開了長清的手。
長清摸索着,找到桌子旁邊的凳子坐下,神情自若,“你們可以報官。”
“游戲還沒有結束。”紫嫣用口型對藍雯雯說。
藍雯雯點點頭,“我們希望在此之前,你把一切事情都告訴我們。”
長清倒茶,冷茶,飲茶,“你們想要知道些什麽呢?”
“薛濤是你殺的嗎?”
“不是。”面色不變。
紫嫣質疑:“你說謊!”
“我沒有必要說謊。”
“那薛濤是怎麽死的?”
長清臉上流露出那以遏制的悲哀:“病死。”不似在說謊。
這又是一個答案,通往不同的結局。
藍雯雯拉住想要争辯的紫嫣,繼續問下去:“那菱角呢?”
“是。”長清答得坦蕩。
“為什麽?”
“她該死。”長清握着自己的手,似乎仍能感覺當時殺死她的快感。
紫嫣:“她為什麽該死?”
長清不答。
藍雯雯揣測着他的心意:“你殺人是因為薛濤嗎?”
長清微微仰起頭,依然不答。
但是紫嫣和藍雯雯已經知道這個答案了。
黃心穎聽不下去了,她不明白為什麽大家這麽自然地就接受了長清先生是兇手這件事,“你怎麽能殺菱角,你不是什麽都看不到嗎?”
長清空洞的目光順着聲音,落在黃心穎身上,“白天,太陽的光線很好,大家很容易就把事情看清楚,我只能看到一分,那個時候我是弱勢。而到了晚上,太陽的光線弱下來,不借助燈光大家完全看不清事物,而我還是能看到一分,我就是優勢的一方了。”
藍雯雯想起今天晚上大家身體的異常:“再加上下一些迷藥,你就是黑夜的主宰了,不是嗎?”
如果不是她在現實生活中有服用安眠藥的習慣,對藥的抗性大一些,今夜恐怕也不能及時醒過來,救下黃心穎的命。
“你也是用這種手段殺了飛卿?”紫嫣問。
“不是。”長清答,“我是想殺她,但殺她的人不是我,嫁禍謝好的人是我。”
“為什麽要害這麽多人?”黃心穎忍不住問,因為這件事不止賠進去飛卿和眉生,還有謝好、王蘋、月娘她們。
長青沉默着,眉宇之間更添憂愁。
紫嫣替他回答:“因為薛濤,他要殺了所有诋毀侵害薛濤的人,從菱角,到飛卿,再到謝好,然後是你。”
“我?”黃心穎被點,一想着自己死裏逃生,表情就好看不到哪裏去。她想說自己是無辜的,但是當她在商玲珑面前提出自己要演薛濤時,就不再清白了。
藍雯雯見大家說得也差不多了,就提出自己最關心的那個問題:“你就是薛濤的秘密情人嗎?”
那一刻,長清臉上的表情肉眼可及地有些難堪:“我…不是。”
黃心穎也大為吃驚:“你不是?”還為她傷害了那麽多人。
紫嫣:“你愛慕她?”
長清低頭,有些退卻,他幾乎要咬着牙說:“不是。”
紫嫣并不相信,追問下去:“你不敢承認自己愛慕他!”
“不是!”長清奮起反擊,他最不容許,他不想看到薛濤的名譽被诋毀,即使那個人是自己。
“那你對她是什麽感情?”紫嫣步步緊逼。
“是……”所有的話語對于長清,尤其艱難,“是……”
“到底是什麽感情,你問你自己的心。”
長清一瞬間被刺痛,有些失神地答道:“一個不成器的哥哥對妹妹無法彌補的愧疚。”
此語一出,衆人皆驚。
藍雯雯想起之前在楊蘭筆記本所看到的內容。
“4月10日,T2D38,抵達青蓮縣。薛濤之父……兄長:段仁傑(進京趕考後下落不明)。”
“你是段仁傑?”
紫嫣不明所以,黃心穎也有些迷茫。
只有長清臉上的驚愕印證了藍雯雯的猜想。
藍雯雯:“你真的是段仁傑,薛濤的親哥哥?”
長清臉上的面具一點點破碎,“親哥哥?為了自己讀書要賣妹妹的哥哥?還是科舉不中,成日飲酒痛哭麻痹自己,不敢回家的哥哥?還是在青樓意外見到自己的妹妹竟然成為□□落荒而逃的哥哥?還是回到家中發現父母貧病交加,無能為力只能看他們去死的哥哥?像我這樣的人,像我這樣的人……我怎麽敢有資格認,有資格認自己是薛濤的哥哥!”
回憶的畫卷在衆人面前一一展開,沒有人能對這些沉重的過往做出評價。
沒有人有資格去贊揚,沒有人有資格去批判。
藍雯雯想起薛濤的墓志銘:
“薛濤者,娼婦也。無父母,無朋友。寄身青樓,恥于天地。年少無知,以才自恃,以色自恃,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攻心算計,以至于今。妾獨何人,以堪長久!生如附贅懸疣,死為決疣潰癰。謹以此文,告誡後人,勿複其轍,亦已焉哉!
神鳳元年三月
薛濤絕筆”
忽地為她感到由衷的心疼,要穿過幽深的不可見的歲月的長河,才能看見那個孤寂的身影,或者是一堆黃土壘成的墓。
“渚遠江清碧簟紋,小桃花繞薛濤墳。”
這個傳奇的女子,依然被缭繞的煙霧所籠罩。
紫嫣:“不是你,會是誰?”她的目光轉向藍雯雯:“真的存在嗎?你們所說的那位薛濤的秘密情人,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麽?”
藍雯雯此時心中也是一片慘淡,只好抱着最後的希望一試:“你真的不知道薛濤的秘密情人是誰嗎?”
長清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你們為什麽這麽執着于這個人?”
紫嫣搶在藍雯雯前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有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們才能解開薛濤死亡之謎。”
“沒有必要。”長清卻否認了她的話,“薛濤的死不關他的事,我見過那個人,不,或者說我聽過那個人的聲音,我相信他是愛薛濤的,薛濤在他那裏确實得到過真正的快樂過。”
“所以……真的有那個人。”紫嫣自顧自地說着。
黃心穎:“真正的快樂過……那後來呢?為什麽沒有在一起?”
長清回憶起那個倔強的妹妹:“是她自己拒絕的。從小到大,她就是那個性子,女兒身男兒心,要的東西一定要拿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難以接受世界上有些事竟然是不能圓滿的,只能說這種心性成就了她,也害了她。”
“那我們所做的豈不是無用功?”黃心穎求助似的看着藍雯雯。
一時沉默。
卻是紫嫣開了口:“不,我想你們的方向沒有錯,我所預見的畫面還沒有出現,也許就在薛濤生祭那天,我們能解開所有的謎底。”她直視薛濤:“就算你是她哥哥,也有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長清:“……”
是啊,第二個世界還沒有結束,這就是明顯的答案。想到這裏,藍雯雯點點頭,“現在我們一定很接近真相了,但這裏還不是結局,我們還要往前走……”
長清意外她們在這方面有些過分的執着,“這就是你們的目的?你們真的認為是那個人害死了薛濤?”
紫嫣點點頭。
藍雯雯:“我想只要找到他,才能知道一切故事的答案。”說到這裏,她向長清請求,“既然你是薛濤的哥哥,你一定想知道她死前遭遇了那些事情,請你在薛濤生祭的那天幫我們把那個人找出來,我們一定要見到那個人。”
長清思慮片刻,“我明白了,就等到她生祭的那天吧,如果見到那個人,我也有話想問他。”
眼見一場合謀已經達成,一個疑惑浮上黃心穎心頭:“那官盼盼呢,她在這個故事裏扮演什麽角色?”
是啊,為什麽官盼盼要說自己殺了人,毒死了薛濤?藍雯雯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寄希望于長清會回答這個問題。
果然,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長清面色不變,似乎早就知道這件事情,“她是下了毒。”
“!”
窗外忽然響起一聲驚雷。
“那你不殺她?”話一出口,黃心穎自己都覺得自己失言。
“薛濤是知道的。”又是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大家等待着長清說下去,長清卻好似難以忍受地閉上眼,淚如線劃過臉龐,“她說是自己授意官盼盼的……”聲音幾近哽咽:“毒藥的也是她自己想喝的,因為覺得活着實在沒有太多意思……”
“我還記得她苦笑着說……自被賣入青樓起,人生光亮盡皆散去。”
長清睜開眼,一字也不留情:“如果你們要找殺死薛濤的兇手,我應該也算一個。”
“過去發生了的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任何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
……
外面大雨滂沱。
綠環本來是不會醒的,可是她一直夢到穿着紅衣的官盼盼低眉在彈那首《塞上曲》。
她就是那個靜靜聽曲的人,忽然官盼盼的手指一挑,琵琶弦斷了。
心一驚,綠環就從夢中醒來。沒有常常聽到的呓語或者咳嗽聲,莫名地覺得心慌,“盼盼?”她喊。
無人應答,只有外面連綿的雨聲。
掀開被子,綠環下床想去查看官盼盼的情況,外面一個閃電,叫她看清了官盼盼的床上根本就沒有人。
“盼盼!”她一時情急,心慌意亂,如臨大敵。完全不知官盼盼去哪了,該去哪尋找。
就在這樣漆黑絕望的深夜,不合時宜的琵琶聲響起。
在門外!
“盼盼……”綠環有了目标,她顧不上穿外衣,打開門,風雨直往屋裏灌。
迷離的視線中,她在雨裏找到那個目标,穿着紅衣的官盼盼抱着琵琶,站在雨裏。
“盼盼,你在哪幹什麽?”擦幹臉上的雨水,綠環大喊。
雨裏,那個紅衣人兒,翩然回過頭,沾濕的發絲為風所吹起,臉色酡紅,目光幽怨,活脫脫是一只女鬼。“我在等他。”
“……你在等誰?”綠環緩緩走近她,想着不要吓到她。
聽到這個問題,官盼盼就好像醒過來似的,“他不會來的。”懷中緊抱着的琵琶就這麽跌落在地。
“別想這些了,好大的雨,我們先回去,好嗎?”綠環勸她。
官盼盼似失去所有的力氣,癱倒在綠環身上,綠環便陪着她下墜。
“盼盼!”綠環心裏的害怕無限擴大。
“咳咳咳……”官盼盼的嘴角溢出血來,又很快被雨沖散,她摸着綠環的臉說,“我記得你,你是綠環姐姐,你待我很好的,每次我生病吃藥,你都遞給我一顆糖。”
“別說了……盼盼,我帶你回去,我們回去。”
“回得去嗎?”官盼盼癡癡地問,雨水也不能打動她,她凝視着那些不可見的東西,“你說何事竟這樣荒唐,明明是朝夕相處的兩個人,背過身時心裏卻又那麽多的隔閡。而只是幾面之緣的過路人,卻甘願為了他做一切事,你說到底是薛濤傻一些,還是我傻一些,明明知道不可能,還是像飛蛾一樣撲向火,把自己燒得幹淨……”
在臨別之際,她終于敢把一切不敢說不能說的話都洩露一二。
“盼盼……”綠環只能看着她眼裏的光一點點流逝。
“嗯……”官盼盼溫柔地應了一聲,“我不後悔……”
“我真想見他一面。”
“但……還是不要了。”
六月的最後一天,略顯冰冷的雨帶走了那個喜歡雪、紅衣、琵琶的女子——官盼盼。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她再也不用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