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夜已經很深,宮裏傳來消息,皇帝已經歇下,林鴻這才上床睡覺。

翻來覆去直到後半夜,林鴻坐起身來,喚來小厮沉聲問道:“京裏什麽地方有玫瑰花圃?”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紅色玫瑰。”

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想了想道:“相爺,這……京裏這麽多戶人家,家家戶戶都可能種幾株玫瑰,要說路邊生的野玫瑰,那也不少。”

林鴻道:“是那種精心照料,長得極好的玫瑰。”

小厮費心想揣測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道:“相爺是想送人,還是……”

“玫瑰很鮮,那必是在方圓五十裏內,摘下後及時送入宮中,才能不致枯萎。”林鴻低聲自語道,“不對,天氣日漸炎熱起來了,必然要更近。”

小厮疑惑道:“大人?”

林鴻回過神來,覺出自己的荒唐,搖了搖頭:“……罷了。你下去吧。”

小厮滿心不解地退下了。

午時,皇帝寝宮。

燕雲潇養了兩天後,身體已經大好了。此時他正躺在銀燭的腿上,享受着纖纖玉指的揉肩捏腿。

他抱怨道:“這兩天禦膳房送的都是什麽菜,寡淡無味,一點油水也沒有,朕都餓瘦了。”

流螢給他揉着腿,聞言不贊同地道:“皇上剛剛病了一場,是該吃些清淡的,養好身體。”

“朕身體好不好,你們不知道嗎?”燕雲潇吃下一塊喂到嘴邊的糕點,“而且朕可沒生病,那日不過是沒用早膳,給餓的。”

Advertisement

“是是是,您沒生病。”銀燭端走裝糕點的小碟子,嘻嘻笑道,“也不知是誰躺了整整一天,才起得來床。今日份的兩塊糕點您已經吃完啦,再沒有了。”

燕雲潇惆悵地嘆了口氣:“丞相說朕身體還沒好,不給送栗子糕也就算了,連你也騎到朕頭上去了,真是反了天了。”

銀燭咯咯直笑:“說起來,相爺對皇上還真是關心有加呢,每日都來問候不說,還帶來許多時興的民間話本給皇上解悶,生怕皇上悶着了。這幾天下來,奴婢倒還真沒那麽讨厭他了。”

她仔細想了想,又道:“所有對皇上好的人,奴婢都讨厭不起來。”

燕雲潇高深莫測地一笑:“他對朕好,那是因為他有把柄落在朕手裏。”

他動了動,躺得更舒服些,把玩着折扇笑道:“現在他勉勉強強算是咱們的同盟,可以暫停讨厭他。等朕往後通知你們,再重新開始讨厭他。”

銀燭立刻舉起手指發誓:“遵命!奴婢永遠與皇上同進退!”

流螢無奈地搖頭笑笑:“皇上這話說得,真是孩子氣。”

躺了兩天,燕雲潇全身骨頭發癢,下午便約了雲煙去京城游玩。

後宮諸位美妾中,朱霞宮的雲煙知分寸,彈得一手好琵琶,又在紅鸾樓與皇帝有一夜之緣,最得皇帝寵愛。皇帝隔三岔五就去朱霞宮小酌,可總會在子時之前,被不解風情的丞相勸回寝宮睡覺。

雲煙恨透了丞相,每當他想抓住機會親近皇帝,丞相就陰魂不散地出現了,他簡直覺得對方在有意針對他。可他想不明白,丞相這樣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又何苦針對他一個賣身為生的小倌?

今日天氣晴朗,皇帝帶着雲煙去聽了戲,吃了西頭的蜜漬烤鴨——其實是皇帝自己想吃,又去京郊踏了青,親手摘了朵山茶花別在雲煙的鬓發上。

回宮時日已西斜,馬車停在朱霞宮門口,皇帝賞賜的金玉如意、夜明珍珠、金釵銀簪一盒盒往裏送。雲煙卻沒有多看一眼,在他眼裏,俊美無俦的皇帝比珠玉金銀好看多了。

但遺憾的是,皇帝始終沒有碰過他。

他含情脈脈地盯着皇帝:“皇上可願送奴家進去?”

燕雲潇溫柔地說:“朕怕一進去,就舍不得出來了。”

“不出來正……”雲煙癡癡地盯着皇帝,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

“參見皇上。”

雲煙滿腔情話都堵在喉口,轉頭果然看見丞相那張讨厭的臉。

又是這樣!

這人為何如此陰魂不散!

但他只敢默默腹诽,面上卻老老實實地行禮告退了。

燕雲潇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盯着林鴻:“朕前腳剛回宮,相爺後腳緊跟着就過來了,真是好快的速度。”

林鴻立刻賠罪:“臣有要事要向皇上禀告,故而在此等候,望皇上恕罪。”

“走吧,邊走便說。”燕雲潇負着手,慢慢地向禦花園踱步而去。

林鴻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皇帝頭戴一頂金冠,一身白衣,腰間一條九龍淺碧玉帶,襯得腰身很細。微風吹起衣袍下擺,露出一截修長有力的小腿。

恍神間,皇帝已經走遠了,墜入了禦花園的無邊花海中。

林鴻大步跟上去,落後于皇帝半步,溫聲道:“皇上怎麽不穿披風?身子才好了一些,當心着涼了。”

燕雲潇随手折下一枝粉色薔薇,涼涼地睨了他一眼:“朕身體倒是好得很,就是吃得不太好。飯菜裏連油水都沒有,難道國庫已經空虛到如此程度了?”

林鴻知他是抱怨自己改了菜譜,不由得一笑,耐心解釋道:“皇上前兩日身體不适,宜吃些清淡溫養的菜。如今皇上既已無礙,臣已吩咐過禦膳房,晚上便做皇上愛吃的菜。”

他說着,打開手中的食盒:“府上廚子剛好做了栗子糕,剛出鍋,還熱着,皇上嘗嘗。”

燕雲潇吃了一塊,入口即化,是熟悉的香甜味道,只覺得比之前更好吃。甜味讓他心情舒暢起來,假意抱怨道:“把這廚子獻進宮多好,省得相爺每日親自拎進宮。相爺可是日理萬機的人,多耽誤工夫。”

林鴻但笑不語。

燕雲潇也不再說話,也不問他有何事禀報,只悠然地往前走着。

林鴻始終落後他半步,不時替他摘去肩上的落葉和柳絮。中途皇帝的衣袖挂在了花枝上,林鴻幫他解下。有蜇人的大蜜蜂嗡嗡地飛來,林鴻就撿起小石子打落。

一路沉默,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禦花園角落,站在那棵大樹下面。

燕雲潇已經吃完了栗子糕,伸手往懷裏卻沒摸到手帕,太監也被他留在了禦花園外。

林鴻道:“冒犯皇上了。”

他從懷裏拿出手帕,小心地托住皇帝的右手手腕,擦去那指尖上的糕點屑。

燕雲潇笑盈盈地任由他動作,那雙桃花眼彎起來笑時,看誰都像是滿目深情。

只一眼,林鴻就像被燙到一般,不露聲色地移開目光。他望向那棵大樹,想到那一年,也是在同樣的地方,他為那個小孩擦去手上的糕點屑。

可是……皇帝還記得嗎?

暮時的涼風吹散了枝上的桃花花瓣,一片花瓣飄然地打着旋,堪堪落在皇帝的側頰上,不動了。

晚霞初露,皇帝白衣帶笑,桃花花瓣讓他面露暈紅,讓晚霞失了顏色。

林鴻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摘下那片桃花花瓣。

那一瞬間的柔軟觸感讓他失了控,問出了那句忍了十幾年的話:“皇上可還記得那晚……”

“丞相。”燕雲潇突兀地打斷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丞相不是說,有事情要告訴朕?”他說着,往一邊的黃玫瑰叢走去。

“是。”林鴻敏銳地捕捉到那絲一閃而過的冷意,壓下心緒,跟了上去。他道,“太後已經對劉勇生疑了。臣料想,禦林軍很快就會易主。”

燕雲潇道:“這裏面一定有丞相的功勞。”

他彎腰摘下一朵黃玫瑰,再擡頭時又恢複了笑臉,動容道:“沒有丞相,朕簡直不知該如何辦才好。”

“寶劍贈壯士,嬌花送能臣。”燕雲潇用手指挑開林鴻的衣襟,将那朵黃玫瑰別在了衣襟開口處,輕聲道,“天大的事情,都要仰仗我們同舟共濟啊。”

皇帝湊得很近,林鴻鼻腔裏滿是他身上清淡的茶香味,僵硬得一動不敢動。

林鴻伸出手扣住了皇帝的手腕。

燕雲潇挑了挑眉,疑惑地望着他。

“手是不是刺傷了。”林鴻聲音沙啞地道,“我看看。”他連敬語和尊稱都忘了。

玫瑰花枝上有尖刺,皇帝的食指指尖上,果然沾着一點殷紅。

林鴻拿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問道:“疼不疼?”

燕雲潇道:“破皮而已,何至于此。”

皮膚相觸的感覺讓他有些不适,倏地抽回了手:“好了,朕要回去用晚膳了。”

他說走便走。

林鴻站在原地,看着皇帝穿花而去,背影消失在禦花園門口。他低下頭,手指顫抖地拿下別在前襟的黃色玫瑰。

燕雲潇回到寝宮,回想起林鴻握着他的手,幫他擦食指上血跡的那一幕,皺眉道:“也太膩歪了,讨好朕也不至于這樣吧?”

銀燭幫他布膳,笑道:“說明他落在皇上手裏的,是個大把柄。”

燕雲潇覺得有理,不再糾結了,認真地開始用膳。吃着吃着,思緒又轉到那棵大樹下,他想起丞相那一句被他打斷的問話,冷哼了一聲。

“虛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