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一道色香味俱不全的菜上桌,柳述扒拉幾筷子,才認出是竹筍的模樣,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飽再說。

吃到一半,老化緣人也來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慧傷進門念了聲阿彌陀佛,就輕車熟路地去廚房拿碗筷。

“你來的正好,我找你有事。”柳述說。

“什麽事?”

“你不是到處化緣嘛,下次去鎮上幫忙問問,看看有沒有哪家公子需要抄書的。”

慧傷和沈柯同時看向他:“抄書?”

“嗯,你們要相信,并不是所有讀書習字的富家子弟,都有心好好學的,還有很多人只是為了應付罷了。”雖說柳述只上了半年學堂,但他還有幾個好哥們經常在學堂混日子,白日裏柳述帶着他們搏戲賽馬,夜晚青樓聽曲,而先生布置的那些課堂任務,自然是花點銀子交給別人做了。

“這些人人傻錢多。”柳述總結道,壓根忘記這馊主意還是他教給兄弟們的了,“他們高興了還會多給些賞銀,能賺不少呢。”

慧傷看向沈柯,沈柯有些猶豫,并沒有馬上答應下來:“我再考慮考慮吧。”

有什麽好考慮的?柳述納悶,這麽好的生意難道還能放着不做?而且比起砍竹子這些重活來說,抄書對來說他不是更友好嗎?

慧傷離開的時候,柳述還是偷偷叮囑慧傷去幫忙打探一下消息,他再負責去說服沈柯。

“你還猶豫什麽呀?這是一本萬利的事,你只需要動動手寫寫字就好了。”

沈柯沉默。

“咱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賺錢,雖然可以跟着篾匠學手藝,但得學多久都還沒個準呢,這期間入不敷出,該怎麽辦?我們不能兩個人都耗在這件事上。”柳述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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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柯神色有幾分松動。

“我知道你的擔憂是什麽。”柳述嘆氣道。

“你知道?”沈柯疑惑地看向他。

“嗯,你不就是不想天天走那麽遠的路去鎮上嘛,我理解。”

“......”不,你不理解。

柳述讨厭念書,所以不理解他念書的志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就是沒有想過要為一群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抄書。

這事還沒讨論出個結果,兩人就得去篾匠那裏了。下午,篾匠教他們刮竹和劈竹,将竹子表面修整得光滑,再劈成需要的大小粗細。鑒于他們剛上手,篾匠只要求他們能把竹子劈成等分的竹條就行了。

兩人一站一蹲,處理着自己手裏的竹子。

篾匠從一堆雜物裏找出一張板凳,扔到他們面前:“坐着弄。”

兩人疑惑地看着他,他在一張凳子上坐着,一手握着竹子,不停地往前送,手上的蔑刀沒有變換過位子,卻很快就将竹子刮完了。

兩人了然,立即坐下,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沒坐一會,柳述就有些坐不住了,看看沉默的篾匠,再看看認真學藝的沈柯,擡起頭嘆了口氣。

“怎麽了?”沈柯問道。

見他又說話了,柳述立馬跟他說起悄悄話:“你覺不覺得好無聊?難不成以後我們就要這樣一坐做一天?”

沈柯往篾匠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大哥就能做到。”

“真不是一般人,對了,中午的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還沒想好。”

“咳。”篾匠突然咳嗽一聲,兩人立馬閉嘴。

過了一會,柳述撞撞他的胳膊肘,非常小聲地問:“考慮好了嗎?”

“這過去才一刻鐘。”

“我一刻鐘都能做好多決定了!”東街買馬西街遛狼,北市看拳南市買裳,一點不耽誤,,多麽肆意的生活啊,想想還有點小懷念呢。

離家久了,還是會想念家......和豐盈的錢袋子的。

就是不知道他的家人有沒有想他,應該在四處找他了吧?

讓他先躲過這一年再說,到時候一定哭着回去見爹娘嗚嗚嗚嗚嗚嗚。

“你怎麽了?”沈柯見他眼眶漸紅,漂亮的眸子被一層淺淺的水霧蒙上,有些慌神,難道是因為自己遲遲不做決定,讓他傷心了?

“你別哭,我答應你就是了。”沈柯擡手用袖子給他擦眼淚。

“嗯......嗯?你說真的?”柳述倏地看向他,“真的答應了?”

“嗯。”沈柯見他不再哭泣,這才放下心,點頭道,“抄書......就抄書吧。”

其實小五也沒說錯,接下來家裏就要進入赤貧階段了,總得有點收入才行,這不是講理想和抱負的時候。

“太好了。”柳述激動地抱住了他。

“但是接下來你就要很辛苦了,得好好跟篾匠大哥學手藝。”沈柯在他耳邊輕笑道,“你可以嗎?”

“我當然可以!”柳述自信道。

“咳咳!”篾匠警告般的咳嗽聲再度響起。

兩人松開手,繼續刮竹子,只是時不時相互對視一眼,然後無聲地笑起來。

篾匠:“......”好羨慕啊,男人之間的友誼,永遠熱血,永遠熱淚盈眶!

刮完竹子後,就該劈竹子了,沈柯一刀下去,劈成了兩半。柳述一刀下去......卡住了。

“喂,能不能別在這種時候給我丢臉。”柳述對着自己的蔑刀說完,再揮起刀,臉上表情兇惡無比!

“注意別傷到自己。”沈柯關心道。

“放心,我不會傷到自己的。”柳述舉起刀,開始蓄力,後退幾步,一不小心踩到了篾匠的腳。

“啊!”篾匠沒忍住叫出了一聲。

沈柯:“......”但會傷到別人。

“大哥,你沒事吧?!”柳述趕緊去看篾匠,一腳踩到地上的竹筷筒,“啊——!”

撲通一聲,臉摔進在竹屑裏。

沈柯:“............”

回去的路上,柳述趴在沈柯的背上,道:“我只是不小心摔了,并不代表我不适合幹這行,所以你還是放心去抄書吧!”

沈柯沒有理會他的擔憂,而是問道:“膝蓋還疼不疼?”

“有點。”柳述有氣無力地趴下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雙手在他胸前晃啊晃,“你要是累了,就把我放下來歇一會吧。”

“不累。”

柳述扯了扯嘴角,發現太陽要落山了,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四周風動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寧靜。

他嘴裏哼起了調子,是江南小調,沈柯沒聽過,但是挺愛聽的,調子裏像是摻了柔情蜜意的江南細水,悠揚婉轉。

聆聽了一會,突然發現曲子變了點味。

“小娘子送我的郎啊~送到了大橋上~郎想要跟我訴衷腸啊~直把我蜜嘴嘗~”

“????”

沈柯腳下一崴,險些摔進旁邊的田裏。

“這什麽曲子?”他額頭青筋跳了一下。

“《霓裳送君曲》”。

“?”

沈柯只聽過《霓裳羽衣曲》,這送君曲倒是頭一次耳聞:“是誰作的曲?”

“是我們花魁霓裳做的曲,怎麽樣?好不好聽?”柳述追問道。

“......不好聽。”

“你好沒品味。”柳述大為惋惜,這送君曲可是霓裳的拿手好曲,多少人想聽都聽不到的,還得是他銀子砸的多,回回都能尊享一對一服務,不知羨煞多少纨绔子。

到家後,沈柯在堂屋把柳述放下,檢查一遍膝蓋上的傷口,給他敷了點草藥,讓他坐在這裏別亂動,然後才去準備去處理別的事。

“你等等。”

沈柯感覺手被人拉住,一只柔軟溫熱的手按住了他的手心,他怔怔地回過頭,柳述正低頭看他的手,手指指着虎口上的刮痕:“這裏劃破了皮。”

語氣裏有股說不出的擔憂,沈柯笑道:“無妨,只是一點而已,很快就會長好了。”

“那不用處理一下嗎?”

“不用。”而且敷藥會影響他做事。

沈柯回到房中,收拾屋子,既然要去抄書,就得用上紙筆,他将上好的宣紙和狼毫存放起來,用普通的紙筆即可。當目光停留在另一個包袱上,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面裝的是他收藏的名家字畫。離家之時,他沒帶多少盤纏,倒是把這些東西都帶走了。

當初他也不是沒試過靠賣自己的字畫為生,只是這裏都是以種田為生,誰會舍得拿糊口的銀子去買看不懂的字畫呢?

天色黑了下來,廚房裏又響起忙碌聲。

柳述坐在竈前燒火,閑來無事,又哼起了送君曲,不停地哼,反複地哼。

沈柯忙于炒菜,無心去制止他,聽着聽着也就麻木了。

只是不知是這曲子過于朗朗上口,還是聽得太多有些上頭,以至于柳述唱完“郎想要跟我訴衷腸啊~”這句,想歇口氣時,就聽見沈柯一臉正氣地接道:“直把我蜜嘴嘗~”

話音剛落,兩人同時看向對方,死一般的沉默。

“有品位。”柳述緩緩豎起大拇指,他就說嘛,沒有人能拒絕如此好聽的送君曲!

沈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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