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我按下雙閃,琢磨着下一步是不是應該在車後立一個什麽警示牌的時候,警察已經走到了我車窗外。他沖我招了招手,示意我搖下車窗。

交規都像是随着拿到駕照的那一刻一起丢掉了,我甚至想不起來要立的那個小東西到底叫什麽,更別提要我在車上的哪裏找到它。保險上的是哪家,我更是一無所知,怎麽叫救援,也是毫無頭緒。我下意識摸了一把包,還好,駕照還是帶在身上的。

車壞了?

警察叔叔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窘迫。

昂。我尴尬的點頭道。

這兒不能停車,你看看能不能往邊上挪挪?一點都動不了了?

動不了了……我為難的又嘗試了一下,依舊以失敗告終。

那你在車後邊立個标志牌吧,趕緊叫救援。警察叔叔也挺無奈,撂下話就轉身到我車後指揮來來往往的其他車輛。

我應了一聲,拿出手機撥我爸的電話。

電話連撥了三遍,都沒人接。

我改為撥給我媽。依舊無人應答。

也是,正趕上大家都在上班路上的時間,我爸媽又都還沒退休。

只是當人形成了依賴感後,在需要的時候無法得到需要的幫助,便會萌生煩躁與挫敗。如果放在幾個月前還一個人在國外,我應該會在開車上路之前就提前了解好車子的各種狀況,至少不會在面對突發事故如此手足無措。

哦不,如果是在國外,我根本就不會買一輛車齡超過十年的破玩意兒。要不是我爸媽不給我換輛新車,我也不至于現在被堵在車來車往的北京一環上。

在出現問題的時候第一時間把錯誤能歸結到別人身上的就推到別人身上,這他媽大概就是人性。

我最終還是沒能在急迫需要的時候打通我爸媽的電話,反倒是我的小破車,在原地停留了十來分鐘後突然就好了。正好是個綠燈,我踩上油門就往前跑,心驚膽戰的開到了公司。

下班後我爸過來給我換了一輛車先開着,這輛快報廢的小破車給送到了4s店。第二天上午4s店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是車的發動機出了故障,沒法修,只能換,換得花兩萬倆塊。店裏的師傅問,說您這車現在賣二手也就值兩萬來塊吧?再換個發動機,不劃算吧?

不劃算,肯定是不劃算。但如果不換發動機的話,這輛車就沒法開。這輛車沒法開,我上班就沒了交通工具,就得買新車。

買新車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這年頭就算是三五十萬的車,首付只需要十萬以內,貸款貸上個三五年,每月也只需要還幾千塊錢。乍一聽是真的不多,畢竟在北京這樣的超一線城市,官方發布的平均工資都超過了一萬。

但要是三五十萬,卻也的确不是一筆小數目。放在銀行都能存大額存單,不貸款随随便便能拿出來這麽多的家庭到底還是少數。再跟我這個在城市中心搬磚的打工人的工資一比,更是顯得像是一筆巨款,不吃不喝也至少要幹兩年多才能賺來這麽多錢。

好高骛遠的時候覺得一千萬也不過就那樣,也不一定能買到想買的房子;論實際的時候別說是一千萬,多拿一千塊都是在要我的命。

還上學的時候覺得bba沒那麽難,畢業了就能擁有。但真到了自己賺錢實現欲望的時候,才發現還真不是這麽回事兒。

最開始買車,我爸媽還讓我自己看想買什麽車。但在我說完想要bba後,倆人都一下子翻了臉。

奔馳寶馬奧迪,作為一個大俗人,我自然也追求這些。從高中畢業朋友圈裏的同學陸陸續續開始搖號,搖到號買車了發照片的,就沒有不是bba的。

租房要錢,現在買車還要錢。我媽不樂意了,說譚嘉柚你都畢業了怎麽還找家裏要錢。

租房的錢不是我自己出的嘛。周六的中午回了家,我坐在沙發上癟着嘴挨訓。

你畢業之前哪兒來的錢?還不是我的錢嗎?而且你下個季度的房租不也還得我和你爸出?就你那點工資,能出得起嗎?我媽狠狠的瞪着我,一句接着一句。

我啞口無言。

車就是個代步工具,預算就二十萬。你別看bba了,看點兒別的。要不多出來的錢你自己出也行。我媽最終撂下了這麽一句,就不再搭理我。

她話說得沒毛病,我自知理虧,也不好再說什麽。

但二十萬和三十萬,在一貫大手大腳的我看來也就差不了多少。非要卡我這十萬,多少有點膈應。

買車的事情到底還是再一次沒談攏,跟我剛回國那次一樣,又是不歡而散。

花二十萬買一個不想要的東西,倒還不如再等等,等我有了能補上的十萬塊了,再去買我想要的車。又或者,等我有能力出那一整個三十萬又或是五十萬,再去買會更好。

世間的道理說一千道一萬,說到底的還是那句誰出錢誰說了算。我也沒有能力在短時間內掙這麽一大筆錢,索性完全不管了,愛買什麽買什麽。從頭到尾我不參與,不期望也就不失望,更談不上什麽将就妥協。

這車本來就是我開,見我不想買了,我爸媽最後連二十萬也不想花了。電話打給4s店的時候那邊師傅再三确認,是不是真的要修。這次全家人都沒了不同意見,修,至少還能再開個一兩年。買了車一兩年折舊貶值的錢絕對超過兩萬,至于之後買什麽車,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

在家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借口可愛在家等我,我天還沒黑就離開了我爸媽家。

臨出門前,我媽問我明天有什麽安排。我興致缺缺,說還沒想好。

有空就約周柏琛一塊兒出去,多聯系聯系。小老太太叮囑道。

我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周柏琛,我是肯定不會約的。連自己的這攤子事兒都沒琢磨明白,我哪有什麽力氣去關心另一個人的世界。更何況他現在是什麽都有了,飽暖思婬欲,我還處于溫飽階段呢,不想也不配談這些。

買不買車其實本身也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兒,畢竟有車開就行呗。我本沒有多在意錢,但卻總有人有意無意的在我耳邊提醒我,你沒有錢,你什麽都不配擁有。

我真實的意識到了,自己已經畢業工作掙錢,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樣以寄生的方式依賴父母的家了。

我需要精神獨立,而精神獨立需要經濟獨立,經濟獨立需要錢,而我又沒有錢。在這個時候我忽然很羨慕蔣芸岚,羨慕她比我高好幾倍的工資。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呢?

每一步都按部就班,明明也都很順利,為什麽我想要的東西都得不到、我得到的東西都不是我想要的呢?

自從入職了之後,我經常想人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麽。從前努力讀書,是為了找個好工作。現在找個好工作,又是為了找個好對象。那找了好對象,又是為了什麽呢?為了結婚、不再孤獨?為了生孩子、繁衍後代?

我們被人群碾壓着向前,向往體面的、衆人眼中的好工作,追求匹配的、別人眼中的好男朋友、又或是好女朋友。可最終,我們自己又獲得了什麽呢?

我羨慕蔣芸岚的高工資,但是卻又不想和她一樣加班,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消耗在工作裏。那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并不熱愛我的工作,可是我的工作又是秋招的時候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争取到的。就像我爸媽常說的,你不想做這個,那你還能做什麽呢?我的研究生專業注定我做這份工作最合适,做其他工作背景和崗位不匹配,也不一定競争得上。而我研究生繼續讀金工,無非是因為本科的時候沒有好好學習編程,轉碼轉不動、也不想轉,做産品經理不甘心、人家大廠也不一定要我,所以最後只能做了咨詢。那我本科呢?本科到底是為什麽學了金工呢?因為我高中畢業對專業一無所知,直接讓父母幫我決定了專業。也因為我學的是理科,分數又已經在那兒擺着了,能把分數用得不浪費的學校、專業,其實也沒有多大別的選擇。那我又是為什麽學了理科呢?因為我從小數學成績好,聰明但貪玩,不喜歡背文科的書,雖然我理想中的職業是成為一名作家。

我每一步都沒有錯,可是卻每一步都錯了。

以至于到了今日,我竟然不敢确定自己喜歡的究竟是什麽了。在想要向生活反抗的時候沒有能力支撐,在有能力反抗的時候沒有了反抗的力氣。

我甚至覺得把自己的一切失敗與不如意,都歸結于自己現在做的事情不喜歡,也一樣是一種逃避。就算是專職寫作,我又能真的多掙多少錢、随心所欲的買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盡管沒有嘗試,我已經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了。

短時間內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

Life sucks.

我在小區外路邊的停車位停下車,走進路邊的小賣部裏。

老板,要一盒小蘇。

小賣部的老板娘正在吃晚飯,邊吃飯盆裏的炒土豆絲配白米飯,邊看對面液晶屏幕上播的無腦偶像劇。

她應了一聲,讓我去門口的煙櫃裏自己拿。

我根本不知道小蘇長什麽樣子,趴在玻璃上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找着了嗎?

見我半天沒吭聲,老板娘撂下筷子,快步走過來利索的從煙櫃裏掏出來一盒紅皮的煙來。我掃碼付了款,走回小區才意識到自己沒買打火機。

我捏緊手裏的煙盒,腳步頓住不知道該不該折返回去。明知道抽煙不好,但此刻我卻是沒有什麽其他辦法,來抑制住內心深處翻湧上來的焦慮和煩躁。

路燈的光昏暗但溫柔,我低下頭,驀地瞥見紅色煙盒角落一行燙金的小字。

FOLLOWING THE TRACK OF THE GALE, I AM CHASING THE 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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