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林鴻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突然一言不發地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寝宮門口有三十級青石宮階,林鴻每跨一步都差點摔倒,又堪堪站穩,東倒西歪如同醉酒,終于下到了最後一級,而後同手同腳向遠方走去。
門口的禁衛看着他遠去的身影,想到他在臺階上詭異的步法,心中疑惑:難道這是什麽新創的武功步法?
谷源成還在政事堂辦公,門被用力推開,傳來砰的一聲,擡頭便見林鴻被門檻絆了一下,絆進了屋內。
他見林鴻一臉失魂落魄,心裏愈發愧疚,忙起身道:“大人,下官将那文書交給皇上,實無惡意。”
林鴻像鬼魂似的飄到桌案邊,臉上挂着笑容:“對,文書,我來找文書。”
“您要找什……大人的額頭怎麽了?皇上罰您了?唉,都怪下官……”谷源成後悔去皇帝面前告狀了,感覺自己所為實非君子之舉。
林鴻随手在桌上翻了翻,臉上的笑容飄忽:“皇上,很好,特別好。”
他說完,什麽也沒拿,又像喝醉酒似的,轉身往外走了。
谷源成驚愕地盯着他的背影,心中驚疑不定:他到底幹嘛來了?
林鴻心裏燒着團火,時間越長,燒得越旺。他在宮裏快步走着,不時癡癡地笑出聲來,不覺間來到了小茅屋。
他來到茂盛蔥郁的後山,猛地一躍,紮入一彎湖泊中,來回游了幾十圈,終于稍稍平靜下來。
等回府換好衣服,進入宮中,天已經快黑了。
燕雲潇今日精神不錯,正靠在床頭看書,見他過來,随口問了一句:“去哪裏了?”
林鴻說:“剛才在政事堂,今日政務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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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燕雲潇擡頭看了他一眼,皺眉道,“你懷裏揣的什麽?”
林鴻不明所以地低下頭,看見懷裏有東西在動。他伸手從衣服裏掏出一只螃蟹。
林鴻:“……”
螃蟹是後山的湖泊裏的,他游泳時随手抓了兩只,那時他自诩已經冷靜了下來,可為什麽這螃蟹會在他新換的衣服裏?
難道說他一路把螃蟹拿回了府中?
沒察覺啊。
螃蟹拼命伸腿掙紮着。
燕雲潇看他的目光變得奇怪起來:“相爺是有什麽朕不知道的奇怪癖好?”
林鴻忙找補:“不是,沒有,你相信我。”
燕雲潇合上書扔在一邊:“先別過來,洗手去。”
見自己被嫌棄了,林鴻忙把螃蟹扔給太監,在宮女打來的水裏反反複複淨手,擦上皂角粉,把手背都搓得通紅,讨好地道:“洗幹淨了,絕對沒有腥味。”
燕雲潇這才允許他過來。
林鴻在床邊坐下,拉過他的手,攏在雙掌間細細摩挲,看不夠似的一直看着他:“今日可感覺好些了?身體可有什麽不适?”
“還行。”燕雲潇的目光從林鴻臉上掃過,略微驚奇地定住了,“你被打了?”
林鴻摸了摸額頭上的大包,冷靜地說:“被蚊子叮了,西域的蚊子,叮人特別厲害。”
怕皇帝繼續問下去,林鴻忙道:“今天月色不錯,你躺了這麽些天,我扶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好不好?”
燕雲潇想了想,這些天大半時間都卧病在床,确實有些懶倦了,便道:“行吧。”
林鴻興奮地抱緊他,重重地吻了吻他的額頭:“我去給你選衣服。”說完便哼着歌往那一排紫檀木櫃走去。
這半個多月裏,他已經暗中搭配好了許多套衣服,就等着好好打扮他的小珍珠。
他的小珍珠。
他的。
嘿嘿。
林鴻笑得嘴角快咧到耳根,撞見燕雲潇警惕的目光,忙咳了一聲掩住笑容:“你身體還虛着,要穿厚些。”
燕雲潇看了一眼林鴻選的衣服,果然又是傷眼睛的搭配。這竟然是一件淡黃色的長袍,他從沒穿過這件衣服,他簡直不知道林鴻是從什麽旮旯裏找出來的。
剛想說話,卻聽林鴻道:“你穿什麽都好看,寶貝相信我好不好?這世上沒有你駕馭不了的顏色。”
燕雲潇:“……”
他這些天養病,自知病容憔悴,正是敏感低迷的時候,太需要這樣的逢迎了。
心裏很受用,面上卻冷冷的:“原來你除了繡花和做飯,就只會阿谀谄媚了。”
林鴻沖他燦爛一笑,露出大白牙。
淡黃色長袍外面,林鴻又給他披了一件同色的兔絨披風,拿起那根流黃色絲綢發帶,道:“只是散步,便不戴冠,我給你束發好不好?”
燕雲潇無所謂地嗯了一聲。
一頭如雲的墨發光潔柔亮,林鴻從兩側分別拿起一縷發,并到一起,用流黃色絲綢發帶松松地系上,将這縷并在一起的發整理到中間。
這樣一來,大部分的頭發仍披着,只是兩耳處的頭發被攏在腦後,系了起來,露出下颌與耳骨,右耳上的彎月閃閃發光,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林鴻左看看右看看,遠看看,又湊近看看,嘿嘿笑着蹲下身,握住燕雲潇的赤足,捂熱後為他穿上白布襪和青絲履。
“要看看嗎?”林鴻獻寶似的說。
燕雲潇皺眉:“男子漢大丈夫,攬鏡自照,成何體統。”
林鴻立刻認錯:“對不起,是我的錯,只是太想與心上人分享美了。”
燕雲潇:“……”
他以前怎麽不知道這人如此油嘴滑舌?吃錯什麽藥了?
他一身反骨,林鴻越讓他看,他越不看,恭維一次他尚且愉悅,第二次就失效了。
“還走不走了?”燕雲潇道。
林鴻忙去扶他:“走。”
燕雲潇道:“對外傳我在閉關,就不去禦花園了,帶你去個地方。”
他指揮林鴻拿開內殿角落的一塊青石地磚,露出一條黑黢黢的暗道。
下暗道前,林鴻貪戀地又看了一眼燕雲潇——他病中虛弱蒼白,淡黃色剛好做了提亮,映襯着白皙的膚色,如黃鹂落枝頭,如遠山覆白雪,風儀高貴清致,好看極了。
好看成這樣的人,居然說喜歡他,而且是“挺”喜歡他,此刻還邀他同去隐秘的暗道。
林鴻覺得自己在做夢,他腦袋發暈,扶着皇帝入暗道後,感覺腿都是軟的,忍不住用力地把人抱入懷中。
“太幸福了。”林鴻一遍遍地說,“你怎麽對我這麽好。”
燕雲潇莫名其妙:“螃蟹鉗子把你腦袋夾壞了?”
林鴻嘿嘿地笑着,放開他,單手持火折子,另一只手摟緊他的腰身。
內力散去,再加上病體虛弱,燕雲潇整個身子都是軟的,被林鴻攬着慢慢地往前走。暗道中幽暗冷清,沒走多遠,他的呼吸就帶上了輕微的喘意。
“還好嗎?”林鴻感覺手臂攬着的軀體愈發虛軟了,他生怕那腰身被他的手臂折斷,不由擔憂地說,“不行的話,我背着你走吧。”
燕雲潇擦了擦額角的薄汗,搖了搖頭。
林鴻知他固執且自尊,便不再提了,放慢了腳步,說些話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燕雲潇一開始還不時嗯幾聲附和他,後來喘得越來越厲害,整個身體都靠在林鴻的臂彎裏,雙腮泛紅,薄汗如雨。
林鴻溫聲勸他:“你還病着,要循序漸進,讓我背你,好不好?沒事的,等你養好後重新練武,很快就能恢複。”
燕雲潇無力地點了點頭。
林鴻便背起他往前走,左手執着火折子,右手握住他垂下的手臂。
“對了,你……”林鴻偏頭說話,右臉卻碰上了燕雲潇涼涼的唇瓣,一時腦子空白。
他默默地轉回去,頓了一會兒,又轉過來:“你……”
觸感柔軟冰涼,林鴻心旌動搖,轉頭看了眼前面的路,第三次轉過來。
——然後臉上被啃了一口。
燕雲潇聲音虛弱但危險:“看路。”
林鴻面不改色地單手托住他的腰臀,往上擡了擡:“好嘞。”
很快,洞口出現了一輪月亮。
走出暗道,正月懸中天,銀光如瀉。
這是一個雅致的別院,庭院中種着一大片火紅的玫瑰。
林鴻腳步一頓——
去年這個時候,他曾在皇帝的案頭看見過一朵紅玫瑰。他在禦花園中一朵一朵地數過去,沒能找到那朵玫瑰的出處。
原來在這裏。
院中有一張軟榻,鋪着厚絨墊,林鴻小心翼翼地将燕雲潇放上去,讓他舒服地躺着。
然後,林鴻借着燒水,走入中堂,不動聲色地打量起來。
很幹淨,常有人打掃。
房內一桌二椅,桌上一壺兩杯,來此處的不超過兩人。
床褥的顏色很中性。
卧房布局很常見……嗯?桌上有一盒胭脂?
自下午聽見皇帝說喜歡他之後,林鴻的腦袋一直處于停滞狀态,此時看到胭脂,他的思緒瞬間就重新轉動起來——有女人住過這裏!
所以玫瑰是住這裏的女人送的。
多半就是那位已經離京的步搖姑娘。
林鴻端着熱茶出來。
燕雲潇倚在軟榻上微阖着眼,聽到腳步聲他也沒動,任由林鴻把他扶起來,慢慢喝了半盞遞到唇邊的熱茶。
“好些了嗎?”
燕雲潇懶懶地嗯了一聲,又道:“還是太虛了。”
他話音沉郁。
過去他日日拿着一把折扇,百官只道他愛扮風流,誰也不知折扇是他的武器,霜鐵扇骨瞬間就能要了敵人的命。
折扇在手,十二名刺客當道,他也毫無畏懼,一擊之間,無人站立。
可現在,他拿着折扇便真的只是扮風流了。
燕雲潇下意識攥緊了袍袖,嘴唇緊抿。他眼睫低垂,看上去說不出的落寞。
“好啦。”林鴻憐惜地捧起他的臉,“乖啊寶寶,別多想。等你養好身體,我來陪你練武好不好?以前的招式你都記得,再學起來就非常簡單。你這麽聰明,悟性這麽高,一定能很快超過從前,相信我,好不好?”
燕雲潇不說話,黑色的眼眸靜靜地盯着他。
被心上人用這種眼神盯着,林鴻恨不能把心掏出來給他,摟着他一遍遍地哄着,不時吻他的額頭和耳根。
燕雲潇并不是消沉的人,很快調整好了情緒。林鴻見他神色明快起來,就在軟榻角上坐下,給他揉捏小腿和膝蓋,避免驟然走路後腿會抽筋。
“你方才在屋內探索出什麽來了?”燕雲潇伸出手,握住一掌月光,随意問道。
林鴻面不改色:“一盒胭脂。”
燕雲潇唇邊帶笑,将那一掌月光遞過去,林鴻小心翼翼地接過,雙手捧住,笑道:“誰說月光不堪盈手贈?非但如此,我與君在一處,還可一同夢佳期。”
月色寂靜,花海如火。
林鴻走過去摘下一朵火紅的玫瑰,剝去尖刺,遞到燕雲潇面前:“你覺得這玫瑰熟悉嗎?”
燕雲潇接過玫瑰,放在鼻尖輕嗅着,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或許去年此時,有人送過你相同的玫瑰。”林鴻暗示道。
燕雲潇何等聰慧,想到林鴻方才說的胭脂,立刻想起去年,藍衛通過暗道而來,帶給他的玫瑰。
“怎麽,又吃醋了?”燕雲潇肘支軟榻,将玫瑰別在林鴻衣領處,笑眯眯地道,“喜歡我的人多得是,見到一個就吃一次醋,你怕是會被酸死。”
林鴻握住他的手,從腕骨摩挲到微涼的指尖,深深地望着他:“她喊你雲潇。”頓了頓又道:“喊了六次。”
燕雲潇道:“這不挺正常麽,她認識我多少年了。”
林鴻不服氣:“我認識你更早,你綁着兩個羊角辮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她見過你綁羊角辮的樣子嗎?”
一提到這個話題,燕雲潇立刻羞惱了。五歲時在禦花園大樹下的那場初見,簡直是他的黑歷史。當即拉下臉:“說過不許再提。”
林鴻放柔聲音:“本來很嫉妒她,但是送走她回宮後,我就一點也不嫉妒了。”
因為他聽到了全世界最好的話。
林鴻單膝跪地,攬着燕雲潇的後頸,低頭吻上了他的唇。
燕雲潇輕輕一顫,随即閉上眼睛,松開齒關。
吻漸漸加深,燕雲潇喘息急促,身體發軟,被緊緊摟住。本就松松束着的發散開了,鋪散在兩人中間。
絲綢發帶和紅玫瑰落在地上,被風吹入花海,卻沒人去管。
月悄悄隐入了雲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