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正當慧傷在思考着是玉石俱焚,還是就地超度他們的時候,房門打開了。
昏黃的光線裏,一男子躺在床上,發絲散亂,懶洋洋地揉着後背,朝這邊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而另一男子站在門邊,氣質儒雅,氣息穩重,沖他微微一笑。
“你來了。”
“嗯......我來了。”走是走不掉了,慧傷後退一步,瘋狂轉動着手中佛珠,“柯兄,我敬你是個君子,才特地趕來投宿,但你要明白,我是個出家人。”
“嗯。”
“你真的明白?”慧傷遲疑地看着他風華絕代的臉,又快速盤佛珠,莊嚴肅穆道,“我決計不可能與你們同流合污,更不可能讓你們動我分毫,今日就是死,我也要保全我的舍利子不沾到一點塵埃!”
“嗯......嗯?”沈柯迷茫地看着他,緩緩回頭,問躺着的柳述,“他怎麽了?”
“餓瘋了吧。”柳述翻身下床,伸伸懶腰,活動活動肩膀,驚喜道,“真的有用诶,你這麽一按,酸痛真的有好轉!”
“有用就好。”沈柯滿意道。
“我也來幫你按按吧。”柳述拍拍床,“來。”
沈柯雖然很想按一按,但是還有客人在,他扭頭注視着慧傷,發現慧傷的表情已經有一絲絲皲裂的痕跡。
“你昨晚用過的被褥就放在我房間的櫃子裏,你自己去拿來打地鋪吧。”沈柯說完,就轉身走到床邊,脫掉鞋和外衣,趴到床上去了。
“要是疼你就說一下。”柳述搓了搓手掌。
“你們......”杵在門口許久的慧傷,眼見着柳述跪坐在兩側,給沈柯按背,才漸漸回過神,“你們剛剛一直在做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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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以為呢?”柳述扭頭問道,沈柯也轉動腦袋,直直地看向他。
“......”慧傷摳了摳腦袋,尴尬地原地轉了兩圈,随後腳步慢慢靠近床邊,“我剛剛好像聽到你們說,讓我也試試?我趕了大半天的路,渾身都要散架了......”
“不怕我們髒了你的舍利子?”柳述不悅地看着他。
慧傷使勁搖頭。
“來吧。”柳述把沈柯推開,讓慧傷趴上來。
慧傷神色一喜,立即趴下,卻聽到沈柯幽幽道:“你保重。”
正疑惑之際,忽然後背傳來一陣痛徹心扉的痛。
“啊啊啊啊啊!”慧傷一邊忍着劇痛,一邊不停地轉佛珠,滿頭冷汗,“佛祖佛祖保佑我!”
淩.虐了一通臭和尚後,柳述就把人交給沈柯了,沈柯安慰道:“沒事,傷得不重,我正好最近在研習跌打損傷的醫術,可以一試,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慧傷欲哭無淚。
*
後面接着忙碌了幾天,總算種完了所有的菜種,可是接下來還要做什麽,就沒有頭緒了。
“能種的種子都種了,草藥不能賣就沒有收入,也無錢去買別的種子,得重新找個謀生的生意。”
沈柯陷入了沉思,發覺自己讀了這麽多年聖賢書,卻在這鄉野間沒有施展的地方。這裏沒有人需要他吟詩作對,暢談政事,而種地種田,又顯然不是他的長項。
“篾匠的生意好像不錯,我發現村子裏的人都會去他那裏買點東西,要不我們去跟他拜師學藝?”柳述提議道,實際上他也怕下地種田這些苦力活,如果硬要選的話,還不如學點手藝,起碼沒那麽累。
這倒是個法子,兩人說學就學,吃過飯就提着半籃子食物去拜師了。
“這點紅薯你們還沒吃完嗎?”篾匠打開門,看見是他們,愣了一下,低頭看着他們籃子裏的東西。
兩人:“......”
糟糕,這紅薯好像就是他送的!
柳述讪讪一笑:“我們這不是看見紅薯,就想起大哥你了嘛,特地來看看你,吃了嗎?”
“正在吃......”篾匠說完,見他們沒有反應,半晌才接着問道,“你們要不要再吃點?”
“不必了,我們已經吃過了。”沈柯笑道。
“那你們......”怎麽還不走?!
兩人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半垂着頭,似是豁出去一般,邀請道:“那就進來坐會吧。”
“诶好,那我們就不客氣了。”柳述笑了一下,抓着沈柯就快速進院。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參觀篾匠的家,之前柳述只在門外看了一眼,沈柯倒是進過院子,但是沒有被邀請進屋。
房子比他們住的要大一些,但是到處都是竹子、竹條堆積着,堂屋裏也到處堆放着一些半成品。背簍、簸箕、竹椅竹凳以及各式各樣的籠子等等,他們頭一次看到這麽多的竹制器具,幾乎涵蓋了家裏能用到的大部分用品,很是新鮮,一邊參觀一邊發出驚嘆聲。
“阿柯你看這個簸箕,拿來曬你的草藥好合适!”
“嗯,這個背簍也不錯,很省力,還不勒肩膀。”
篾匠:“......”是不是在點我?你們是不是在點我啊?
這邊兩個人興致勃勃地東看看西摸摸,那邊篾匠一個人沉默地吃着剩下的半碗飯,明明在一個屋子,卻仿佛有道天塹将他們分隔開。
篾匠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們的動靜,一旦他們看過來,就不着痕跡地挪開視線,三兩口刨完剩下的飯菜,才起身去廚房收拾碗筷。
等了一會,也沒見他從廚房出來的痕跡,沈柯疑惑地走到廚房門口,奇道:“大哥,你在做什麽?”
“洗、洗碗。”篾匠頭也不回地說。
“可是那個碗,我見你已經洗了三遍了。”
“......”篾匠局促道,“有、有點髒,多洗洗。”動作突然快了起來。
觀察半晌,沈柯忽然道:“大哥,你是不是不想見我們?突然來訪實在冒昧,我們這就回去。”
“不,不是的。”篾匠趕緊喊住他,轉身看着他,搓了搓手,“我只是不太習慣家裏有人來......”
尤其是還有個不太熟的人,眼前這位柯兄弟已經來村子裏快半年了,雖然沒什麽接觸,但已經慢慢習慣了有這麽一個人,可最近又冒出個小五兄弟,他還沒适應過來。
沈柯掃了眼廚房,東西不少,但擺放的都不整潔,家裏沒有女主人打理,其他地方也亂糟糟的,所以村子裏的人其實也不太愛來這裏串門。
篾匠本身就長着一張兇臉,又不善言辭,已經讓人感到有些難以相處了,更何況又是個鳏夫,女人們自是不敢獨自來串門,免得被傳出什麽閑話。
是以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偶爾接點村裏人的生意,大多數時候都是去孤獨地做着活計,隔一陣子就去集市上賣點東西。
雖然看起來很孤獨,但他習慣了,習慣就不覺得孤獨了。
“那事情有點難辦了。”沈柯沉吟道。
“你們找我......有什麽事?”無事不登三寶殿,篾匠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只是遲遲沒有等到他們主動開口,就拖到了現在。
“是這樣的,我們想跟着大哥你學點手藝,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沈柯頓了頓,馬上道,“如果你要是覺得麻煩的話,可以直接拒絕我們。”
“麻煩。”
“好的。”沈柯不願讓別人為難,禮貌地點頭微笑,“那我們就打擾您了。”
“等等。”篾匠突然喊住他,“我是說,這門手藝很麻煩。”
沈柯緩緩看向他,眼底漸漸浮起笑意:“您的意思是,願意教我們?”
“進行到哪一步了?”柳述逛了一圈回來,就聽到沈柯的話,立馬湊過來,“是不是可以直接走流程下跪拜師了?”
“不不,不用拜師。”篾匠擺擺手,快速道,“只要你們肯吃苦就行。”
“能吃苦能吃苦。”柳述連忙答道,不吃苦就只能吃西北風了。
事情就這麽定下了,從明日起他們就過來學手藝。回去的路上,兩人商量着等賺了錢,還是要把拜師禮給補上。
“別看他長得兇,我覺得他人還蠻好的,既不收禮,也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柳述說。
“是啊,所以我們一定要好好學。”
“好!”
翌日,兩人雄心壯志地去了篾匠家,第一件事就是跟着一起上山砍竹子。
路上篾匠沉默寡言,在前面帶路,後面跟着的是叽叽喳喳的柳述和随時回應的沈柯。
“阿柯阿柯,你快看,那裏好像有蜻蜓!我好想去捉——”
“不,你不想。”沈柯指了指前面的篾匠,示意他跟上。
柳述三兩步跑前去,嘴裏不知何時叼了根竹葉,哥倆好似的一把勾住篾匠的肩膀:“師父,還有多遠啊?”
篾匠渾身僵住,不敢動了。
沈柯扶額,将他拉回來,篾匠這才得以自由,快步往前走,頭也不回地說:“快了。”
柳述忍不住偷笑,跟沈柯說悄悄話:“他怎麽這麽容易害羞?”
“可能不太習慣吧。”沈柯道。
“這有什麽不習慣的。”柳述又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喏,多自然!”
沈柯面色微頓,緩緩側過頭,看着他張揚的笑容,不動聲色地轉回去,目視前方繼續前行。
抵達目的地後,篾匠給他們一人一把蔑刀,徑自走到一棵竹子旁,也不管他們有沒有看自己,講道:“竹子也分很多種,毛竹的柔韌性是最适合編織的。這裏是毛竹林,偶爾也有幾棵別的竹子,要注意區分。”
沈柯在一旁點頭。
“好了,開始吧。”篾匠說完,一刀砍下去,一道裂口就出現了,緊接着在周圍再來一兩刀,頂部的竹葉開始晃動,竹子從上往下傾倒。
見狀,二人也如法炮制,一人找了一棵竹子。很快,沈柯就砍好了一棵,忽然間有種異樣的通快感,眼中的竹子已經不是四君子之一,而是能糊口的竹子。
他環視一圈,看見柳述背對着他蹲着,不停地揮舞着蔑刀,竹子卻絲毫未動,問道:“小五,你砍好了嗎?”
“你猜我搞到了什麽好東西!”柳述興奮地将手裏的東西舉給他看,“是竹筍!我們可以吃竹筍了!”
“太好了。”沈柯忽然一頓,“可是,我不會做竹筍。”
“......”忘了這茬了。
很快柳述又寬慰道:“沒事,反正其他菜你也不會做,不照樣做出來了?”
“......”沈柯想了想,好像也是這麽個道理,“行,那今天就把它炒了。”
篾匠看了一會,實在忍不住,走上前,主動說道:“你把筍都挖壞了。”
“啊?”
“除了冒頭的這部分,底下還有根,你得從周圍挖,挖出它的根。”篾匠給他示範了一遍,柳述這才明白,重新挖了起來。
一個時辰後,篾匠将竹子砍成幾截,扛在肩上,準備回家。
沈柯也跟着照做,動作慢了些,但總算剔完竹子上的細枝,扛起來跟着往前走。
“小五,回去了。”
“來了。”柳述抱着幾個竹筍,追了上來,視線追尋着他的背影,見他肩膀被一捆竹子壓得有點彎,修長的手指抱着竹子,一路喘着粗氣,真是被生活壓彎了腰,突然有點心疼,心道這人不應該在這裏做這些活。
柳述思考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喊道:“阿柯,我知道你可以做什麽了!”
“什麽?”沈柯下意識轉過身,肩上的竹子也跟着轉動。
竹子猝不及防掃過來,柳述一驚,迅速蹲下,才躲過這一擊。
“不好意思。”沈柯抱歉道。
“沒事,我是說,我突然想到一個好活計,很适合你。”
柳述站起來,那竹子又橫掃過來,是沈柯轉回去了,他下意識後仰起腰,堪堪躲過偷襲。
篾匠回過頭,就看到這一幕,兇惡又木讷的臉上閃過一絲羨慕而懷念的神情——少年果然好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