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合一)
第 16 章(三合一)
年少的時候不谙世事,以為坐在咖啡店裏端着咖啡杯手邊擺着電腦的職場精英是世界上最潇灑快活的存在,所以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開一家咖啡店。但真到自己進入社會了之後才發現,在路邊的咖啡店裏抱着電腦、靠灌咖啡提神的,大多是苦逼的24小時待命加班人。而能讓人感到安逸的,不過是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溜達,不用擔心領導随時會發消息過來的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蹲着抽根煙。
雖然我的确不抽煙。
早上起來遛了個狗,把可愛送回家慢悠悠的吃了個星巴克的外賣,我又重新出了門。一到九月,再也沒有了夏日獨有的悶熱氣息,空氣裏都透着幹爽。我沿着小區外的街道一路往南走,直到走到了一條相對寬闊的大路的街邊。雖然打小在北京長大,但熟悉的依舊只是自己家附近的一畝三分地兒。此刻我不知道腳下的路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我在哪裏。
但我不在乎。
我在路邊高高的馬路牙子上蹲了下來,凝視面前的車來車往。
街邊的行人行色匆匆,過于悠哉的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這樣的反差感讓人覺得很不真實,卻有種上帝俯瞰衆生的快樂。
這樣的放空大概持續了不到二十分鐘,蹲到腿麻我被迫結束了這種快樂。我撐着大腿站了起來,感覺兩條腿都在打晃。
空氣是難得的好,無比适合點根煙随便在哪兒蹲一下午。但直接蹲着又顯得有些奇怪,容易被人誤解像是在随地大小便。
昨晚看到煙盒上那行字我像是突然打通任督二脈般得到了某種安慰,恍然覺得生活有時候也不用計較那麽明白。人嘛,犯不着和自己較勁。我二十四歲,行動自由,能吃能睡,未來可期。
月度酒會的報告交完,小王總讓我接着跟楊昊的項目,同時又分了個數據監測的活兒給我。也是要寫報告,還是中英文的,但這次不怎麽着急,九月的月底才due。數據可能需要爬蟲,我有點無從下手。周一上午,我本來是想去找他給我指點一二的,結果剛到公司就聽說他人又飛去了外省。
做我們這行的,出差雖然比不上周柏琛他們券商狠,但也是經常的事兒。也就是我和祁珩剛入職,才能在公司的大辦公樓裏駐紮了這麽久。等稍微熟悉了公司業務,估計也就要被派去前線,從現在的做後勤整理報告轉換成到實地跟項目。
我正一籌莫展呢,楊昊忽然打了個電話來,叫我去他的辦公室。
我抱着電腦匆匆忙忙趕到他的辦公室門口,而就是這一分鐘左右的時間楊昊已經接起了別人的電話。我識趣的沒有走進去,選擇了站在門外候着。
來,小譚,進來。
我昨晚睡得早,有好幾條許琦發過來的消息沒讀。我正低着頭點開她發來的一個搞笑視頻的鏈接,冷不丁的聽到楊昊的召喚,連忙把手機揣進兜裏推門進去。
屋子有股淡淡的煙味兒,我下意識的屏住呼吸。不像是普通的煙草,倒像是電子煙特有的甜膩的、劣質香精的味道。
好像是綠豆沙味兒。我抱着電腦站在他的辦公桌旁,默默地想。
楊昊正對着電腦忙碌,甚至沒顧上給我一個眼神。他桌上的東西很多,但不亂。成堆的資料和書籍立在一側,幾乎占據了小半個桌面。
哦你還帶了電腦。大概是幾分鐘後,他終于顧得上擡頭瞥我一眼。但他也只是匆匆一瞥,就又重新看向屏幕,直奔主題。我找你是想張羅,咱們團隊今晚一起聚個餐,你去訂個餐廳。歡迎一下你和小祁,你倆也正好借這個機會和大家熟悉一下。
手上抱着的電腦瞬間成了擺設。完全是意料之外,我愣了一下,點頭說好的。
楊哥,那定什麽餐廳?
你看着辦。
好的,那我征求一下團隊裏同事的意見。
楊昊的眼神從電腦屏幕上移開,擡起頭看向我,笑了笑。不用問他們,你直接定就行,看你想吃什麽。
大概就是楊昊笑的這一下讓我錯誤的感受到了他的和藹可親,我說完好的之後福至心靈,早上想要問小王總的問題脫口而出。
話也說完了,我才意識到在跟我交代聚餐的事情之前,楊昊還在忙着打電話。此時找他請教問題,多少顯得有點不合時宜。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只能擠出來更加卑微的笑意,希望他可以幫我答疑解惑。
楊昊頓了一秒,清了清嗓子,背景給我看一下。
我還在愣着,大腦快速反應他嘴裏說的背景指的是什麽。
楊昊又重複了一遍。
王總郵件給你發的報告背景,給我看一下。
餐廳最終定在了公司樓下的一家烤鴨店。公司附近步行距離能到的,還要有十五個人的大包間的,我也确實沒什麽可以讓其他同事挑選的其他選擇。
楊昊的指點就是靠譜,小王總交代的活兒我總體進展順利。我準點下了班,和祁珩一起先下樓到了餐廳,招呼後續過來的同事。
就算是入職了将近兩個來月,對大多數人我都只有個模糊的印象,可能是彼此在樓道裏打過照面,又或是一起在衛生間裏的水池子邊洗過手。祁珩也是如此。我倆站在門邊上,對着接二連三進來的同事叫不出名字,只能臉上挂滿了笑,點頭哈腰的哼哼哈哈,試圖用模糊處理的聲音來掩飾其實并不知道對方姓氏的尴尬。
楊昊來得也挺早。他下午好像是出去開會了,身上穿着西裝外套,手裏還拎了個提包。
你倆怎麽在外頭站着呢?他拍了拍祁珩的肩膀,看向我問道。
楊哥,包廂在裏面有點偏,怕大家找不到,正好我倆下來得早嘛。
沒事,走走走,咱們先進去。他招呼我們往裏走。這個點吃飯有點早是吧?但估計大家都着急回家,也不能太晚。哎,你倆平時都怎麽上班啊?
開車。
我和祁珩異口同聲。
楊昊訝異的挑眉。哦,你倆都是北京的?
我倆再一次同時嗯道。
啊,那真挺不錯。楊昊啧了一聲。北京現在買車這個號兒,是真難搖,連新能源都要排上個五年十年的。
楊昊手裏的項目是今年公司的重中之重,大王總幾乎派了部門裏三分之一的人參與。其中有三個人今天還在出差,因此今晚算上我和祁珩,包廂裏一共有十四個人。屋子裏的同事三五成群的聊着天,楊昊進來之後一直在忙着回複手機裏的消息,祁珩起身出包廂找服務員點菜。我坐在圓桌最靠門口的位置,有點百無聊賴的四處觀察。看屋裏的屏風,看頭頂的吊燈,看桌上已經擺上來的水果拼盤。一不小心視線偏移,就和坐在我旁邊的林媛媛目光交錯。
四目相對,社恐人本能的反應,自然是躲閃。雖然和林媛媛一起辦了月度酒會,但其實和她單獨一共也沒說幾句話,此時讓我去想該主動和對方開口聊些什麽實在是強人所難。但沒辦法,既然已經是社會人了,也不能這麽沒禮貌。我只好強迫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駐足,揚起熱情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菜剛上了兩三盤,楊昊就被電話叫走了。看起來是個急茬兒,他連說了幾聲抱歉,告訴大家單他出去的時候會提前買好,祝大家吃得盡興。
楊昊出去了之後包廂裏氣氛活躍了不少,坐在祁珩身邊的是部門裏比較年長的張處,也是項目的副組長。她拉着我和祁珩端着杯子以茶代酒,對着一群人做自我介紹,然後和在座的每一個同事逐一認識。只可惜一次性需要認識的人實在太多,轉了一圈下來我覺得自己的腦子就像是漏水的木桶,還是幾乎什麽都沒有記住。
介紹到了林媛媛,張處笑着說這個你應該已經認識了吧。
認識認識。我點頭如搗蒜,叫了聲媛媛姐。
媛媛比你們就大一屆,你倆有什麽不清楚的,多和她請教請教。我和祁珩連連應聲,端起手裏的茶杯向林媛媛示意。
因為和林媛媛就坐在臨桌,席間也就不自覺多聊了幾句。大多都是她主動挑起話題,畢竟作為新人,出于禮貌很多事情我也不好開口談起。比如對方住在哪兒,怎麽來上班,這種同事間最初熟絡起來繞不開的對話。
入職之前找房子的時候,我挑選的條件就是離公司駕車15分鐘左右、離地鐵站也不會太遠。每周有一天限行,我也沒有把握我爸周周都有時間過來給我換車,總是要準備好坐公共交通的plan b。
說來也巧,林媛媛居然就住在我對面的小區。
你也住榮華一裏?問起我住在哪兒,她一臉驚訝。還真是巧,楊哥也住在榮華一裏,有時候早上去地鐵站我倆能碰到。哎,倒是從來沒在地鐵站遇見過你?
我沒答,保持着臉上禮節性的微笑。入職之後,除去有一周我爸出差沒過來換車我打了車,其他時間我都是開車去上班。如果不是被問到沒有辦法避免,我并不是很想直接告訴對方我開車上班的事實。
餐後的水果上了桌,一群人還沒有散場的意思,不知道是出于禮貌誰也不好意思先提,還是大家真心實意的想要多聊一會兒。
小譚,吃完飯了嗎?麻煩幫我把包帶回公司,謝謝!
楊昊的消息就是在這個時候發過來的。我這才注意到,他出去的時候匆忙,進來時候手上的提包被遺落在了包廂角落的沙發上。
我回了句好的,站起來和衆人交代了一句,就拿了楊昊的包匆匆往外走。
外面的天色已經黑透了,公司大樓的窗戶有一大半都還亮着,我拎着包上了十三層。包不沉,裏面應該沒有電腦,只是一些文件。
楊昊的辦公室敞開着大門,他人正舉着手機打電話。我走在門口剛要上前敲門,就聽到他和對方發生了争執,語氣不是很好。好像是現場和甲方的對接出了什麽問題,我也沒太聽明白。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一下子激怒了楊昊,他騰的一下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吓得門外的我都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這有什麽好談的?之前不都開會說好了的事嗎?三天兩頭的讓人返工,你到底前期是怎麽和他們談的?
這個時候進去送東西感覺是不太好,但是我又擔心楊昊着急要提包裏的東西。我在門口躊躇了片刻,等到裏面楊昊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下來,重新走到門口敲門。
楊昊此時已經重新坐了回去,埋着頭整個人身體幾乎低到俯在桌面上。聽到聲音,他擡頭看了我一眼,沖我招手示意我進來。
此刻他已經平息了怒意,聲音重新低了下來,連着幾聲都是簡單的嗯、好等單音節的回答。
我把包放在他面前桌面上僅剩的空着的區域,思忖着是直接轉身就跑,還是等一等看楊昊還有沒有什麽事情安排給我。
從內心深處,我當然是希望可以轉身就走然後快樂下班的。老實說,雖然小王總才是我正兒八經的領導,但比起他,我好像更畏懼楊昊一些。可能是因為資歷更老更懂得如何駕馭屬下,小王總給人的感覺不那麽嚴厲,也沒有楊昊這麽push。如果今天在這兒的是小王總,我相信我就算是問一句,小王總您看還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他肯定會擺擺手說不用,你趕緊下班去吧。但是現在在我面前的是楊昊,這個工作狂楊昊。我出于禮貌客氣問的一句話,很可能得到我并不想聽到的答複。
人還是要少點套路多點真誠。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不多廢話了,趁着能跑趕緊跑,我可不想連着兩天都那麽晚回家。我正轉身要走,楊昊的電話打完了。
你們吃完飯了?
他坐起身來,拉開面前手提包的拉鏈,嗓子聽起來有點啞。
嗯是。我重新轉身回來面對着他。
包謝謝哈,剛才走得着急沒顧上拿,回來才發現。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楊昊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我陪着笑說了句沒事應該的,等着他繼續說,心裏祈禱着千萬不要把我留下來幹活兒。
那行,你下班吧,路上開車注意安全。他沖我開口道,揚了揚眉毛。
一群人聚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哪怕這群人真的只是簡簡單單的吃了個飯。
給楊昊送了一趟東西後開了車到家,又已經是九點多了。完成例行的家務,收拾幹淨了可愛、又收拾幹淨了自己,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我覺得連喘息都費力。上班之後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真實的感覺到了什麽叫做身體被掏空,明明好像也沒有做什麽,但就是感覺無比疲憊。明明也沒有幹什麽,時間就已經不翼而飛。
腦子裏突然閃過剛剛在辦公室裏楊昊說的話。隐約記得,他好像是說從餐廳走的時候忘了帶包,回辦公室才發現。那他是剛回了辦公室就發現、刻意等到我差不多吃完飯才叫我送,還是真的過了一兩個小時才發現呢?
如果真的是前者,那我擔心他留下我加班的想法就難免顯得狹隘了。
忙着回去工作,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來得及吃晚飯。我是不是應該當時多問一句,楊哥您吃沒吃飯,需不需要我下樓幫您買點吃的?錯過了這麽好的一個做舔狗的機會,我咂了咂嘴,忍不住搖頭。
手機裏突然彈出來袁娅蕾的消息,問我周末要不要組局玩劇本殺。
千年一遇,袁娅蕾居然給我發消息,還是問我要不要出來玩。但這才周一,現在就約周末,是不是有點太早了?
我沒回她,切了個對話框快速的給許琦噼裏啪啦的打字。
卧槽,袁娅蕾約我出去打劇本殺。
那邊的許琦像是一直抱着手機,我這字發剛過去她就回了過來。
卧槽?她要幹啥?為啥找你?
我尋思我也不知道啊。好多年沒有直接聯系過了,我倆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上次我們和梁磊組局出去沒帶她呢。我有種奇妙的預感,這次袁娅蕾找我,無論說什麽、幹什麽,也八成繞不開梁磊。
但一群人出去打劇本殺?大周末的?這不是對時間的浪費嗎。工作了之後才明白周末是多麽的寶貴,一分一秒都不想被消耗用來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一個人發呆是對時間的消耗,是對生命的不尊重,一群人一起消磨時間也是一樣。世界上最大的謊言莫過于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只要願擠總還是有的。人一天的時間是有限的,這方面上花得多了,其他方面上注定就會少點。有些人犧牲睡眠時間來延長一天的時間,靠着熬夜來竊取光陰,也不過是透支生命未來的時間而已。
我斟酌了一下措辭,回了袁娅蕾一句,我周末可能要加班。
在國外讀書的兩年,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有一年半的時間我都一個人在家。實踐證明,我應該可以算是世界上最熱愛獨處的前百分之幾的人了。長時間的獨處不僅不會讓我覺得無趣,反而讓我更能集中注意力去完成想做的事情,無論是學習、寫作,還是生活。
許琦跟我一樣,也都是喜歡一個人呆着的人。所以就算我倆就住在上下樓、到彼此家裏的路程甚至不到一分鐘,我和她從來沒有超越過一周一次的見面頻率。比起提前約好時間或是相互等待同行,我和她都更喜歡一個人行動。一個人在家,一個人逛超市,一個人遛彎。如果彼此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的話,兩到三周不見面也是常有的事兒。
但我和許琦會互相發消息,發很多很多的消息。早起睜開眼睛第一眼是對方的消息,睡前最後一條回的也一定是對方的消息。消息到底和面對面交流不同,随時可以停下,也随時可以拿起。朋友之間,也從來不會像情侶般計較消息回複的速度,不過是把自己覺得有意思的事情分享給對方,收到什麽樣的回複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像劇本殺這種,一群人在一起消耗一整天doing nothing的娛樂活動,對打工人來說,實在是太過奢侈。
那天沒記住,你現在在哪兒上班呢啊?
袁娅蕾的消息很快又回了過來。
永聯。
市中心那個總部嗎?
對。
你們平時忙嗎?
還行。
我下周一要去附近送個材料,有空到時候晚上見一面?
本來以為她是想接機也一起約梁磊出去玩,沒想到就算不組局也要見我。我略微詫異,想了想下周一應該沒什麽特別的事,回了她個成。
可能是上周祁珩返工交上去的翻譯材料還行,這一周楊昊都沒有給我倆派太過緊急的任務,只是說要繼續學習項目的資料,讓我把之前欠的三十分鐘的彙報給補上。Ppt我是做完了,要講的材料也寫好了,但是周三一早楊昊也跟着出差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裏,這事兒也就再次擱淺了下來。
我媽一周三遍的問我和周柏琛的進展,弄得我現在都不太跟回她的消息。周三晚上,她還看似不經意間的念叨了一下我表姐新找到的男朋友。
我表姐二本畢業,找了個美國留學藤校碩士畢業的男朋友,我大姨特意打電話來炫耀,跟我媽聊了一個半小時。聽說倆人是同事,我表姐早工作幾年,男生去年畢業,可能是在工作上我表姐幫了他不少,倆人一來二去就熟悉了起來,然後談起了戀愛。
我一邊和我媽視頻,一把拿梳子順可愛的毛。這孩子掉毛嚴重,像極了一朵跑來跑去的蒲公英。
藤校碩士?還是北京男生?最後和我姐一起做了支行櫃員?靠譜嗎這。我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而就是這一句,被我媽誤以為是因為嫉妒而質疑。
怎麽就不靠譜了啊?人家可能秋招不順利,所以就暫時去做了櫃員呗。你姐小時候黑,現在皮膚也白了。長得好,性格好,還勤快,會做飯。人家工作第一年就存下來5萬塊,第二年就掙26萬了。男生找對象又不一定看學歷什麽的,長得好看就行了呗。
我媽以為一句接一句就能說服我,然而我卻聽出來更多的漏洞。
我大姨這人說話一向誇張,工作第一年存下來5萬,這也可以接受。節約嘛,攢下的只要比到手工資少,都是有可能的。但是銀行支行第二年就拿26萬?不好意思,都是金融圈的,誰不知道誰啊。這樣實在是太離譜了,吹牛逼不上稅啊咋地。
您可別聽她吹了。我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
我姐家在北京近郊,上的是家附近的一個普通中學。上高中的時候我大姨就那兒吹,說我們家琳琳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從來都沒出過年級前三,絕對是上清北的料兒。學校搞活動她也特能張羅,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
我比我姐小兩歲,幾乎隔三差五就能聽見我大姨給我媽打電話。我媽雖然半信半疑,但小老太太耳根子軟容易受影響,受刺激之後就開始講給我聽,試圖用我姐的光輝事跡激勵我。
吹得是挺光輝燦爛,但高考不按吹牛記分啊。到最後一考試,成績剛壓一本線,勉強就上了個一本學校二本專業還是二本學校一本專業,我也沒記清楚。也就是直到那時候,我大姨才終于不再跟我媽吹自己女兒的成績。
我媽以為我被紮心了,講得更起勁兒了。
你啊,混得也不差,就是對象沒着落。和周柏琛的事兒,你上點兒心,争取把人拿下,肯定比你姐這個對象強。
敢情在這兒等着我呢。
被安排加班和主動加班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俗話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有花堪折直須折。自從上上周被安排了酒會加班之後,我再也沒興致周末早起去公司,哪怕只是為了蹭飯。趁着入職還不久工作沒有那麽繁忙,比起省幾個外賣錢,我覺得還是踏踏實實過好周末比較重要。畢竟誰也說不好從哪一天開始,我也許就要和小王總又或是楊昊一樣,不分工作日和周末的飛全國各地陪客戶。
我媽一早就打來視頻,試探性的問我今天有沒有什麽安排。
我能有什麽安排。她電話打來的時候我甚至還沒有起床。
出去逛街嗎?小老太太在桌子邊削蘋果,擡眼瞅我。
不去。我拒絕得利索。兜兒比臉還幹淨,逛街也是窮逛,索性不如在家躺着。
那出去玩呢?你跟許琦,不約着出去?
我噗嗤一聲笑了。我倆在美國的時候就住上下樓沒事兒的時候都不約着一塊兒出去,現在隔着老遠的,約什麽呢。
去不去逛公園?明天天氣不錯,秋高氣爽。
什麽公園啊?
對上小老太太一臉期待的目光,我問道。遛遛彎兒,倒也不是不可以。
玉淵潭?
行。我點點頭。左右在家閑着也是閑着,出去轉轉也挺好,不然大周末的,确實也太浪費光陰。
別人逛公園都是上午,偏偏我媽要下午去。
到我家接我上了車,她沖我笑得龇牙咧嘴。你知道為什麽要下午去嗎?
為什麽啊?我沒多想就接了她的話。
我那天上班路上聽廣播,說玉淵潭周六下午有相親角。
啊?我一愣,臉上的表情瞬間就只剩下一個問號。
周六下午在玉淵潭,周日下午在中山公園。都是本地孩子的父母親自過來,比中介那些要靠譜。咱們今天先去踩個點兒,看看質量怎麽樣。
不是,那不都是陌生人嗎?陌生人靠譜嗎?
車在紅綠燈前停下,我媽轉過臉來看我一眼。
那怎麽辦啊,咱們社交圈太小。我和你爸同學的孩子就一個合适的周柏琛,你還不主動跟人家聯系,再有就是三十歲以上的了,你肯定又不要。你都二十四了,還當自己是小孩兒呢?趁着現在年紀不大、在相親市場上有優勢,早點下手,難不成你指望未來對象從天上掉下來啊?
在找對象談戀愛結婚這件事上,我媽一向很着急。這個着急催促的節奏,完全不輸于當年我還在美國的時候,視頻裏她催促我秋招找工作投簡歷。
找男朋友又不是找工作,這是不一樣的好吧?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試圖反駁我媽。
有什麽不一樣的?都是不努力就沒機會!相親跟面試沒什麽區別,都是雙向選擇,但前提是你要有選擇。你要是不投簡歷,你連面試機會都沒有。你不多認識點人,一樣連脫單的可能性都沒有。
我也不知道她都從哪兒看到的這些毒雞湯,講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她和我的立場不同,角度自然也不一樣。一個是結果導向,一個是結果過程都想要。
不過去也就去吧,反正也是正好出門逛公園,在這種無關痛癢的問題上我一向很好被說服。而且我倒是也挺好奇,傳說中的相親角到底是什麽樣子。
近幾年因為櫻花節,玉淵潭炒出了些熱度。又趕上十一假期,天氣又好,來公園的人不少,世紀壇停車場門口甚至都排起了長隊。相親角是三點開始,為了準點過去,我媽帶着我先下車進了園子,留下我爸排隊等着停車。
進了公園,我媽拉着我一路狂奔,不賞花不看水,只為去市場上趕集。相親角的地點,是在公園邊角上的留春園。
真的是集市的感覺。還沒進去,遠遠的就能看到留春園裏面的人頭攢動。人們像菜市場擺攤兒一樣,把适齡男女的資料卡擺在地上,然後坐在一旁等待感興趣的人上前。資料卡就是個簡易版的簡歷,上面寫了出生年份、戶口、學歷,還有一些其他情況。京人和京籍嚴格區分,寫北京戶口的,一般就是外地人來北京工作後拿到戶口的新北京人。還有的描述得更加細致,什麽二代北京人、三代北京人,以及祖上一直都在北京的老北京人。
可以理解。
認識的人可以談感覺、談感情,但若是在一群不認識的人裏想要找到門當戶對的對象,那也只能談條件。
雙方恨不得拿秤幺一幺彼此的斤兩,都想找個和自己條件相當、甚至稍好一些的。家裏有錢的瞧不上家裏沒房的,年齡不那麽大的瞧不上三十五歲以上的,未婚的瞧不上二婚的,沒娃二婚的瞧不上帶娃二婚的,學歷高的瞧不上就算家裏有十幾套房但是大專文憑的。如果是家裏又有錢、學歷又高、工作又好的,而且還得是男的,那就是整個市場上的天花板般的存在,金字塔頂端的香饽饽。
女多男少是不争的事實。遍地的北京女孩,普遍學歷不錯,但年齡都是三十上下。男孩有些外地長大的,但也不多,都有北京戶口,仿佛只有有北京戶口才有資格進入園子裏的這個市場。
擺攤的不全是父母,還有一些替別人來的。連廊裏資料卡前面圍着的人最多的,是個哥大畢業的海歸,94年生,身高183,家裏在北京有房有車。一問工作,說是還在讀研,尚未回國。我97年的研究生都畢業了,他93的年的還在讀。
資料上沒寫的,一般就是缺角。就比如哥大這位,條件乍一看很好,資料卡上看似是不小心遺漏了戶籍。有阿姨上前問了一句,果然對方回答說不是北京戶口,而是河南人。
他是中間工作了幾年才讀的研究生嗎?
哥大畢業的海歸,總歸是香的。終于排到了我們,我看了看地上的資料卡問道。
攤主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穿戴整齊,看起來文質彬彬。
額沒有,沒有工作過。典型的老北京腔兒,他頓了一下道。這是我親戚家的孩子,本科也是在國外讀的。
Gap了這麽多年,還不是因為工作。我和我媽對視一眼,準備轉身離開。
您家是給誰找啊?男人問了一句。
就給她。我媽指了指我。
多大歲數啊?小姑娘看着挺小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我。
大學生被人說看着年紀小,那大多是打扮得太土,像高中生。
上了年紀之後被說看着年輕,那倒是一件高興的事兒。
我現在的年紀上不上下不下,收到這樣的評價,倒是分不清是褒是貶了。
對方又問了幾個問題,我媽一個個答了。男人看上去很滿意,從兜裏掏出手機。
我兒子也沒女朋友呢,您要不要考慮考慮?我這是替我親戚在這兒出攤兒,也幫我兒子看着,有沒有合眼緣的。
他從相冊裏扒拉出來照片,照例是介紹男孩兒的情況。
我和他媽都是部委的,給你看我兒子,185,長得高,還帥。
我一聽部委,立刻來了精神。父母是高知,書香門第,确實不錯。
不過我兒子是本科生。
照片上的男生皮膚偏白,看不出高,但挺瘦。至于帥不帥的,各花入各眼,只能說是above average。
我媽插嘴問道。哦,什麽學校啊?
學校不太好,大專,現在在王府井那邊上班,跟你離得也不遠。
家裏有房嗎?
比起學校學歷,我更關心這個。
我問得直白,惹得我媽狠狠瞪我一眼。男孩的爸爸倒不介意,呵呵笑着說有房,就在王府井,家裏別處也還有房。
都出來菜市場挑菜了,這個時候不問清楚最關心的問題,到底是有點端着了。
學歷不行,工作也不會有多好。車嘛,反正我家有。所以,最重要的也就是房子了。
再看看再看看。我媽拉着我要走,像極了在商場裏看到我試衣服不合适要換一家的樣子。
男孩的爸爸迅速的從手機裏又翻出來自己老婆的照片。
給你看,這是孩子的媽媽,好看,一等一的美女。覺得還行的話就加個微信聊聊,我們家孩子也不着急,就是想找個有眼緣兒的。我看你性格挺好,說不定跟我家孩子聊得來。
微信最終還是加了,畢竟一聽王府井有房,很難不心動。
人進了社會之後到底還是變得世俗,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兒。現在和未來幾年的工資在那兒擺着,房價也不可能在未來幾年斷崖式下跌,那能怎麽辦呢。
況且我認為承認自己對金錢的向往并不是一件羞恥的事情。要是真無欲無求,不貪財不好色,我他媽天天早起工作是為了什麽呢,因為我熱愛工作嗎?
不能光看錢啊,你倒好,聽人家十來套房子眼冒綠光。出了留春園,我爸剛停好車過來。三個人在湖邊的柳樹下溜達,我媽一臉恨鐵不成鋼道。
留春園,留春園。名字倒是起得好聽。但這滿園春色若是真能留得住,哪至于都聚在這兒擺地攤兒。
逛了一圈,最終加了三個微信。兩個是我加的,都是家裏有錢房子成堆的。另外一個是我媽加的,加的是對方男孩的媽媽。我媽看上的這個,男孩是個大銀行裏搞it的,90年的,家裏情況跟我家差不多。男孩母親說是着急結婚生孩子,甚至明着直接說年齡小的女孩好生養。
門當戶對,要門當戶對。我媽皺着一張臉再次開始唠叨。條件差不多就行,人不行,家裏房子要那麽多有什麽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