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很快,縣令一行出來了。

命衙役驅散了百姓後,縣令愁眉苦臉地看向林鴻:“師爺,可有什麽發現?”

“還需進一步驗證。”林鴻道,“請問大人,方才進去的是誰?”

縣令道:“那是南湖寺的空念方丈,來為亡者念經超度。方丈德高望重,道法精深,死者定能早日輪回轉世。”

正說着,空念方丈出來,神情肅穆地合十行禮:“冤穢已除,亡靈已往生。”

縣令忙還禮。

空念方丈又轉向燕雲潇:“這位公子身帶貴氣,非世間俗人,老衲想請公子到寺中一敘,有好茶奉上。”

燕雲潇道:“今日趕路累着了,改天吧。”

空念方丈不以為忤,合十誦了聲佛號,離開了。

縣令聞言看了燕雲潇一眼:“方丈甚少邀人去寺中飲茶。”

燕雲潇道:“那也得看他的茶好不好。”

縣令覺得他語氣實在狂妄,不由得看了他好幾眼。

林鴻道:“仵作有什麽發現?”

跟在縣令身後的仵作語氣沉悶:“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發現。女主人疑似猝死,身上看不出任何外傷,也沒有中毒的跡象。男主人上吊窒息而死,沒有證據證明是他殺。”

“同之前一樣?”林鴻問。

Advertisement

仵作道:“之前的三十五位遇害人,或是猝死或是自盡,身上都找不出他殺的痕跡。”

見林鴻沉吟,縣令忙問道:“師爺可有什麽新發現?”

林鴻道:“絕非猝死或自盡,天下沒有這樣的巧合。”

縣令道:“可不是嘛!但遲遲抓不到兇手,一點線索也沒有,唉……難啊!”

林鴻微笑道:“大人放心,只要是人為,總會留下痕跡。”

這時,衙役押着一名披頭散發的女子過來,女子長相清秀,卻滿臉恐懼,口中不住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

“這是曹家唯一留下的活口?”

縣令道:“她叫阿花,是曹家三年前買下的婢女。每樁案子裏,兇手都會留下一個活口,活口都是家仆。”

燕雲潇立在旁邊,看衙役押着女子上牛車,女子與他的目光相觸,口中的誕語停住,迅速地垂下眼。

牛車向縣衙方向去了。

林鴻對縣令拱手行禮道:“請大人命人提審該女子,我先帶我家少爺去安頓,明日再共商案情。”

縣令拱手還禮。

等上了馬車,縣令回過神來,有些莫名地說:“奇怪,本官為何會下意識聽命于他?”

主簿道:“那師爺不簡單,看他言行舉止,倒像是習慣了發號施令的上位者。”

縣令想起一茬,道:“這案子報到州裏,聽說總督大人給朝廷呈了一封折子,這……師爺會不會是朝廷派來協助查案的人?”

“有這種可能。”主簿若有所思。

縣令一凜,忙道:“小心些總沒錯,晚上辦個簡單的接風宴吧,你去請,就說本縣邀師爺商讨案情。”

主簿:“是。”

縣東郊處,有一座簡樸幹淨的小庭院。院裏一方小池,幾杆修竹,幾朵殘荷。

燕雲潇四處望了望,饒有興致地道:“這是什麽時候買下的?”

林鴻接過他的披風挂好,笑道:“臘月初便置辦好了。要帶你過來,總不能日日住客棧。地方雖小,用具卻都是你平日裏用慣了的。簡單歇幾天,不要嫌棄就好。”

燕雲潇望向那清池中的幾片殘荷,非常難得地贊道:“審美不錯。”

平日裏怕林鴻尾巴翹上天去,燕雲潇很少表揚他。但此時看到熟悉的茶具、坐墊、床褥,他心情不錯,贊了一句。

林鴻立刻道:“皇上滿意,能否給臣一些賞賜?”

看吧,馬上蹬鼻子上臉,給點顏色就開染坊。

燕雲潇收了笑容,涼涼地睨了他一眼:“原來相爺伺候朕,只是為了得到賞賜。”

“當然不是。”林鴻迅速認錯,“伺候皇上,是臣的本分,本不該讨要獎賞。但此時只有你我二人,未免情不自禁,請皇上寬宥。”

燕雲潇喝了口熱茶:“說來聽聽。”

林鴻湊過來,單手捧起他的臉,輕輕吻了吻他的唇瓣,眼帶懇求:“快半個月了。”

說着,他攬住燕雲潇的腰身,燕雲潇一顫,擡眸望他。

“寶貝,好不好?”林鴻低聲說,“卧房裏有地龍和熱炭,一點都不冷,我不會讓你着涼的。”

“太想你了……”林鴻反複懇求。

卧房裏燃着皇帝最愛的雲霧茶香,紗帳香軟。

白日窗紗緊閉,室內氣氛旖旎。

“夠了。”燕雲潇額角滲出薄汗,胸口起伏,汗濕的墨發黏在肩頸上。

林鴻掏出手帕,小心地擦着。

燕雲潇咬牙瞪他:“有完沒完?”

林鴻深深地望着他:“手帕擦不幹淨。”

燕雲潇緊抓林鴻的頭發,口中兀自說着:“還是短頭發抓着好。”

林鴻含糊地說:“你喜歡,我馬上去剪。”

燕雲潇繃緊了身體,從牙縫裏擠出來兩個字:“閉嘴。”

待兩人沐浴後換上幹淨衣服,天已經黑了。

燕雲潇倚在床上,林鴻攬着他,不時偏頭親一親他的額頭和側臉。只有這個時候,燕雲潇會默許被抱着,也會默許這些不出格的小動作。

“縣令請我們去吃飯。”林鴻道,“想是猜到了我們是朝廷‘派’來的人。這樣也好,查案也能方便些。”

燕雲潇把玩着發尾,頭發在修長的食指上繞了許多圈,漫不經心地道:“你方才說,上午那死去的婦人,手裏拿着一串珍珠項鏈?”

“嗯。”林鴻摸了摸他的臉頰,見他雙腮帶着薄紅,又是一陣心動,湊上去想親吻。

燕雲潇不讓他靠近,警告道:“舔了髒東西,別來親我的嘴。”

“髒東西?”林鴻微笑道,“你的東西,怎能是髒東西?而且我漱口了。”

“那也不行。”燕雲潇推開他,“你這個師爺,能不能敬業一點?”

談到正事,林鴻正色下來。

“男人并非上吊,女人也并非猝死,他們都是遭了毒手。殺人者是武功高手,用的是失傳的‘一指禪’,一指點在天靈蓋,人會在幾息之類斃命,身上毫無外傷。仵作檢不出,也是常事。”

燕雲潇若有所思:“女人拿着珍珠項鏈,可能是正在梳妝,當然,也可能是……”

“也可能是在暗示兇手的身份。”林鴻接口道。

燕雲潇贊賞地望着他:“那活下來的婢女也有稀奇。”

林鴻道:“所以要等縣令提審她之後,再作定論。”

兩人又躺了一會兒,簡單收拾一番後,乘馬車去了縣衙。

菜品豐盛但不鋪張,縣令、縣丞、主簿和幾位主事相陪。

席上的酒是當地特産的“南洋酒”,入口清冽又韻味十足,就像在喝一捧深海的瓊汁。

燕雲潇第一次喝這樣的酒,喝得有些多了,雙頰漸漸浮上薄紅,定定地盯着虛空。

林鴻與縣令交談着,注意力卻一直放在皇帝身上,見狀低聲問道:“怎麽了?”

燕雲潇說:“要吃那個。”

林鴻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那是一盤極辣的油爆鳝魚。皇帝平日連不辣的青椒都很少吃,更是嫌棄鳝魚長得醜,如此又醜又辣的鳝魚吃下去,皇帝非得嗆着不可。

燕雲潇堅持又道:“要吃。”

林鴻望入他的眼睛,發現他目光迷離,沒有焦距,顯然是喝醉了,便夾起一塊細長的黃瓜放入他的碗中,哄道:“吃吧,但只許吃一塊。”

燕雲潇夾起黃瓜吃了,回味一番後道:“鳝魚也沒有想象的那麽辣。”

林鴻:“……”

這是完全醉了。

林鴻讓小鄧子先扶着皇帝上馬車,向縣令告辭。

縣令忙道:“天色還早,師爺不如留下,與本縣一同提審那婢女。”

林鴻道:“婢女今日受刺激太大,讓她冷靜一晚,明日再提審也不遲。我要回去給少爺暖床,先失陪了。”

縣令:“……”

後面那句話才是你的重點吧?

但縣令面對朝廷派來的大人,當然不能說什麽,只好送他離開了。

回到小院,林鴻打來熱水伺候燕雲潇梳洗,換上寝衣後,燕雲潇卻不肯睡覺,鬧着要批奏折。

林鴻只好拿來紙筆,又研了些墨,燕雲潇大馬金刀地一站,執筆揮毫,大書四字。林鴻湊上去一看:鳝魚可食。

林鴻:“……”

他哄道:“皇上累了,先休息,明日再批奏折,可好?”

燕雲潇把筆一扔,口齒清晰地道:“要吃栗子糕,熱的,新鮮的。”

他神色沉靜,步履穩定,要是林鴻不了解他,會以為他還清醒着。可林鴻恰恰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知他已醉得不輕,忙哄道:“該休息了,現在吃容易積食,明兒一早吃好不好?”

燕雲潇也不反駁,只站着不動,靜靜地望着他。

林鴻哪裏招架得住這樣的眼神,立刻繳械投降:“好好好,皇上先去床上躺一會兒,我馬上去做,可好?”

燕雲潇卻不肯:“帶我去。”他要确保林鴻不會偷工減料。

兩人來到廚房,林鴻把栗子去殼洗淨,放入蒸屜中,燒火蒸熟。燕雲潇在旁邊戳戳蒸屜、摸摸點心碟,又把玩搗幹桂花的鐵杵。林鴻怕他拿不穩被鐵杵砸到,忙伸手去接,燕雲潇卻不給,兩根手指将幾斤重的鐵杵轉出了殘影,得意地沖林鴻挑挑眉。

……然後,鐵杵打滑飛了出去,林鴻面不改色地截住:“好了寶貝,馬上可以吃了,去桌邊坐着,好不好?”

燕雲潇思索了一會兒,答應了。

吃完栗子糕,林鴻終于哄着燕雲潇睡下。

睡了兩個多時辰,燕雲潇醒了過來,窗外夜色正深。

林鴻正在看文書,遞了一盞溫熱的茶水過去,燕雲潇慢慢喝下,聲音有些沙啞:“怎麽不睡?”

“睡過了,估摸着你這個時辰會醒,我便提前醒來。”林鴻笑道,“酒醒了?”

燕雲潇道:“估摸?”

林鴻道:“上回在禦林軍營地,上上回在禦花園,你酒醉後,便是兩個時辰左右會醒來。”

燕雲潇還不太清醒,下意識地重複:“兩個時辰?”

“皇上不記得了?那年皇上邀後宮美妾,在禦花園舉辦‘百美宴’,子時已過還不肯睡覺,若非我來接,皇上還萬萬不肯走。”

燕雲潇神色迷蒙地望着他。

林鴻道:“皇上還送了我一顆夜明珠。”

燕雲潇神色一動,顯然已經想起來了,卻嘴硬道:“胡謅什麽呢?”

林鴻當即拿過荷包,從裏面掏出一顆夜明珠來,語氣很受傷:“皇上看看熟悉否?”

燕雲潇:“……”

“荷包裏還裝了什麽?”

林鴻又從荷包中掏出一塊玉佩:“那回你從天香樓出來,又累又餓,我接你回府做飯給你吃,走之前你還問我可不可以打包栗子糕。我送你上馬車,許是覺得不能欠我的,你送了我這塊玉佩。”

“還有這個。”林鴻拿出一小塊夢香,“你命下人送到我府上的,想借此要挾我,真聰明呢。還記得嗎?”

燕雲潇有着過目不忘的記憶,林鴻一說他便記起了。剛想說什麽,卻見林鴻又拿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這下子不用說他也知道裏面裝的什麽。

“愛卿。”燕雲潇先發制人,“你要是敢打開這個,明日一早,你就可以卷鋪蓋走人了。”

林鴻從善如流地收起裝金葉子的荷包,又道:“你方才問我怎麽估摸得這麽準,上回在禦林軍營地,你酒醉後和一風塵男子同卧一榻——那回也是兩個時辰便醒了。”

燕雲潇還未完全清醒,木然地盯着他。林鴻見他神色呆愣,表情空茫,頗有些癡癡的,不覺又是一陣心動,湊上去親他。

寝衣微亂,林鴻一路向下吻去,最後跪在地上。

燕雲潇感官遲鈍,後知後覺地抓住了林鴻的肩頭,口中卻道:“珍珠項鏈——那婦人會不會在暗示,兇手是拿念珠的和尚?”

林鴻:“……”

他稍一用力,燕雲潇終于回過神來,低低地驚叫出聲。

林鴻擡起頭,無奈道:“寶貝,這個時候談案子,你讓我很沒有成就感。”

燕雲潇軟在床上,還偏偏和他對着幹,微喘着道:“我明日去那和尚處喝茶。”

“不行。”林鴻正色道,“若他真是兇手,你此去有危險。”

察覺到自己語氣生硬,林鴻又補充道:“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你是師爺,你去,便打草驚蛇了。”燕雲潇道,“你去縣衙提審那婢女,我去會會那和尚。怎麽,你認為我沒有防身本事不成?”

林鴻立刻放軟了聲音:“當然不是。我只是擔心你,怕你遭到暗算。既如此,讓藍衛陪你去,結束後我去接你,可好?”

這倒是可以商量,燕雲潇答應了:“行。”

翌日,南湖寺禪房。

空念方丈摸出一個小檀木盒,拈了一小撮茶葉,放入壺中,笑道:“老衲這茶是東海那邊買來的,只剩一點了,若非貴客來訪,平日裏絕不舍得喝。”

“榮幸。”燕雲潇道。

空念方丈從火爐上拎起水壺,燕雲潇長腿一伸,方丈反應不及,被絆得直直往前撲,燕雲潇握住他的手腕,指尖一拂,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随即不動聲色地掩藏住。

電光火石之間,燕雲潇在方丈膝蓋處一頂,助他站穩,又伸手截住即将委地的水壺,從容地放到桌上:“方丈小心。”

一切發生得太快,空念方丈站在原地,茫然地摸了摸佛珠。

“大師,請吧。”燕雲潇道。

空念方丈誦了聲佛號,歉意道:“老衲眼目昏花,多謝公子出手相幫。”

燕雲潇大言不慚:“不必謝,泡盞好茶來。”

黑暗中的小鄧子暗笑出聲。

方丈跪坐于蒲席上,神情肅穆地開始泡茶,溫盞,醒茶,注水,出湯。

燕雲潇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四周。禪房布置非常簡潔,一桌二椅,一座香案,香案上擺着一個五足蛇紋香爐,正燃着沉香。桌上放着一篇正在抄的佛經。

“公子,請用茶。”

燕雲潇端起茶盞,掃了一眼佛經:“忏悔經?方丈是想為誰贖罪?又是為何忏悔?”

空念方丈道:“浮于塵世,人人罪孽深重,既為己,也為人。”

又閑話了幾句,燕雲潇起身告辭,空念方丈送到門口。

林鴻已在寺外等待,見燕雲潇完好無損地出來,松了口氣。

燕雲潇好笑道:“做什麽呢?”

上了馬車,林鴻才開口道:“提審已結束,那女子阿花說,她在閣樓下看見男主人在二樓自缢身亡。”

“看見?”

林鴻意味深長地說:“她看見男主人将腦袋套進繩索,踢開矮凳。”

燕雲潇笑道:“這不扯謊嗎?在樓下仰觀二樓,又怎能看見人踢開矮凳?”

“所以我讓縣令再審,用了些手段,阿花改口說記錯了,是在二樓看見的,并非樓下。”

燕雲潇搖了搖頭:“滿口謊言,你怎麽想?”

林鴻簡潔地說:“她是兇手一夥的。不只是她,先前的十三戶人家裏的‘幸存者’,也都是兇手一夥的。裏應外合,為兇手行便利,事後又幫助遮掩,所以至今毫無線索。”

“能找到那些人嗎?”

林鴻搖頭:“縣令說他們受的刺激太大,不願留在本縣,事發後全搬走了,杳無音訊。”

有藍衛在,想找到那些搬走的人并非難事,但兩人都不喜繞圈,力求直擊弱點,一舉抓獲兇手。

燕雲潇喝了口茶,想起禪房裏那盞上好的東海茶,道:“空念方丈全無內力,兇手不是他。”他話音一轉:“不過他與兇手脫不了幹系——你之前說,房中少了個五足香爐,看看是不是這個?”

他略一沉吟,下筆如流水,畫出了禪房中的五足蛇紋香爐,重點勾勒了五條腿的形狀。

林鴻一看,立刻道:“對。”

那日在曹家遇害的屋宅中,他仔細看過每一處。佛堂香案久未擦拭,落了一層厚灰,灰上五個梅花狀的空白,像是香爐久置的印痕。

市上的香爐多為三足,五足的已很少見,更別說梅花形的五足。

燕雲潇道:“遇害曹家剛少了個五足香爐,空念方丈的禪房就多出個相同的,未免太過巧合。”

林鴻細細端詳着爐身的蛇紋,肯定地說:“這是東海那邊的樣式,那年我去東海集會尋覓解藥,見過這樣的花紋。”

“空念方丈泡的茶,也是東海那邊的。”

燕雲潇皺眉道:“他本不必提,可恰恰提了這麽一句。”

說話間,馬車已到了府邸外。

兩人下了馬車,來到前廳,藍衛呈上一份文書。

燕雲潇接過,很快讀完,笑着遞給林鴻:“原來如此。”

兩人身份地位不同,想問題的角度自然與縣令那一行人不同。縣衙查案從小處入手,力求找到蛛絲馬跡,追索兇手。可燕雲潇一聽聞此案,注意到的卻是遇害人的身份。十三戶人家都是富甲一方的商賈,這已是足夠明顯的線索。

藍衛呈上的,是二十年來本縣商界發生的大事。

十八年前,一位從東海渡來的外商來到本縣。他出生在海外的小島上,在海上打拼二十餘年,挖到了海盜埋藏的一筆巨額寶藏,發了大財。他帶着巨資來到湖州,靠着手中的錢財,做些布帛、絲綢、擺件的買賣,很快一躍成為當地的大商賈。

其餘商人眼紅了,與當地官府合謀,聯合打壓他。官府一開始不允,可又怎能抵擋得住商人們給出的巨額財富。事了後,外商家財散盡,名譽盡失,被迫遠走他鄉。

十八年過去,昔日的縣令早已官升數品,成為京中重臣,官居侍郎。驅逐外商的手段太不光彩,自然也沒有任何文書留下,這件往事便只存在于商人們的記憶中,随着時間淡去。

“游諸鹹……”林鴻念出文書上外商的名字。

燕雲潇道:“你可知空念方丈出家前的俗名?”

林鴻一笑:“你要去見他,我自然把他上下三代都查了清楚,出家前,他叫游諸複。”

“如此,事情便清楚多了。”

“這位游諸鹹為報仇,将當年的涉事商賈一戶一戶屠盡,與各戶人家中的下人裏應外合,完成殺戮。他的兄弟空念方丈為其掩飾,借由念經超度,将房中可能留下的線索抹去,所以官府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林鴻道。

燕雲潇道:“如此,藍衛在縣裏暗中搜索,找到那位游諸鹹,案子可破。”

藍衛不解道:“主子,不知其長相,如何搜索?”

燕雲潇一笑:“曹家婦人死前手握珍珠項鏈,暗示兇手是拿念珠的和尚。可空念并非兇手,那便說明,兇手是一個與空念長得很像的人。”

林鴻将早已準備好的空念方丈的畫像遞給藍衛,藍衛恍然,領命退下了。

“相爺準備得很充分嘛。”燕雲潇笑吟吟地望着他,“如此,便只剩兩個問題了。”

林鴻接口道:“為何那些家仆下人會被游家兄弟所用?為何空念方丈一面替其兄弟遮掩,一面又故意給你線索,讓你注意到香爐和東海?”

燕雲潇毫不驚訝,飲了口茶,贊賞道:“相爺深知朕心吶。”

林鴻心裏一熱,深深地望着他,勉強壓抑住內心的躁動,笑道:“第一個問題,我已調查過了。空念方丈任南湖寺住持這些年,收養了許多孤兒,皆對他感激敬愛有加。”

“家仆都是他曾收養過的孤兒?”燕雲潇道,“還以為他慈悲為懷,未曾想實則另有算計。”

“另一個問題,便只能等抓到游諸鹹後再問了。”林鴻提壺為燕雲潇斟茶,沒忍住碰了碰他的手指。

燕雲潇笑眯眯地與他指尖相碰,手指交纏:“還能為什麽,空念這個做哥哥的,小時候做了對不起弟弟的事情,心懷愧疚,想贖罪,想與親人重歸于好呗。”

林鴻的心被他靈活的指尖鈎得發顫,握住他的手,眼含懇求。

“不行。”燕雲潇利落地拒絕,“等此案了結後再考慮。”

林鴻哀怨地看着他:“潇兒,我怎麽忍得住。”

“忍不住也得忍。”燕雲潇用手指在林鴻胸口畫了個圈,輕輕一推把人推開,“想要,那就快點去抓人,我不想在這縣裏呆了,此處近海,太潮濕,我長了一顆痘。”

“哪裏?我來上藥。”林鴻擔憂地說,“明日我做些去濕氣的菜給你吃。”

燕雲潇卻不肯說,只催他趕緊去辦案。

翌日一早,林鴻來到縣衙,氣氛愁雲慘淡,衆人皆沉默寡言,還有個書吏收拾好了包袱準備離開。

縣令看到林鴻,宛如看到救星,抓着他的袖子連聲道:“師爺,師爺啊!案子再不破,這縣衙就快撐不下去了!”

林鴻聲音沉穩:“婢女阿花被殺了?”

縣令聲音卡住,瞪大了眼:“你、你如何得知?!”

“一猜便知。”林鴻環顧四周,“諸位是擔心遭到那兇手的毒手?”

縣令哀嘆道:“那兇手半夜入縣衙,殺了人之後飄然而去,衙役壓根沒有察覺。他取我等的項上人頭,簡直如探囊取物,讓我等如何不憂心!”

林鴻道:“放心吧,最遲明晚,兇手便會被捉拿歸案。”

縣令大喜:“師爺已經有頭緒了?此人是誰?是否在本縣?”

林鴻道:“為避免打草驚蛇,此處不便透露,縣尊大人靜候即可。”

縣令連忙道:“是、是是。”

縣西一座客棧中。

房間很小,只一床一桌,地上是雜亂的衣服,歪倒的酒壺,兩人正激烈争吵。

兩人長相酷似,其中一人竟是空念方丈,另一人穿着粗布短打,脖子上搭着帕子,俨然是客棧的小二。

空念方丈向來慈悲淡然,此時卻滿臉怒意,質問道:“你為何要殺阿花?!”

對面的人道:“阿花被關進去已經一天,之前的十三人從未這麽久。這說明縣衙已經對她起疑,在拷問她,那個新師爺來路不凡,這個時候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

空念眼中含悲:“我撿到她時才五歲,養了她十年,她在曹家做工三年,本應該此事一了就離開,可你居然……”

對面的人森然冷笑道:“你若是慈悲,又為何同意讓她摻雜進這事中來?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說的就是你們這些和尚吧?”

空念面色驟變。

那人又是一陣冷笑:“你養了她十年,你慈悲,你清高。但你親弟弟被人像狗一樣踢來踢去,在街上翻垃圾,和狗争食的時候,你又在哪裏?”

空念臉色煞白,攥着念珠的手泛出青筋來,他頹然道:“你知道,我也是不得已……”

那人道:“行了,我不想聽這些。你要是真的對我心存愧疚,就像先前那樣,解決掉剩下的五戶。”

門外傳來催促的粗聲:“阿鹹!洗碗!人呢?”

那人拿起脖子上搭着的帕子擦了擦臉,頭也不回地推門離開。

空念站了良久,長嘆了口氣,松開了緊握念珠的手。

“什麽?!”縣令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空念方丈合十行禮,重複了一遍:“貧僧便是殺害那十四戶人家的兇手。”

縣令幹笑道:“大師你……師爺說了,兇手馬上會被抓捕歸案,百姓的驚懼很快會被平複,你不需要這樣做。”

空念平靜道:“出家人不打诳語,貧僧便是殺害這四十二人的兇手。”

“大師!”

空念道:“大人不如請主簿、書吏和仵作過來,貧僧細細作答。”

縣令正色下來,對衙役道:“請師爺,請主簿、書吏和仵作。”

人很快到齊,空念平靜地敘述着,所有細節、時間、物證都對上了。

“這裏是十四個擺件,都來自東海那邊。貧僧每屠一家,便會拿走一個擺件,以作紀念。”

書吏一一對照,确認了擺件來自被害的十四戶人家。

堂上沉默了,不知何時,堂外已圍了一大圈百姓,無數猶疑的目光落在空念身上,空念坦然地跪坐在地。

縣令重重地拍了下驚堂木:“肅靜!”他轉向林鴻:“師爺怎麽看?”

林鴻問:“方丈說自己殺了那四十二人,你為何要殺他們?”

空念道:“出家人生活無趣,想尋些趣事。”

林鴻又問:“你方才說,你是用一種名叫‘一指禪’的武功殺害了這些人?”

空念道:“是。死于一指禪者,身體無外傷,若是打開顱骨,可見頭頂的骨頭略微下陷。”

百姓嘩然,紛紛雜雜地議論起來,憤怒、懷疑、驚愕的目光齊齊射向空念。

縣令不得不再次敲響驚堂木:“公堂,肅靜!”

林鴻道:“請試此功。”

空念坦然地望向林鴻:“近日遭到內功反噬,內力盡失,無法施展。”

林鴻微微一笑。

藍衛已有了線索,想必此時正在縣西邊的客棧抓捕游諸鹹。空念的自首在他意料之中,只需等到藍衛押人來,一切便可水落石出。

他有意拖延時間,又問:“你為何拿走十四個擺件?”

這些擺件是游諸鹹從東海那邊帶來的,商人聯手侵吞他家財時,也将他府中上上下下一搬而空。游諸鹹拿走擺件,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林鴻自然清楚。

空念道:“殺人自然需要嘉獎,這些擺件便是獎賞。”

此話太狂妄,百姓議論聲鼎沸,連驚堂木也沒用了。有些百姓已離開又回來,挎着雞蛋和青菜葉子,打算縣令一定罪,就齊齊往空念身上招呼。

林鴻緊跟着又問:“你為何此時來投案?莫非良心發現了不成?”

空念誦了聲佛號:“殺戮永無止境,冤冤相報何時了,貧僧願以項上人頭,來終結這一切。”

林鴻立刻抓住他話中的漏洞:“你有何冤?”

空念察覺到說漏了嘴,從容為方才的話遮掩:“貧僧所殺之人,都是過去幾十年中,得罪過貧僧的人。貧僧記仇,一個白眼、一句不敬,都會惹怒貧僧。”

百姓嘩然,他們一直以為的得道高僧竟然是殺人兇手,他們被蒙騙了如此之久!憤怒的百姓再也忍不住,一個雞蛋從堂外飛來,直直地砸在空念後腦勺上,空念坦然受之。

正在這時,一道憤怒的聲音蓋過了所有人聲,響徹公堂:“一人做事一人當,老子做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這老禿驢來頂罪了?!”

一直淡然從容的空念面色驟變,跌坐在地。

藍衛押着一位八尺短打的漢子入堂,另一名藍衛低聲對林鴻道:“我和藍三與他交手,本來一時分不出勝負,可街上的百姓齊齊往縣衙的方向跑,邊跑邊傳空念方丈來投案了,他便突然停止反抗,被我二人制住。”

長相和空念酷似的漢子走到堂中,傲然道:“本人游諸鹹,十四戶四十二人都是我殺的,本人的豐功偉績,怎可由他人冒領,趕緊把這老禿驢帶下去。”

事情突然反轉,百姓都愣住了,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空念悲苦地道:“阿鹹,你這是何苦……”

游諸鹹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堂上:“那婢女阿花也是我殺的,用的是家傳的‘一指禪’,若是不信,我可以當堂展示。”

說着,他伸出一指,輕輕點在衙役手中碗口粗的木棍上。

木棍驟然斷裂。

游諸鹹道:“案情的所有細節,都可以問我。人是我殺的,案是我做的,和這禿驢沒關系。”

書吏和仵作按照縣令指示,一一地詢問。游諸鹹對答如流,細節處全能對上。

滿堂沉默。

其實從那一指過後,大家心中已默認了他是兇手。

一片寂靜中,一道婦人的尖細聲音從人群外傳來:“讓開!讓我一下!”

她擠到前面,看見堂中的游諸鹹,急道:“阿鹹,你來這裏做什麽!你為什麽說自己殺了人?”

游諸鹹背對着她。

婦人走到堂中跪下,砰砰地磕了幾個頭:“官老爺,阿鹹在我店裏做工八年了,平時連碗都洗不好,怎麽可能會殺人?他白天洗碗,晚上喝酒,賒了二十兩銀子的賬,喝了酒就醉一晚上,哪有時間去殺人?一定是誤會,官老爺,一定是誤會啊!”

縣令神情複雜地指了指斷成兩截的木棒:“這是他用一根手指折斷的。”

婦人只搖頭,拉着游諸鹹反複道:“阿鹹,你跟他們說,跟他們解釋,不是你,不是你對不對?”

游諸鹹沒有看她,冷淡道:“縣尊大人不主持秩序,就這樣任憑與案情無關的人士沖上公堂?”

縣令沖衙役點了點頭,兩個衙役拉着婦人離開,婦人不肯,先是懇求,見游諸鹹不理她,也來了氣,大罵道:“你個龜兒子,你要是被砍了頭,欠我的二十兩銀子怎麽還?誰來還?!”罵到最後,聲音裏卻帶上了哭腔。

游諸鹹面無表情。

縣令一拍驚堂木:“堂下之人,你為何要謀害這十四戶人家?”

游諸鹹直視縣令,憤然道:“因為他們罪有應得!”

“十八年前,這些無恥奸商和官府聯手,讓一個無辜之人家財盡失,像條狗一樣夾着尾巴遠走他鄉。憑什麽他們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憑什麽?!”

這些事情壓抑了太久,游諸鹹數次情緒激動得喘不上氣,等他講完當年的事情,已過了一炷香時間。

縣令問:“你便是當年那位外商?”

游諸鹹道:“是!”

縣令看向空念方丈:“既如此,方丈為何說他才是殺人兇手?”

空念方丈還沒開口,游諸鹹已經嗤笑出聲:“大概是因為,這些和尚總以為自己可以拯救天下人吧!”

縣令又問了幾個問題,游諸鹹一一作答,卻隐去了空念方丈讓收養的孩子在商人府上當家仆之事。

事情至此已經明了,縣令望向林鴻:“師爺如何看?”

林鴻擡手,示意他且慢。

空念方丈朗聲道:“貧僧還有……”

游諸鹹不耐煩地打斷他:“人證物證齊全,縣尊大人還等什麽,請盡快宣判!”

“貧僧還有話說。”空念堅持道,“貧僧俗名游諸複,是游諸鹹的親生大哥。”

百姓又是一陣嘩然。方才就覺得方丈與那殺人犯長得很像,哪知竟是親兄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衆人都緊張地盯着公堂。

游諸鹹終于轉頭,憤恨地瞪視着空念。

空念繼續道:“貧僧長阿鹹十歲,阿鹹出生時,家父家慈去世。貧僧雖為兄長,但長兄如父,實應擔負起養活、教導他的責任。”

“貧僧幼年幕道,在阿鹹五歲時,貧僧跟随一鶴發童顏的道人西去,将年僅五歲的幼弟留在一貧如洗的家中。家中只有一兩糙米,兩個銅板,貧僧甚至沒有派人告訴幼弟一聲。”

游諸鹹目光冰冷,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貧僧悔恨數十年,日夜難寐,為求得幼弟的原諒,主動提出參與他的複仇計劃。貧僧将領養的十四位孩子送入各商賈府上當家仆,他們都是好孩子,對貧僧言聽計從,有他們做內應,幼弟方能來去無痕,痛下殺手。”

“此案中,人雖非貧僧所殺,貧僧卻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請縣尊大人将我兄弟二人一罪同判。”

空念方丈鄭重地三叩首。

堂上一片沉默。

游諸鹹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真正的殺人犯位列卿貳,在京城享榮華富貴,我等報毀家之仇,反要被殺頭,燕朝亡矣!”

縣令吓出一身冷汗,看了一眼林鴻,重重地一拍驚堂木:“休要胡言亂語!”

這時,一道清朗卻沉穩的聲音從堂外響起:“你錯了。”

一身黑衣的燕雲潇步入堂中,望着游諸鹹,道:“你以為你在替天行道嗎?”

林鴻起身,搬過椅子讓燕雲潇坐下,侍立在側。

“你本可将冤情上報朝廷,由律法來懲治十八年前的縣令和商戶,如此,你不但能奪回家財,還能送縣令和商人下獄。”燕雲潇緩緩地說,“可你卻把自己當做天道,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游諸鹹冷笑道:“朝廷?朝廷會站在一個身無分文的喪家犬外商背後,還是站在一位尊貴無比的侍郎大人背後?”

燕雲潇道:“朝廷不站在任何人背後,只站在真相背後。”說完,他兩指輕敲扶手。

藍衛押着一個胖子入堂。

游諸鹹剛想嘲笑,卻突然僵住了——他認出了胖子。

那個胖子,正是十八年前靠官威讓他家毀人散的縣令,如今的正二品官員,位列卿貳的工部侍郎。

游諸鹹像雷劈似的僵住了,緊緊地瞪着那胖子。

燕雲潇道:“你看,很簡單的事情對不對?你若是正确行事,他早已進刑部大牢了。”

游諸鹹艱難地開口:“你是誰?”

話剛出口,他便明白了過來——能堂而皇之地把一位侍郎押送到湖州縣城,除了那一位,沒人能做到。

縣令還在奇怪這胖子是誰,書吏突然湊過來低聲說了一句。縣令雙目圓睜,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被林鴻冷冷的一眼瞪回去了。

燕雲潇笑吟吟地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你又如何選擇。”

游諸鹹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頹然地癱坐在地:“我……”

燕雲潇收起笑意,語氣驟冷:“你以為自己替天行道,可那些死去的家仆何其無辜?摻雜到這種事情中來,空念收養的孩子們又何其無辜,這恐會成為他們一輩子的噩夢吧?婢女阿花又何其無辜?”

游諸鹹艱難地說出了口:“我錯了……”

他木然地重複:“是我做錯了。”

空念叩首:“子不教父之過,長兄如父,千錯萬錯都是貧僧的錯,請皇……公子将我二人同罰,以贖罪過。”

游諸鹹望向空念,嘴唇顫抖:“大哥……”

空念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道:“阿鹹,你……”

燕雲潇靠着椅背,又恢複了笑意:“此間做主的是縣令大人。”

猜到了他身份的縣令大人哪敢做主,求救地望向林鴻:“師爺……”

林鴻沉穩說道:“明晨,李侍郎、游諸鹹、游諸複同押入京,重審十八年前舊案,再審連環殺人案,一同宣判。”

游諸鹹、空念一同叩首謝恩。

翌日,燕雲潇和林鴻乘馬車離去,縣令一行送出三十裏地。

車內,林鴻笑道:“我就說了,你的心是最軟的。”

燕雲潇瞥了他一眼,奇道:“你又從哪裏得出的結論?”

“你想饒過游諸鹹,所以才同他說了那些話。”林鴻道,“不過,若他沒有自投羅網跑來縣衙救空念,你便不會饒過他。他來了,證明他心中仍有情,不算沒救,所以你給了他一個機會。”

燕雲潇懶懶地倚着軟榻,拈着塊栗子糕慢慢地吃,笑道:“你倒是說得一套一套的。”

“判他兄弟二人流放六千裏,在西南手建寺院,行善積德,廣種福田,一輩子為死者誦經超度,可好?”林鴻問。

燕雲潇望着空氣出神,喃喃道:“兄弟情确是最寶貴的,尤其是父母都不在時。”

林鴻知他想起了江南那位混世魔王,便湊上去親他的唇,略有醋意地道:“潇兒,你分給他的時間也太多了。”

燕雲潇回過神來,皺眉推他:“都說了長痘了,別膩膩歪歪的。”

“到底長哪兒了?”林鴻有些奇怪,“為何不讓我給你上藥?”

林鴻非要看,燕雲潇不讓他看,兩人在軟榻上過招,衣服很快散亂開。

“有什麽好看的!”燕雲潇惱怒道。

他刷地一下扯開裏衣,解下肚兜,露出雪白的腰腹,一粒殷紅的痘子,長在小腹側邊上。

“看看看,就知道看!”

林鴻盯着那處,眸色漸深,情不自禁地伸手探去,卻被燕雲潇擋住。

“鎖骨上有顆痣你都能半夜爬起來偷偷親,我這個地方長顆痘,你還不得天天抱着啃。”燕雲潇冷哼道。

皇帝很了解他。林鴻艱難地從那片雪白的皮膚上收回視線:“我給你上藥。”

“不。”

林鴻用強大的自制力壓下了內心的悸動,勸道:“那我把藥給你,你自己上藥。”

燕雲潇偏頭想了想,答應了。

林鴻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燕雲潇接過,警惕地轉身背對着他,把清涼的藥膏塗上去,而後迅速裹上衣服。

林鴻扯過小毯子給他蓋上:“你下腹長痘,為何不讓我吻你的嘴唇?”

燕雲潇道:“長痘是濕氣重,你來親我,更添燥熱,痘便好得慢。”

林鴻失笑。

馬車悠悠地在雪地裏前進。

“今天才正月初七,還有十幾日,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林鴻替燕雲潇理了理耳後的碎發,問道。

燕雲潇想了想:“想去北邊的滄州看鷹,又想去西南看林海,可時間不允許。”

“那有什麽關系。”林鴻溫柔地看着他,“我們還有好多好多年,今年去滄州,明年去林海。”

燕雲潇有些好奇:“你看了史書,那我活了多久?”

林鴻吻了吻他的額頭:“很久很久,久到我倆都成了老頭子。”

燕雲潇道:“我風華正茂,你才是老頭子。”

林鴻一笑,又道:“人人都說君無戲言,潇兒,你說是不是?”

燕雲潇不上當:“先說來聽聽。”

“你那日說,等案子了結,便讓我親近。”

燕雲潇道:“我只是說會考慮。”

“那你考慮得怎麽樣了?”林鴻輕聲細語,攬過他的腰身,細細揉撫,“需不需要臣幫幫忙?”

燕雲潇推拒的手慢慢垂下,兩人衣衫漸褪。

春宵苦短日高起。

車聲粼粼,雪中留下兩條長長的車轍。

馬車悠然地向前,駛向未知的明日。那明日裏,卻有着深深镌刻在史書上的必然和幸福。

(全書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