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Ⅳ 神域（1）
Chapter Ⅳ 神域（1）
天地蒼茫，一抹青山，一處孤墳浸濕在細雨裏。
火燒不起來，紙錢總是剛燃了又暗下去，女子索性提起白瓷酒瓶一澆，惟留下一陣黑煙。
随即便陷入長久的沉默。
撐傘的男子問：“你在想什麽？還在怨他們，恨他們嗎？”
垂下的頭發遮住了女子臉上的神情：“我不知道……”她失笑道：“我以前是恨的，可是現在說不清了，人死了，一切故事就結束了……”
她起身，試圖從稍遠的位置去看這個木制墓碑，上面刻着：
段聖俞、丁玉梅之墓。
“挺好的。”女子忽然輕聲說，“他們能合葬在一起。在我的記憶裏，他們的感情很好，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紅過臉吵過嘴。”她停下來，“包括賣我這件事。我娘也是很平靜地同意了，連夜給我縫了一件粉紅色的繡桃花的衣服，就讓我爹送我走了。”
“小桃兒……”男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去安慰。
女子回過頭，恍惚地笑道，“我沒事，已經過去了。”她這樣說着，還是流下了眼淚。
男子就靜靜地抱着女子，用自己的溫暖安撫她。
也是那個時候。
世界除了雨聲，似乎別的聲音。但是他還是開口了，他在心裏對上天發願，希望能夠一生一世照顧懷裏的這個女子，生死相随，不離不棄。
晚些時候上山掃墓的人，只能遠遠看到在朦胧的煙雨中，有一青一白的兩個身影共撐着一把傘淡去了，好似山裏的一陣輕煙，或是山鬼忽然起了興致，化成人形來凡間走一朝，但終究不是人間之物，也就随着雨去了。
花非花，霧非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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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
去似朝雲無覓處。
……
許婷對第二個世界的最後印象，大概隐約看到浩渺的煙波江上，一青一白兩個身影相依相偎乘着輕舟遠去了。
她想要問些什麽，畫面已經完全散去。
只聽到一滴水聲。
然後變成了……有些類似球體撞擊地面的聲音，“砰砰砰”，極其有規律的。
慢慢地睜開眼，正對上一扇透着日暮之景的窗子，有一個穿着黑白條紋病服的男生正坐在窗邊，百無聊賴地玩弄手中的黃色網球。
“你醒啦？”他轉過頭問。
這句話一入耳，又變成了藍雯雯和黃心穎的聲音，原來她們一直坐在許婷病床的另一側守候着她。
偏過頭，“雯雯，心穎。”許婷聽到自己的嗓子極為沙啞。
藍雯雯：“我給你倒些水吧！”
黃心穎還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緊握着許婷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邊：“太好了，你總算醒了，你睡好久了，我還在想……”
坐在窗邊的男生跳下來，聲音清朗：“我都說她沒事了，你們就是不相信我，在試煉世界□□所受的傷不會帶回來的。”
“他是？”許婷有一些疑惑，這個人為什麽會和她們三個一起，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藍雯雯和黃心穎還沒有來得及回答。
男生就興致沖沖地介紹自己，“你可以叫我K，按照現實世界的說法來說，我是你的病友，或者床友哦，歡迎你來到白房子303！”
他把球塞口袋裏，很熱情地想要伸出手和許婷握手，又顧及什麽似的，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再滿面笑容伸出手。
可是許婷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正要向其他兩人求救時。
藍雯雯已經把水端到許婷嘴邊了，“別理他。”
黃心穎使勁點點頭，“是的，他是一個怪人。”
K有些不滿，“什麽怪人，我可是你們的前輩！有沒有禮貌！”
“其實就是比我們早來幾天。”黃心穎向許婷解釋這句話。
許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裏到底是那裏啊？”
“我我我，讓我來給你介紹！”K迫不及待地舉手，“這裏是白房子，所有被判定在試煉世界收到重大精神傷害的人都會來到這裏進行修養。”
許婷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穿着一樣的黑白條紋病服，但是不管是後背還是腰，手臂還是腳，那裏都是完好無損，沒有一點兒疼痛。
原來，這就是K所說的，不會帶着試煉世界所受的傷回來。
“那……我們現在是……在現實世界嗎？”
藍雯雯搖搖頭：“不是……”
她的話被K打斷：“這裏是蘭都，夢幻國度，神的領域。”
許婷有些吃驚，竟然不是在現實生活中，“蘭都還有這種地方嗎？我以為蘭都只是一個教堂。”
K對她的話一點也不意外，“那你們肯定是第二個世界回來的人，只有第二個世界回來的人才會這樣認為，因為你們只去過教堂，也就是所謂的新手村。實際上蘭都很廣闊的，神的意志有這麽廣闊，蘭都就有多麽廣闊，是你想象不了的龐然大物，而教堂只不過是蘭都的一小部分而已。”
他誇張地張開手，又用手指捏出一小部分去比喻。
“那白房子呢，你剛才說白房子？”
“哦，這就相當于你們現實世界的醫院，也是蘭都的一部分，離教堂不遠。”
許婷聽着，大概明白過來。“可是……”她問，“可是我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麽你一直說‘你們現實世界’這個詞？”不是很奇怪嗎，“你難道不是現實世界來的嗎？”
K不着痕跡地收回了身體的動作，嬉笑的表情也從臉上退潮，“曾經是吧……”他用這個詞。“我經歷了三個世界……”然後沒有再說下去了。
氣氛一時沉默。
兩個世界已經是這樣慘烈，那麽再往前走，第三個世界呢。
她們會遇見一群什麽樣可怕的怪物，或者更可怕的，她們自己會變成什麽樣的怪物呢。
K不忍見女孩們臉上留有抑郁的影子，趕忙揮揮手，好像要驅走不快，“別想這麽多，你竟然已經醒過來，就說明你的心理狀态恢複得差不多了，很快可以離開白房子了。”
黃心穎不安地問：“然後又是參加試煉嗎？”
“嗯……這個要看你們自己了，二星等級的話，哦，也就是你們去過兩個世界，你們的卡片上就會有兩顆星。”
“你們可以選擇這個星期天出發，也可以在蘭都待上六個星期再出發。”
“當然，如果你們想回現實世界也可以，不過要盡快。”
許婷：“為什麽？這裏流逝時間特別快嗎？”
K搖搖頭，“因為你後面會越來越不想回到現實世界。”
他的話無疑是一塊石子，在衆人心中都激起了漣漪。
直到晚上有所謂的教會人士過來唱聖歌，淨化心靈，也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倒是嫌聖歌難聽的K很快呼呼大睡，發出的呼嚕聲讓黃心穎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忍不住做起來，“他真的好吵啊？為什麽會安排他一個男生跟我們女生說呢？”她抱怨的聲音不算小了，但還是吵不醒K。
許婷想了想，也爬起來，還開了夜燈。
“睡不着的話，不如我們起來聊聊吧。”
黃心穎：“聊什麽呢？”
許婷當然還是放不下白天K所說的話，看到藍雯雯也坐起來戴上了眼鏡，“雯雯，你怎麽想？”
“想什麽？”
“就是關于我們現在……”許婷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黃心穎抱着枕頭， “我現在還是覺得那個世界發生的事情很真實，可是不知道為啥感覺已經是幾輩子前的事情了一樣……”她把臉埋進枕頭裏，“那個世界我們通過了對吧？”
藍雯雯敏感地察覺到黃心穎的孤獨，她甚至想，也許黃心穎不是想問“那個世界我們通過了對吧”，而是想問“那個世界我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
黃心穎也許在留戀那個世界吧。
畢竟她是曾真的想留在那個世界過，如果不是因為許婷……
而許婷沒有察覺這件事。
“我們是通關了，不過……”許婷看着自己的手，總感覺還殘留着鮮血的痕跡，“我們也曾真的去過那個世界，和那裏的人一起經歷了一些事。”
月娘、眉生、幼薇、官盼盼、王蘋、謝好、飛卿、菱角……
一張張鮮活的面孔，她們的神情上閃爍着她們獨一無二的個性。
那些人，那些事，永遠都忘不了。
不是假的。
可是越靠近那個世界，越相信那個世界的真實，就越覺得現實世界是虛幻的。
黃心穎悶悶地說：“我不想回到現實世界了。”
許婷本想說出什麽反對意見，可是又一次開不了口。要回到現實世界，可是回到了，然後呢？
藍雯雯也仰望着天花板，照映着三個人的影子，“即使回到了現實世界，也還是要回來參加試煉，兩種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我們……”
被割裂了。
黃心穎忽然丢下枕頭，跑到許婷懷裏抽泣起來，“許婷，我覺得很難受。”
“沒事的，哭出來就好了。”許婷就抱着黃心穎，撫摸着她的長發，順着她的弓起的身形。“沒事的，會好的，我會陪在你身邊的，還有雯雯。”
藍雯雯光着腳，下床，走過來，靜靜地坐在兩人的旁邊。
許婷會心朝她一笑，給所有人以信心，“沒事的，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不管去到了那裏，我們都一直在一起，永不分離。心穎不會孤單一個人的。”
在分裂的世界裏，我們要在一起、我們會在一起這件事是唯一的真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