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晚上,慧傷緊趕慢趕,趕上了他們的晚飯,順便帶了一個好消息回來:“還真有個公子哥想找個抄書的人,每天幫他抄抄書、寫寫字,一個月三兩銀子。”
柳述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得意神色,雖然月例就這麽點,擱以前真是随便一抛當個屁放了,不過針對眼下的情況,三兩銀子對這個家來說,已經算的是天降甘霖了。
沈柯顯然也覺得三兩很多了,卻又有些微妙的失落感,到頭來聖賢書也得為五鬥米折腰。更令他感到郁悶的是,許多人沒有進學堂的命,而有的人卻并不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渾渾噩噩度日子,巨大的落差感令他有些不是滋味。
對于他們的沉默,慧傷視而不見,繼續說着東家的情況:“那位公子哥姓張,家裏經營着布匹生意,是,張老爺想讓他走仕途,奈何他資質愚鈍,每天只是混日子罷了。這樣,你明日跟我去鎮上見一見他,談談具體細節。”
至于回來的時間,就說不準了,沈柯就給柳述叮囑家裏的事:“早上我會給雞喂食,晚上如果回來的晚了,你記得喂一下,白天就讓它們出去遛遛。我等會去跟篾匠大哥商量一下,讓你中午去他那裏添個碗筷,等我拿了月例,就會把餐食費用給他補上。”
柳述感動地握住他的手:“那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的,要是那姓張的小子欺負你的話,你就跟我說,我去把他打的滿地找牙!”
沈柯嘴角微微彎了起來,洩出一點笑聲。
慧傷垂眸,盯着桌上他們握成一團的手,被他們的兄弟情深所感染,雙手也覆了上去:“我——”
話未說完,那二人就先後撤回了自己的手。
“?”慧傷委屈,“你們排擠我?”
“不是,你一個和尚,跟我們搞這麽暧.昧幹什麽?”柳述問。
慧傷:?哪裏暧.昧了?不是你們先開始的嗎?!
“不好意思,我不太習慣。”沈柯抱歉道。
慧傷:跟他就習慣了是吧?呵呵,終究還是被排擠了,難怪天天讓我打地鋪呢,面軟心狠的男人!
“散了散了,睡覺吧。”柳述打着哈欠起身,沈柯也準備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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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房門口碰到,對視一眼,正要說話,突然感覺身後有人靠近。
慧傷陰恻恻地看着他們,一手一個推進各自的房間:“睡覺就睡覺,別擱這依依惜別的,佛祖聽了都搖頭!”
二人:“......”
一大早,柳述就早早睜開了眼睛,聽着外面的動靜,慧傷在堂屋裏念經,而沈柯正在院子裏喂雞。
他利落地起床,穿上衣服就往院子裏跑,沈柯聽到動靜,回過頭,笑道:“今天起這麽早?”
“你們什麽時候走?”柳述呆呆地問。
“吃完早飯就該出發了。”
“好。”柳述迅速去洗漱,吃飯的時候又忍不住叮囑道,“要是有人欺負你的話,你就跟我說,我去把他打得稀巴爛。”
雖說這事是他建議的,可真到了這時候,他又不禁擔憂起來,萬一那姓張的小子脾氣臭可怎麽辦?纨绔子弟的那些作派,他還能不清楚嗎?
“我們是合作關系,他為什麽要欺負我?”沈柯含笑道。
不,纨绔的世界你不懂。
越想越不放心,趁着沈柯去房裏收拾需要的東西時,柳述偷偷将慧傷拉到角落,交代他今天要緊跟着對方,不能落單,随時保護好對方。
“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慧傷沉默半晌後問道。
柳述一愣,不解:“什麽?”
“像他娘,你就差臨行密密縫了。”慧傷說。
“縫什麽?”柳述雲裏霧裏。
“......當我沒說。”慧傷頗為無語地掃了他一眼,“有空還是多讀讀書吧。”
“呸呸呸,別給我下咒。”
離開的時候,柳述就站在院門口目送他們。走出一截路,沈柯回過頭,還能瞧見那道身影立在原地,他喊道:“回去吧。”
“好,你注意安全!”柳述雙手合在嘴邊喊道。
“我會的,你也是。”
慧傷:......就沒人關心一下我嗎?
太陽升起來,勞作的人也陸續出門,柳述到篾匠那裏去報到了。
昨晚沈柯特地來找篾匠道歉,原本說好是兩個人學藝的,這才開始了一天,他就要退出了。
說明原因後,篾匠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有點高興,高興的主要方式是不停地點頭:“好,好,好,少一個人吵鬧也好。”
沈柯哭笑不得,又跟他提了一下讓柳述蹭飯的事,并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三十文做定金,這三十文差不多是所剩無幾的一半家當了,剩下的得等月底再補上。
定金的事柳述還并不知情,他一到篾匠那裏,就垂頭喪氣得很。沒有沈柯一起來作伴,連上工的勁頭都沒那麽足了。
今天繼續劈竹子,柳述劈了一會,劈得亂七八糟,有些喪氣:“這得學到什麽時候去?”
篾匠根據他的天賦和實力做了一個評估,言簡意赅道:“短則三年,長則十年。”
柳述吓得五官都歪了:“這麽久?!那得什麽時候才能賺到錢啊,我想馬上賺到錢。”
“急不得。”篾匠坐在板凳上,頭也不擡地說,“要有耐心。”
有耐心也賺不了幾個錢啊,柳述心道,就這麽天天做幾個椅子簍子的,壓根發不了家,頂多管個溫飽,也不知道他是哪裏來的耐心,能一坐坐一天,坐一輩子。
柳述懶洋洋地走到他面前,蹲下,好奇道:“大哥,你就沒有不耐煩的時候嗎?”
篾匠眼神微動,良久的沉默後,幾不可聞地說了一聲:“有。”
“什麽時候?”
“她想買新衣裳的時候,我不耐煩了。”篾匠聲音很低地說。
柳述反應了許久,才明白過來這個“她”是說的妻子,正斟酌措辭時,又聽他說了一句:“是我沒用。”
柳述意外的看着他,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到憤恨的情緒:“你不生她氣嗎?”
篾匠搖搖頭,埋着腦袋,削竹條的動靜一點沒停:“我給不起她想要的,她跟着我已經很受罪了,但願那個男人不要辜負她。”
柳述抿抿嘴,突然一巴掌拍他胳膊上,差點給他把刀拍落在地上:“你這麽勤快,已經是村子裏比較有錢的了,家家戶戶都得找你做生意呢,好好幹,肯定還能遇到好娘子。”
篾匠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頓了頓,又面無表情道:“你......是不是在偷懶?”
被戳中小心思的柳述讪讪一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繼續埋頭幹,但要比剛才認真一些了,說不準是因為什麽。
午飯是篾匠做的,青椒土豆絲,味道雖說比較一般,但是比起沈柯那甚至都分不出是什麽菜的手藝還是好多了。
可惜,柳述卻食之無味。
他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人,篾匠吃飯時依舊保持沉默,咀嚼速度很快,和沈柯完全不同。
沈柯的菜不怎麽樣,但是吃相很好,不緊不慢,不聲不響,相當斯文,當視線相交時,還會以為他沒吃夠,微笑着給他夾菜。
而篾匠,你視線一跟他對上,他就立馬把頭埋下,生怕你跟他搭話了。
柳述并沒有因為他的局促而停止叭叭叭:“大哥,我想阿柯了,你想他沒有?你說他這時候有沒有吃飯?事情進行的怎麽樣了?什麽時候回來?”
“......”
篾匠思索半天,不知道怎麽回答,卻發現對方似乎壓根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顧自地往下說:“這麽晚了,應該已經吃了吧。他人挺聰明的,事情應該進行的很順利......天黑應該就回來了吧!”
下午,院子裏安靜得很,只聽得見刀與竹子碰撞發出的撕扯聲。柳述實在不喜歡這麽安靜,他沒話找話道:“大哥,我給你講個事,你聽不聽?”
篾匠:“......”
“是阿柯跟我講的,三個女人和一百零五個男人的故事。”
篾匠終于擡頭瞅了他一眼,這是短暫的一瞬,快到柳述壓根沒看見,依然樂呵呵地講起了故事。
“喲,今天這麽熱鬧啊?”外面一對夫妻經過,是朱大娘兩口子,剛從地裏回來。
“是啊,我們在講故事呢。”柳述走到門口來回話。
“啊喲,是柯兄弟講的那個故事不?我也想聽。”朱大娘說。
“來啊,一起來!”
丈夫提醒朱大娘得回去吃飯了,柳述道:“那晚上再給你們講。”
“行啊,我們吃完飯就來這裏!”朱大娘樂呵呵地說完,從籃子裏拿出幾個水紅水紅的番茄,“這個是剛摘的,給你們。”
“哎喲,那怎麽好意思。”柳述嘴快,身體更快,雙手接了過來,笑眯眯地說,“謝謝大娘,等我們的番茄熟了,給你們也摘點。”
“行啊,沒問題。”朱大娘笑着笑着,看了院裏沉默的篾匠,這家夥平日裏基本不跟村民們來往,只有在找他做事的時候能說上幾句話,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怎麽跟他搭話了。
她又從籃子裏拿了兩番茄,塞給柳述,沖篾匠的方向擠擠眼睛。
柳述立即反應過來,沖她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朱大娘一愣,盯着他豎起的三根手指上,有些哀怨地又拿出一個大番茄,湊出三個,交給了他。
“哇,你人真好,好人會有好報的!”柳述驚喜道。
朱大娘又被他說笑了。
“大哥,這個是朱大娘給你的。”柳述等她們兩口子離開後,才轉身跑進屋,将番茄放在桌上。
過了一會,篾匠走進來,盯着那三個大番茄發呆,有些局促地說:“也沒跟她個謝謝。”
“沒事,我已經幫你說啦。你要是想感謝的話,不如拿點瓜子出來?晚上我再給你們接着講後面的故事。”柳述說。
“瓜子......”篾匠在家裏翻找一通,才找出一包有些潮的瓜子。平時沒有人留下來做客,都沒準備過這些,他原地轉了轉,忽然看向柳述,“你,你會燒火嗎?”
“會,就是燒的不好。”
不一會兒,煙囪裏就升起了煙霧。柳述站在旁邊,看着鍋裏重新炒起了瓜子,他站在旁觀看,很是新鮮。
“請問,裏面的人是不是已經吃過飯了?”這時,外面響起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音。
篾匠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頭,身邊的人就嗖地一下串了出去。
他看向外面,沈柯和一個和尚站在院裏,下一刻柳述就沖了上去,卻又在要碰到對方的時候急促地停下來。
啊,少年們的友誼真好啊,篾匠再次想道。
“你可算回來了。”柳述開心地看着沈柯,随後繞着他轉幾圈,視線不斷在他身上打量,“怎麽樣?沒受傷吧?”
“我是去抄書,不是去打架。”沈柯好笑道,“吃飯了嗎?”
“還沒有,你們呢?”
慧傷突然哼了一聲:“原本張公子要帶我們去酒樓,結果他不幹,說什麽家裏還有人在等他回去吃飯,白白損失一頓大餐。”
“你一個和尚吃什麽大餐。”柳述說。
慧傷:“多吃盤青菜也是好的。”
“走吧,回家。”沈柯微微一笑,提起手上的紙包,“買了你喜歡的燒雞。”
“啊!我可太喜歡了!”柳述還是沒忍住,激動地一把抱住他,然後勾着他的脖子往外走,“走走走,回家!”
“咳!”慧傷重重地咳了一聲。
兩人停住,柳述回過頭,将手一伸。
慧傷瞅了幾眼,脖子一縮,主動環進了他的胳膊肘裏。
“回家咯!”柳述一手勾一個,仰天大笑,走着走着就發現了不對勁,“不是,你們比我高這麽多嗎?我腳都快夠不着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