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躺了這麽些天,燕雲潇病弱無力,那一刀耗盡了他的力氣,他癱軟在床上大口喘息。

林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燕雲潇不知道他有沒有死透,就算沒有,他也沒有力氣再補一刀。

而且,他對林鴻滿心防備,在确保計劃萬全之前,他不會再涉險。這次要是再被抓到,他便永無翻身的機會了。

內殿只有他們兩人,透過窗戶,能看到巡邏的禁衛。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進來,發現這裏的事情。

燕雲潇咬着牙站起身來,扶着床柱,搖搖晃晃地向那塊松動的青石地磚走去。

他眼前發黑,喘息急促,全憑心念支撐着,移開地磚,進入暗道。

暗道一片漆黑,他扶着牆向前走,年幼時的恐懼記憶浮上心頭,他卻顧不上去害怕了。因為他在逃生,慢一步,便會滿盤皆輸。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眼前昏黑,腿腳軟得随時會倒下去。可他有着最堅定的心神,竟生生撐着沒有倒下。

終于,他看到了暗道出口處的微光。

藍一站在那裏。

燕雲潇心裏一松,頓感天旋地轉,放心地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時,他躺在一間地下暗室中,壁燈散發着昏暗的光。

藍一平板的聲音傳來:“宮裏傳來消息,林鴻并未身死。”

燕雲潇坐起身來,毫不意外地嗯了一聲。

Advertisement

他那時武功盡失,全身虛軟,那一刀紮得并不深。林鴻又武藝高強,能撐過去,并非什麽難事。

還好當時沒有去再補一刀。一來他根本沒有力氣,二來會反被林鴻制住。

藍一道:“主子有什麽想法?”

聽到他的稱呼,燕雲潇反問道:“如今信物已不在朕的手中,你為何還效忠于朕?”

“藍衛确是聽命于信物,但您的信物不是自願給出去,而是被人奪去的,您自然仍是屬下的主子。”

燕雲潇略一沉吟,道:“如今宮中都是林鴻的勢力,禦林軍和百官皆效忠于他,我們可用的人手不多,必須誘他出宮,來一個甕中捉鼈。”

藍一道:“您已經有想法了。”

燕雲潇不答反問:“此舉需得确保萬無一失。朕如今無信物在手,你有多少能指揮的人馬?”

藍一道:“藍衛兩百餘人,确保忠心。”

“三日後,朕将自己置于險地,傳信于林鴻,讓他孤身來救。我們趁機甕中捉鼈。”燕雲潇道。

計劃簡潔,藍一立刻明白了。但是他有些疑惑:“主子為何确保他會來?”

燕雲潇嘴邊勾起一個嘲諷的笑意:“因為他愛朕。”

林鴻囚禁他,強迫他,只因愛而不得。

同時,林鴻又為他服下子蠱,将生死綁在他的身上。

而現在,他又要利用這“愛”來拿下林鴻。

多麽可笑。

藍一沒有再問,隐入黑暗中。

相府。

林鴻胸前的刀口已包紮好,除了臉色比平時蒼白一點,他看起來并無什麽不同。

皇帝那一刀刺得并不深,而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刀鋒的位置偏離了心髒一寸。

他在想皇帝那時的眼神。

明亮得發光,熠熠生輝,那是咬破了敵人喉嚨的小豹子才會有的眼神,充滿着勃勃的生機。

他已經太久沒見過這樣的眼神了。

那一瞬間,他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麽——只要皇帝能從木然空洞的狀态中抽身,恢複生機與活力,他願意失去所有。

服下子蠱時,他本就已經準備好了為他去死。

所以,他那時明明還有餘力,卻沒有阻止皇帝的離開。

就在這時,小厮匆匆而來,附在林鴻耳邊說了句什麽。

林鴻倏地色變,猛然起身向外走去,轉眼就在十丈之外。

懸崖邊。

燕雲潇一身白衣如雪,迎風站立。

林鴻趕到時,一縷勁風吹來,吹起燕雲潇的頭發和衣袍。他病後清減了不少,似乎站立不穩,要被風吹落懸崖。

林鴻一顆心狂跳不止,急道:“皇上!”

燕雲潇伸手止住他:“別過來!”

林鴻硬生生地停下腳步,焦急地勸道:“皇上!快回來!”

“不。”燕雲潇靜靜地望着他,“你囚禁朕,玷污朕,朕的一生已有了無法抹去的污點。朕要以死,來保留最後的尊嚴。”

他說着,又向後退了一步,後腳跟已懸空。

林鴻的心提到喉嚨口!皇帝已沒了武功,病體虛弱還沒恢複,随便一陣狂風都能将他刮下去!

“回來!求你!”林鴻跪地乞求,“一切都是臣的錯,該受懲罰的是臣,不是皇上!”

燕雲潇微微一笑:“朕要你睜大眼睛看着,看朕是如何死在你的面前,這就是對你最大的懲罰。”

又一陣狂風刮過,燕雲潇墨發飛舞,白衣翩跹,如一只要振翅高飛的蝶。但他的終點不是花叢,而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林鴻聲嘶力竭,苦苦哀求:“求你……回來……我已拟好了文書,移交一切權柄,皇上可将臣下獄、用刑,怎樣都無所謂,只要皇上回來!”

燕雲潇望着他,笑帶嘲諷。

“皇上可以立刻派人去相府書房去取文書,證明臣所言非虛。”

林鴻的腦子一片空白,只顧一次次地哀求。他已沒有精力去想諸多的不合理之處,比如:卧薪嘗膽那麽久只為給他致命一刀的皇帝,好不容易逃出寝宮,又怎會輕易放棄生命?

他沒有精力去想,或者說他潛意識裏知道皇帝針對他布了局,可是他義無反顧地踏了進去。

燕雲潇又退後了一小步。

“不!”林鴻目眦欲裂,哀痛的吼聲響徹崖谷。

就在這時,地面震顫。

燕雲潇微微一驚,随即反應了過來,大地在震動。

史書裏曾記載過這樣的震動,歷史上曾發生過兩次,每一次都死傷數萬。

大地的震顫越來越劇烈,燕雲潇腳下的土塊一松,他站立不穩,向下倒去!

電光火石之間,林鴻已閃身至懸崖邊,趴在地上,緊緊拽住了燕雲潇的手。

“抓緊!”

燕雲潇身體懸空,不斷有碎石從四周掉落,他一只手撐着崖壁,另一只手被林鴻用力拉着。

山搖地動。

有汗水砸下,滴在燕雲潇臉上。他擡起頭,看到林鴻滿是汗水的漲紅的臉。

見他望過來,林鴻咬着牙道:“堅持住!”

燕雲潇撞上了這樣的一束目光——焦急、擔憂、堅決,愛戀。

他微微怔了怔,随即冷漠地勾起唇角:“看着朕死在你面前,你不是應該開心?”

林鴻全部力氣都用在拽他上,緊咬牙關沒有說話。

燕雲潇向下看了看,望不見底,但他知道下面有深潭。原本的計劃是,他跳下懸崖,引誘林鴻跟着跳下,潛伏在崖底的兩百藍衛會制服林鴻,他奪回權柄。

林鴻方才說已拟好文書,移交一切權柄。可燕雲潇一個字也不信,他要自己來,他只信自己的人。

大地的震顫越發劇烈,碎石不斷砸下。

燕雲潇又向下瞥了一眼,現在的情形與預計的相差不大,他掙脫了林鴻的手,直直地向下落去。

滿山碎石,地動山搖中,林鴻毫不猶豫地跟着跳下。

燕雲潇笑了。

他閉上眼睛。

過了一輩子那麽長,他感覺到自己重重地跌入水中,一塊堅硬的重物砸在他額頭上。還沒來得及睜眼,他便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天已深黑,密林中亮着一叢篝火。

燕雲潇坐起身來,有些呆呆地望着篝火,和篝火旁的人。

林鴻正在篝火旁烤衣服,見皇帝醒來,忙過來問道:“皇上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腦袋疼不疼?”

燕雲潇低低地叫了一聲,抱住額頭,他頭痛欲裂,腦中一片空白。

“小心,皇上的額頭被落石砸中……”

“皇上?”燕雲潇低低地重複,“你是在叫我?”

林鴻全身僵住,他小心翼翼地問:“皇上不記得了?”

“記得什麽?”燕雲潇痛苦地按住額頭,“我頭好疼……”

“好了好了,別按。”林鴻拿開他的手,隔着紗布輕輕揉撫着,“等明天回宮,太醫來換了藥,就不疼了。”

“太醫……”燕雲潇順着他的話音回想,可腦子一動,就是一陣劇烈的頭痛。

林鴻輕撫着他的脊背,道:“皇上受了傷,先不要多想,會好起來的。”

在他的安撫下,燕雲潇漸漸平靜下來,随即擡起頭來,有點警惕,又有點狐疑地望着他:“你說,我是皇帝?”

“是。”

林鴻早已意識到了不對,小心翼翼地問:“皇上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

燕雲潇不答反問:“我既是皇帝,又怎會在……”他環顧四周:“在這樣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受了重傷?”

林鴻耐心地說:“皇上受奸人陷害,跌落懸崖,臣救駕不及時,請皇上恕罪。”

幾個時辰前,他随皇帝跳下懸崖,看到深潭和藍衛後,他便明白了,這是一出甕中捉鼈的戲。

可大地震顫得厲害,無數落石從山巅滑落,藍衛已無法藏身,零零散散地逃竄。

林鴻帶着皇帝躲避落石,偶有藍衛阻攔,也不敵林鴻,紛紛退去。在保護皇帝這件事情上,林鴻不相信任何人,他要親手把皇帝帶回宮中。

他不知道皇帝是真的失去了記憶,還是又是一出卧薪嘗膽的戲。可無論是什麽,都沒有關系。

燕雲潇依然警惕:“我是皇帝,我的侍衛和下人呢?”

林鴻道:“大地震顫,落石遍地,侍衛們都四散了。”

燕雲潇又問了幾個問題,林鴻對答如流,燕雲潇态度漸漸軟和。

他問:“那你是誰?為什麽我的身邊只有你?”

林鴻身體一顫,望入皇帝澄澈的眼睛。

經過方才的那番問答,他已有八分确定,皇帝是真的失憶了。

他本已決定,送皇帝入宮後便以死謝罪,可是一場無人能預料的天災,讓事情有了轉機。

就像是上天在幫他一樣。

林鴻握住燕雲潇的手,溫和地說:“我是皇上的……情人。”

他決定了,這是他最後一次欺騙他。說出這句話後,他将用餘生照顧他、呵護他,再也不傷害他一分一毫。

——直到皇帝恢複記憶。

燕雲潇狐疑地望着他:“我是皇帝,怎會找一個男人做情人?”

“因為皇上喜歡有能力的人。”林鴻說,“白天,臣在朝廷事務上為皇上出力,夜晚,臣在寝宮中為皇上出力,伺候皇上。皇上對臣較為滿意,賞了臣情人的身份。”

燕雲潇本不相信,可是他從林鴻眼中看出了濃濃的愛戀。還有……他隐隐地感覺到,兩人之間有過很深的羁絆。

夜已深黑,冷風呼嘯。

篝火發出畢剝的聲響,林鴻拿過樹枝上的衣服摸了摸,已經幹了。他把衣服遞給燕雲潇:“皇上且穿上衣服吧。”

燕雲潇接過,比劃了一下,又把衣服扔給林鴻。

林鴻不解:“怎麽了?”

“你來吧。”燕雲潇說,“我不像是自己穿衣服的人。”

林鴻一笑:“對。臣疏忽了。”

林鴻為他穿上衣服,又脫下他的鞋靴,架在樹枝上烤。皇帝的雙腳被水泡的有些發白,林鴻用裏衣給他擦幹,把赤足抱在懷中暖着。

燕雲潇一直打量着他,不時突然問一個問題,想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可林鴻沒有任何猶豫,便回答上了所有問題。燕雲潇漸漸相信了他說的話。

過了一會兒,燕雲潇有些疲憊了,便抱着膝蓋,盯着篝火發呆,不時動一動手腕。

林鴻拉過他的手腕看了看,沒有劃傷,又摸了摸骨頭,也沒有錯位,便問道:“怎麽了?手疼嗎?”

“我總覺得。”燕雲潇盯着自己的手腕,“手裏應該拿着個什麽東西。”

林鴻從懷裏拿出他那把折扇:“是不是這個?”

燕雲潇接過一甩,動作娴熟地揮開了折扇,他笑了:“對。”

“折扇要拿好,這是皇上的信物。”林鴻指了指羊脂玉扇柄,“這是皇上號令藍衛的信物。”

燕雲潇道:“藍衛?”

林鴻耐心解釋:“藍衛有五千,是只聽命于皇上的私兵,能保護皇上。”

燕雲潇一回想,腦中又是一陣劇痛,他搖了搖頭,失笑道:“可我掉下懸崖,一個藍衛也不在身邊,只有你在。如此看來,五千藍衛也不及你管用了。”

林鴻心裏像吃了蜜一樣的甜,重重地攬他入懷,親了親他的額頭:“從今以後,我就算自己身死,也不會讓人傷到你一絲一毫。”

柔軟的唇瓣印在額頭上,燕雲潇先是一愣,随即猶豫了一下,環住林鴻的腰。

林鴻欣喜若狂,重重地吻上燕雲潇的唇瓣。他心跳劇烈,一邊恨自己卑鄙,一邊又沉溺于這偷來的歡愉。

睡覺前,林鴻從四周撿來一大堆柴火,保持火勢旺盛。

燕雲潇躺在林鴻的外袍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開口道:“你不來睡覺嗎?”

林鴻溫柔地說:“夜裏風涼,我來燒火,不能讓你着涼了。”

燕雲潇哦了一聲,又道:“我有些冷,你抱着我睡吧。”

林鴻一顆心怦怦直跳,他覺得自己在做夢,一個全天下最好的夢。他願意用餘生換得這個夢永遠延續。

躺在地上抱住皇帝,林鴻問道:“還冷嗎?”

燕雲潇搖了搖頭,很快就睡了過去。

林鴻一夜無眠,不時給他攏攏披風,暖暖手和腳。見他睡得不安穩了,就輕撫他的腰背哄他。

翌日,林鴻帶着燕雲潇向崖谷外走去。

林鴻走在前面,拿着一根粗樹枝開路,撥開雜草和碎石,讓皇帝暢通無阻地通行。中午他摘了些野果,挑出個兒大汁水多的讓燕雲潇吃。燕雲潇走得累了,他便背着人走。

走了一會兒,燕雲潇道:“放我下來吧。”

林鴻偏頭看他,問道:“怎麽了?不是累了麽,讓我照顧你。”

“還有好長的路,你也很累吧。”燕雲潇說,“放我下來吧。”

他堅持,林鴻便放他下來,扶他在一邊坐下,幫他按摩着酸軟的腳踝。

燕雲潇看着他,說:“你是個不錯的情人。”

林鴻一頓,苦笑說道:“不,我一點也不合格。”他拉開胸前的衣服,露出仍裹着紗布的刀痕:“看到這個了嗎?這是你刺的,因為我過去對你不好,所以你恨我。我一點都不是個好情人。”

燕雲潇吃了一驚:“你受傷了?那你還背着我走了那麽遠。”

林鴻發現,燕雲潇失憶後,性子裏強勢和冷漠的那一面完全不見了,變得柔軟又溫情。許是沒有了童年的痛苦記憶,他用來保護自己的尖刺便脫落了,露出柔軟純白的內裏。

林鴻心都化了,握住燕雲潇的手,柔聲道:“這沒什麽的,以前是我做得不對,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做任何違背你意願的事情。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三個時辰後,林鴻帶着燕雲潇回到皇宮。

五萬禦林軍和百官靜候在宮門,齊齊叩首:“參見皇上——”

燕雲潇終于相信了,他是個皇帝。

骨子裏的高貴氣質讓他沉穩不亂,神情肅穆道:“平身吧。”

寝宮裏,銀燭和流螢看到林鴻和皇帝一起回來,俱是一驚。兩人都知道皇帝有多恨林鴻,怎會如此平心靜氣地和林鴻一起?

太醫早已在殿內等候,細細地診了皇帝的傷情,猶豫地看了林鴻一眼。

林鴻面色一冷:“今後有什麽話,當着皇上的面說。記住了!”

太醫忙道:“皇上額頭受到重擊,腦內有淤血,故而失憶。”

林鴻皺眉道:“多久能恢複記憶?”

太醫斟酌道:“少則一月,多則幾年,甚至一輩子,臣也說不準。”

林鴻還想再問,燕雲潇輕輕颔首,道:“勞煩太醫,不要透露朕失憶之事。”

太醫忙道:“是、是,臣遵命。”

剩下的幾個太醫圍過來,給皇帝換藥,銀燭和流螢也擔憂地圍上去。

被一群不認識的人圍着,燕雲潇略感不安地動了動,敏銳地看到林鴻正轉身離開,他叫道:“情……,大人。”

林鴻立刻回來,溫聲道:“臣去為皇上準備些吃的,很快回來。”

燕雲潇嗯了一聲,但袖中的手卻悄悄握緊了,直到林鴻的身影重新出現,他才放松了下來。

林鴻讓太醫和婢女退下,端着一碟熱乎的栗子糕,拿起一塊遞到皇帝嘴邊:“這是皇上過去最愛吃的栗子糕。”

燕雲潇吃了下去,是他喜歡的味道。

“給我講講過去的事情吧,至少讓我能應付百官,不被發現失憶。”

林鴻便耐心地講起來,将每位官員的長相和名字告訴他,又講了每位官員負責的事務、平日的習性,燕雲潇聽得很認真。

林鴻給燕雲潇編織了一個巨大的謊言。在他講述的故事裏,小皇子快快樂樂地長大,沒有奸後掌權,沒有丞相遮天,百官皆敬重皇帝,百姓皆愛戴皇帝。

上天給了他這個機會,那他便要讓他的珍珠忘卻所有磨難。

他不忍心讓那份柔軟和純白消逝。

燕雲潇受傷體虛,很快就困了,林鴻要告退,卻被拉住衣袖。

“你不留下來嗎?情人,應該是要一起睡覺的。”

林鴻手指發顫,溫聲問道:“我可以嗎?”

這張床上,發生過讓他後悔一生的事情,他不願意再讓皇帝有一絲一毫的不愉快。重來一次,他要完全尊重他的意願。

“為什麽不行?”燕雲潇笑道,“你方才講了那麽多,我倒是想起一個畫面。小時候闖入父皇寝宮,看見父母摟着一起睡覺——看來,就算是皇帝,也是要和情人一起睡覺的。”

“而且,我身體有些不舒服,你抱着我睡應該會好些。”

林鴻立刻問道:“哪裏不舒服?”同時拉過他的手腕摸着脈。

燕雲潇蹙了蹙眉,撫了撫肚子:“我有些腹痛,許是受了涼。”

“疼得厲害嗎?”林鴻緊張地握住他的手,“我讓太醫來開藥好不好?”

“才不要。”燕雲潇挑眉一笑,“你怎麽糊塗了?我方才不說,就是不想讓太醫開藥。你的手又大又燙,幫我暖暖就會好些。”

林鴻覺得自己身在天堂。

接下來的幾天,林鴻寸步不離,白天為燕雲潇梳洗、束發、布膳,夜裏陪他散步,為他講朝廷中事,按摩身體。連最小的事都親力親為,絕不假人手。

暗中,林鴻打點好了一切,吩咐百官不許提及前太後和丞相的事情,往後一切事情都聽從皇帝的吩咐。

很快,百官和宮人都發現,皇帝變得異乎尋常的親和與溫柔,臉上總是帶笑。過去皇帝也總是帶笑,可那笑是輕浮的、戲谑的、冰冷的。而現在,皇帝的笑是真誠而幸福的——那是從未受到過傷害的人才有的笑容。

失去記憶後,對朝廷諸事不熟悉,燕雲潇一開始處理奏本有些困難,林鴻便一本一本講給他聽,每樁政務都詳細地教他。很快,燕雲潇便處理得很快了。

失憶後兩人的第一次魚水交歡,在一個雷雨夜。

拉下了紗帳,帳外雷鳴滾滾,帳內溫暖如春,兩人身體火熱。

一開始,燕雲潇有些不習慣,他只要稍微表現出一點點的不适應或者猶豫,林鴻就會立刻停下,溫言征求他的意見。到他說可以繼續了,林鴻才會慢慢來。

平時在暖閣、在禦花園時,林鴻會用嘴,用手。燕雲潇偶爾會覺得,林鴻在取悅他,在懇求他的原諒。

但他記不起來,也沒有主動去問。

當今國泰民安,朝廷政事運轉平順。閑暇時,燕雲潇會去民間游玩,林鴻一直陪在他身邊。

兩人遇到了許多流浪的小孩,便商議着,在朝廷新設了一個“萬福司”,接納流浪的小孩子,供他們吃住、讀書,開放領養。

小孩子們感念皇帝的恩德,每月十五結伴來宮中,和皇帝圍爐夜談,背新近讀的書,講些學堂趣事。

燕雲潇每每被逗得笑聲不斷,和小孩子們玩笑,林鴻便在旁邊溫柔地看着他笑鬧。兩人偶爾目光相觸,皆是柔情。

在年節時,燕雲潇還會和林鴻去各地游覽,去過最北的滄州,也去過最南的湖州。看過東海的珍珠,也嘗過西域的葡萄酒。

一開始,藍一想過告訴皇帝真相。可是皇帝如此的快樂和順,健康又美滿,他便保持了沉默,只隐在黑暗中,當無聲的影子。

銀燭和流螢也想過告訴皇帝真相。可是林鴻毫無保留地将權柄交回皇帝手中,再也沒有絲毫強迫之舉。而且,皇帝忘記了痛苦的童年,無憂無慮,那樣的明媚快樂。于是她們也沉默了。

就這樣,五年過去了。

一日,燕雲潇在宮中閑着無事,想到林鴻總是給他搭配一些他從未見過的衣服,便踱步到內殿的那一排木櫃前,饒有興致地打開看着。

一整排牆的木櫃裏,都是他的衣服、鞋靴、腰帶、發帶、玉冠和配飾。

其中一個木櫃裏放滿了肚兜,各種厚薄,各種花色,但都是紅色。林鴻每日最愛的事情,就是給他選肚兜。燕雲潇失笑地搖了搖頭。

最邊上的木櫃裏,放的是不同顏色和質地的鞋履。

燕雲潇一瞥,竟看見一雙紅色的鞋,他好笑地半蹲下去,想拿出來看一看,伸手卻碰到了冷鐵一樣的東西。

那東西在光線昏暗的櫃子裏閃着光。

他皺了皺眉,拖出來一看,那竟然是兩根粗大的鐵鏈。

燕雲潇定定地望着鐵鏈,只覺似曾相識。

突然,一些零碎的片段在腦中閃回:鐵鏈、淤青、匕首、囚禁……

他按住額頭,頭痛欲裂,低低地叫出聲來:“啊……”

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