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兩人回到家裏,正好碰見來幫他們喂雞的篾匠。

“大哥,我們回來啦!”柳述喊道。

其實老遠就聽見他們說說笑笑的聲音了,只是篾匠不太習慣主動打招呼,就裝作沒聽見,等他們先開口,然後才轉過頭回應:“......嗯。”

他的目光落在兩人拉着的手上,這位孤家寡人又不禁露出羨慕的眼光——少年人的友情就是這麽赤誠甜蜜啊。

“這幾天麻煩大哥你了。”沈柯感謝道。

“順手的事。”篾匠抿了抿嘴,“既然你們回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诶,等等。”柳述松開沈柯的手,抓住了想要溜走的篾匠胳膊,笑眯眯地打聽起來,“你和那姑娘進展如何了?”

沈柯手指突然落空,蜷縮了兩下,轉身先去查看柚子樹和雞蛋了。

篾匠臉騰地一下燙了起來,轉身背對着他們:“沒、沒如何。”

“才怪。”柳述探出個頭,嘿嘿一笑,“看來是個好進展。”

篾匠拼命抿着嘴。

“那我就放心了,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随時來找我。”

篾匠支支吾吾片刻,小聲道:“還真有件事......她想來我家看看,我怕她會害怕。”

“怕什麽?你把家裏收拾幹淨,再親手給她做飯,讓她看看你這人既能主外,也能主內,多半就穩妥了。”柳述看得出來,那姑娘是個務實的人,不用管那些風花雪月,能踏實陪她把日子過好就行,而篾匠恰好就是這種人。

“真的嗎?”篾匠稍微放松一點點,又道,“她還有兩個孩子,也會帶過來,我有點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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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說到這個,你跟我交個底,你到底介不介意她帶倆娃?”

“一點不介意。”篾匠腦袋只甩,“我就是怕......我太木了,孩子們不喜歡我。”

柳述笑了起來:“那就行了,只要你對她好,将孩子們視如己出,他們自然會喜歡你的。”

篾匠得到鼓勵,點點頭:“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那我就不耽誤你回家收拾了。”柳述笑臉相送。

等篾匠離開後,他又轉頭就去找沈柯,蹲在樹苗旁邊,看着沈柯澆水,突然擔憂道:“這樹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呢?”

兩人都不由得想起了菜地裏的那些失敗品,沈柯道:“會養活的,我等會就去找他們詢問種樹的法子。”

現在他萬不敢小瞧了土地,天下如此多人都是以土地謀生,每一步都得踏踏實實的,按照自然規律一步步走好。

有付出就會有收獲,前提得是正确的付出。·

晚上他又去村民堆裏打聽種樹的細節,才知道剪枝除蟲、澆水施肥都是有必要的,并不是種完就看天命了。

“說起來,前年我的桃樹不怎麽結果,給我氣得在樹上砍了兩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天聽到了我的怨氣,今年就結滿了果!”一人說道。

“不是老天在幫忙,而是你砍對了。”柳述接話道,“我以前去過果園,看到不少果樹都砍去了一圈樹皮。我就問了一嘴,種樹人說這樣做能讓來年有個收成。”

“這是為何?”沈柯好奇不已。

柳述:“他們也不知道,只是經驗之談,也說不清為何會這樣,反正這麽做就對了。”

“可不嘛,莊稼地裏這些智慧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照着做就是了。”朱大娘說。

“但是我們現在有工具,最早的祖先可能什麽都沒有,都是為了更方便地勞作,獲得更多收成,所以才不停地研究并改變方式的吧。”沈柯說。

“你這麽說也有道理,不過我們這些人沒念過書,哪裏懂這些,既不會研究,也不知道怎麽改變,反正就照着經驗來呗。”朱大娘道,其他人不約而同地點頭。

就是那麽一瞬間,沈柯忽然間豁然開朗,似乎找到了清晰的目标。

在今天之前,他的家人包括他自己,都默認了走科考仕途這條路,可他始終不知道自己若是真成了一方官員,又能做些什麽。

他在翰林院見過太多人科考得志,最後卻一輩子在翰林院編編纂纂,一眼看得到頭。能力優者會平步青雲,可是官職越高,身上的擔子越重,人際關系也會越複雜,一天十二時辰都擠滿了事務,哪裏還有心去關注民生百态。

此前他為科舉寒窗苦讀,也不過是想為百姓做點事,可百姓們最關心的事是什麽?最切實的利益是什麽?

是土地。

深夜,柳述洗完澡,發現沈柯還在秉燭寫文章,他走進去問道:“怎麽還不準備休息?”

“我整理一下今天的內容。”沈柯說。

柳述大致掃了一眼,認出是之前歸納如何種莊稼的冊子,樂道:“你這是準備當種地大戶啊?”

沈柯亦笑:“我可能要一輩子當農人了,可以嗎?”

“有什麽不可以?”柳述撐着桌子笑道,“你都不介意我一個大男人去做胭脂,我為什麽要否定你當農人?而且要是能頓頓都吃上你親手種的米和蔬菜瓜果,那才好呢!”

“你不怕窮一輩子嗎?”沈柯笑問。

“不會,咱們有手有腳有腦子,總會發財的!”

“你說得對。”沈柯蘸了點墨汁,“我還要忙一會,時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好吧,你也早點睡。”柳述轉身離開這裏。

沈柯筆尖微頓,擡頭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間想到現在回家了,是一人一間卧房,不像在客棧裏能自然而然地睡一張床了。

片刻後,隔壁突然傳出一聲尖叫,緊接着柳述急吼吼地跑過來:“完了,我剛剛喝水,不小心把水灑床上,睡不了人了!”

沈柯:“......”

“怎麽......”柳述看着他沉默的樣子,忽然有些心虛,小心翼翼地問,“你這裏不能收留我嗎?”

沈柯喉結滾了一下:“......我剛剛喝茶,也不小心把床打濕了。”

柳述眉心跳了一下,走到床邊一看,好大一灘水跡,這可一點不像喝水灑出來的,倒像是某人故意潑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柯,沈柯鎮定道:“看來今晚我們只能打地鋪了。”

“不用,我的床雖然濕了,可只濕了一小塊,能睡。”

柳述拉着他去隔壁确認,沈柯看着床邊那拳頭大小的水痕,哭笑不得。

于是在兩人有意促成的情況下,順其自然地躺在了一起。

這張床要小一些,兩人胳膊挨着胳膊,半天都沒人說話,最後柳述實在受不了,下床去拿了把蒲扇上來。

“太熱了,這天氣還讓不讓人睡覺啊。”

“要不我還是去打地鋪吧。”

“诶別走,跟你沒關系,是這可惡的天氣!”柳述連忙按住他,瘋狂扇扇子,“怎麽樣,涼快不?”

“嗯。”沈柯把扇子接過來,給他扇風,閑聊起來。

兩人從家裏的雞蛋聊到了胭脂的生意,又從地裏的瓜扯到了京城的燒餅。

“你說得我都饞了。”柳述舔舔嘴唇。

“有空我們去京城吃燒餅吧。”沈柯抓緊機會說。

“好遠啊,不想去,鎮上也不是沒有燒餅,不想去京城。”柳述糾結道。

“你為什麽這麽不喜歡京城?”沈柯好奇。

“遠嘛,又沒個親戚朋友,達官顯貴那麽多,感覺出個門都被人盯着,犯一點錯就會被揪着不放,也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得罪人。”柳述說。

也是,像小五這般灑脫的人,可能确實不太喜歡京城。

“ 你以前去過京城嗎?”沈柯順口問道。

“去過一次,好像是在我四五歲的時候,爹娘上京做生意,順便拜訪朋友,就把我也帶去了,不過我自己是沒什麽印象了。”柳述突然側過身,鬼精鬼精地笑了起來,“他們後來再也沒和那朋友來往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我把那家人的寶貝兒子給打了。”

“為什麽打他?”

“不記得了,我爹娘也不知道,反正等他們發現的時候,我們已經打得鼻青臉腫了。”

“四五歲的孩子,打架很正常。”

“是啊,不過爹娘他們可能覺得愧疚,也有點害怕吧,聽說那家人是達官顯貴,怕他們找我的麻煩。所以......其實我也怕哪天去京城,又碰上這家人,他們真要找我算賬怎麽辦?”

“不怕,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沈柯握住他的手。

兩人對視片刻,柳述道:“氣氛都到這了,不親一個不合适吧?”

沈柯輕笑出聲,身體往他那邊傾斜,吻住他的唇。

被子下面鋪的是幹稻草,聲音窸窸窣窣的,多少有些攪和氣氛,兩人一邊親一邊笑,柳述道:“等賺錢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床換了!”

“嗯,再把這堵牆砸了。”

隔天,沈柯難得有個休息日,可以不用去鎮上抄書,便跟着沈柯一起進山,一人采花,一人看樹,各忙各的,偶爾走遠了,就亮着嗓子喊兩聲。

半天時間匆匆過去,柳述朝着山上的方向喊道:“阿柯,我有點餓了!”

“走吧,回家!”

“好!”

兩人回到家中,柳述燒好火後,只需要時不時去添點柴就好了,便去整理今天采到的花,拿着沈柯的搗藥杵,在堂屋門口搗花汁。

沒多久,院門外響起叩門聲。

柳述有些納悶,這麽禮貌的叩門聲顯然不像是村民,他們一般直接嗷一嗓子就行了。

他起身走到院牆邊,探出個腦袋瞧了一眼,兩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立在門前,擡頭和他對視上了。

“你們是誰?”

“我們路過這裏,想向小兄弟你讨口水喝,可以嗎?”高大的男人樂呵樂呵地問。

柳述迅速掃了他們一眼,穿着華貴,眉目俊朗,言行得當,不像是壞人,便轉頭去開門,順手拿起了旁邊的打狗棍,以防萬一。

“是誰來了?”沈柯聽見外面有人來訪,下意識以為是兄長來了,走出去一看,才發現不認識。

“路過,來讨水喝的。”柳述回道。

沈柯視線停在那兩個落落大方的人身上,一個高大俊朗,一個清俊矜貴,都看不出年紀,他微微一笑:“快請進,外面太熱了。”

二人跟在柳述身後,進門時看到搗藥的罐子,那一直沒有開口的人忽然問道:“這是在做什麽?”

“胭脂。”柳述說。

男人擡眸,意外地掃了他一眼,柳述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你會做胭脂?”

“嗯,不過好久沒做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做好。”

那男人似乎很是好奇,停下腳步,就在旁邊看着他,等着他下一步動作。

柳述卻會錯了意,和他幹瞪眼半晌,道:“雖然你好看,可你也不能一直這麽看着我啊,怪不好意思的。”

這話剛說完,沈柯就和那個高大的男人同時走了過來,神色驚訝,又帶着些許警惕地盯着這兩人。

男人:“......”

“茶倒好了,二位請喝茶。”沈柯禮貌道。

男人颔首,轉身去桌邊,高個男人立馬跟上。

“粥快好了,我去看看鍋裏,你先招待一下他們。”沈柯小聲跟小五囑咐。

“好。”柳述走到他們對面坐下,不停地打量着他們,目光如炬,認出他們身上穿的衣裳是京城李家的。

這天下生意人,無人不知江南柳家,和京城李家,都是獨霸一方的首富。

柳家生意範圍更廣,多入尋常百姓家。

可這李家在京中勢力盤根錯節,背後有攝政王這個大靠山,實力不可小觑。因此生意大多是為達官顯貴而做,尋常百姓買不起,就算有這個財力,也不一定買得到。

幸好李家沒有吞并全國生意的意思,生意集中在北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才有如今兩家都欣欣向榮的局面。

這兩人身份肯定不簡單,要麽就是家纏萬貫,尤其是這個白淨的男人,穿得華麗富貴,一點沒有低調的意圖,舉手投足都是高位者的姿态,連那高個男人都以他為首,看起來他應該是地位更高的那個人。

迅速在心裏評定一番後,柳述問道:“你們怎麽會來這窮山僻壤的地方?”

“我們四處游歷,無意中途經此地。”高個男人回道。

“你們是朋友嗎?怎麽不帶妻子家人一起?”

“怎麽沒帶?他就是啊。”高個男人指了下旁邊正在喝茶的人。

柳述一驚,見那人沒有反駁,頓時欣喜道:“你說真的?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十五年了。”

“十五年!?厲害厲害着實厲害!!!”

“客氣客氣!”

“你們稍等一下。”柳述立馬跑去廚房跟沈柯彙報,“阿柯,他們成親十五年了耶!那我們也可以的,是不是?不止十五年,五十年,一百年!”

“嗯。”沈柯輕笑一聲,“是的。”

柳述又屁颠颠跑出去繼續聊天,十分激動地跟高個男人說道:“哥,你是我親哥,你教教我呗!”

“教什麽?”

“教教我怎麽追......”額,不對,他已經追到人了,那還應該做什麽呢?

柳述眼睛一轉,屁股一挪,移到他們那條板凳上,擠到高個男人身邊,捂着嘴剛準備問機密,忽然旁邊撲通一聲。

兩人扭頭看去,只見那白淨男人被他們擠下了板凳,一屁股摔在地上,茶水灑了出來。

男人擡起眼,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仿佛在看兩頭即将離世的過年豬。

“......”柳述好害怕,嗚嗚嗚。

下一刻,高個男人就一手把坐在地上的人抱了起來,還拍拍他屁股上的灰,然後瘋狂踩地:“這地真是欠打,怎麽能這麽硬呢!你別生氣,我已經為你報仇了。”

“呵,報仇不是這麽報的。”白淨男人冷笑兩聲,揪住他的耳朵往外走,“給我滾出來。”

柳述目睹那高個男人被拎出去單獨教訓,吓得心顫顫的,連忙鑽進廚房,一把抱住沈柯:“嗚嗚嗚還是你最溫柔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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