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楊昊這麽一折騰,周六我完全不想去公司蹭飯了。周六公司人本來就少,萬一再撞見他,反倒是尴尬。
既然不去公司,我索性就帶可愛一起回了家。我媽見我突然回來,顯得有些意外。她正在書房裏踩縫紉機縫衣服,手裏還拎着縫了一半的兩塊布。
我爸呢?家裏格外安靜。
他們大學同學聚會,吃飯去了。
我哦了一聲,放下狗包,把可愛從包裏解救出來,望向我媽手裏的布料。你這縫的是什麽呀?
護膝。
這不還夏天呢嗎?怎麽就穿上護膝了?我驚訝道。我這還偶爾穿穿短袖呢,我媽居然已經開始準備穿護膝了。
沒辦法,人老了嘛。我媽嘆了口氣道,重新走回書房,坐回縫紉機前。
那直接買一個呗,幹嘛還要自己縫?我跟了進去。
書房裏我媽做裁縫的一套裝備極全,都是一些我不認識的亂七八糟玩意兒,還有五顏六色的線團。
要下崗了,準備轉行。
我媽的回答透過縫紉機的噪音聲傳了出來。
我們一家三口都是理科出身,我媽跟我一樣,學的是財經專業。她年輕的時候跟我爸都在同一家大型國企工作,後來生完我跳槽出來下了海,幾經輾轉在一家小私企做會計。受疫情影響,實體業務不好做,老板的活兒一個接一個的黃攤兒,我媽隔三差五就要嚷嚷一遍要失業了。
工作沒了,沒錢了怎麽辦。
小老太太很認真的哀愁。
我忍不住笑。你都這麽大歲數了,要錢幹什麽,退休它不香嗎。
不是我說,沒兩年就要退休的人了,何必還這麽認真呢。
你不懂,我不上班就一分錢都沒有了。我五十的時候沒內退,也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退。而且退休金也沒幾個錢啊,你看你姑媽,也是私企,退休金到手還不到三千,我估計也就和她差不多。
你有存款啊,你還有我爸啊。你不是還給我發,說女人這輩子最重要的是有男人有孩子,現在是時候依靠你男人了。
周三上班的時候,我正在忙,我媽突然發了個短視頻給我。标題是什麽我不記得了,反正就是那種專門吸引中老年人的。我沒點開,晚上的時候跟我媽視頻,她還特意問我為什麽不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以為我媽也算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職業女性了,居然會給我發不知道哪兒來的人模狗樣的教授講女人的價值就是結婚生子這樣的東西。我看完又是震撼又是感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慶幸沒有在辦公室點開。
我一直是勸我媽早點退休的。
上班多苦啊,上班多累啊,有機會享受自由,實在是沒有理由拒絕。金錢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抛。
之前在美國的時候跟傅瑜之打語音,他說他媽五十就申請內退了,每天在外面跳跳廣場舞逛逛街,好不快活。隔三差五的還跟着舞蹈隊定各種服裝,好像是去外面演出。
但我又仔細想了想,我勸我媽退休,多少有點賈寶玉那意思。
我記得紅樓夢裏說,當時賈家最開始敗落,賈寶玉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他想着家大業大,就算是敗落,就算是家裏缺錢,作為家裏唯一的嫡孫,誰也是不會虧着他的半分的。
不過,就算是我媽退休我以後能依靠家裏的就少了,我也應該支持她退休的。人這一輩子,真正能為自己而活的時間又有多久呢。我家樓下的大爺,之前是中學老師,退休之後在返聘了十年,真正自由的時候已經七十歲了。他現在就時常後悔,在樓下逢人聊天就念叨,當時不應該返聘那麽久,給自己留下的時間太少了。
我媽在書房裏繼續縫她的衣服,我在客廳裏打開電視邊嗑瓜子邊看。陽光透過紗簾照進來撒在屋裏的陳設上,一切都是如此的歲月靜好。
不過我還沒舒坦上多久,就收到了許琦發來的消息。
新開的炸雞店,要不要吃?
我一邊回了不吃兩個字,一邊納悶兒大周六的許琦為什麽會找我吃炸雞。以我倆的懶惰程度,絕不是會周末特意跑出來一趟只為一起吃一頓飯的那種人。
她剛好同時甩了炸雞的店的鏈接,見我不為所動,又換了一家店問我。這次是日料,人均2000的omakase。
不得不說,她是真的看得起我,八成是忘了我已經畢業了并且是月入六千的社畜。
你怎麽回事兒啊,這周咱倆不是剛一起吃過飯嗎。
這麽多年的朋友了,我也不想跟她兜圈子。那邊的許琦很快回了消息過來,不過就有事兩個字。
有事,有事,有什麽事您倒是說啊。她話說了一半就沒聲兒了,我在屏幕這邊好奇心被吊起來等得心焦,發了三個問號過去。
敢請在這兒溜我呢。等了十來分鐘許琦還是沒回,我被挑起了好奇心卻得不到滿足,只能放下手機。到底有事沒事啊她,沒事就多吃點溜溜梅。
我幾乎是剛放下手機,那邊的消息就蹦了出來。
姐妹我失戀了。
雖然不看好許琦和萬辰,但我也沒想到她這就跟萬辰分手了,分得這麽幹淨利索。
我躲回房間裏和許琦打了個語音,她的語氣聽起來倒是很平靜,不像是有什麽情緒波動。
為什麽分啊?
我說我可能快要找到工作了。那邊的許琦答道。
這不是好事兒嗎?我不解。
是吧,我也覺得是好事兒。但是自從那天我面試完跟他聊起來這個,我就感覺他不太對勁。
他不想回國?我撇了撇嘴,簡直是如我所料。
許琦嗯了一聲。這次被你猜中了。
別別別,我當時就是随口一說,你不是說他要跟你一起回來嘛。我連忙道。好家夥,我他媽一不小心成了烏鴉嘴。
我只是快找到工作了,而他是已經找到工作了。fb的offer,package算下來很不錯,base在他最想去的la。許琦嘆了口氣。
那真的是蠻厲害的,如果不是看此刻許琦心情沉重,我甚至覺得應該自己恭賀一句什麽。
那要不,你也過去讀博?我想了想,試探性的問道。你不是之前想讀來着嗎?今年說不定就能申上呢,你找萬辰給你social social……
我現在不想讀博了。我想好了,我就留在北京工作。
我和許琦同時陷入了沉默。
我能說什麽呢。站在萬辰的角度,拿到了心儀的offer,待遇還好,那肯定是在那邊的發展前景更好了。
而許琦,她的父母和我一樣都在北京,她也已經想好了自己的人生規劃,那我自然沒有理由、也沒有可能勸她改變。
他還愛我,我也還愛他,但是我們不能再在一起了。良久後,她說道。
你們愛自己勝過愛彼此。我在心裏默默補充道。這不是錯,分開是沒有辦法的事。
譚嘉柚,一起喝個酒嗎?
可以啊。
既然許琦失戀了,那我就出個門陪陪她吧。我正想着呢,那邊的許琦又來了一句。
咱倆開視頻,雲喝。
我尋思視頻約酒這種事兒,也只有許琦能想得出來。晚上回家我安頓好可愛,在電腦上接受了她的視頻邀請。
這有什麽新鮮的啊,咱們去年在美國,當時學校不還組織zoom party來着嗎?自帶beer和pizza。還有什麽zoom茶話會,自己帶咖啡,一群人一起喝。
我說這都什麽玩意兒啊我怎麽不知道,你難道還參加過嗎?
許琦說我倒是沒參加過,但萬辰參加過那個茶話會,他還拿了我Starbucks的咖啡杯。
她這句話說完之後半天沒再說話,仰着頭灌自己酒。
人生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
比如許琦和萬辰,他們的人生只是短暫的重疊,然後各自按照不同的軌跡漸行漸遠。無所謂誰對誰錯,也無所謂如何改過。
再比如袁娅蕾和梁磊,無論他們如今對過去是否抱有遺憾,都只能堅持自己現在的選擇。因為遺憾是人生常态,當時分開有分開的理由,如今選擇別人也有選擇別人的必然。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也只能跟着她一起喝,但我喝的其實是裝在陶瓷杯裏的可樂。
對着電腦屏幕各自幹了一杯,許琦開始聊她和萬辰之間那點事兒。我倆每天互相發那麽多消息,她說的大多都是我聽過的故事。
嗨,不都是這樣嗎。留學的時候抱團互相慰藉寂寞,畢業了還是要回到現實,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吧。這些年沒少學他的code,也算是不虧。許琦自嘲道,笑得苦澀。
我一邊聽一邊陪着她喝,沒一會兒她就喝不動了,臉上開始泛紅,眼神也變得朦胧。
為什麽你丫喝酒……就完全不上頭呢?她已經喝得有點暈了,靠在身後一人高的大泰迪熊身上大口的喘氣。我以前沒發現你酒量這麽好啊?
我呵呵笑了兩聲,沒直接回答。她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麽,突然伸手指向我,瞪大雙眼。
等等,譚嘉柚。你他媽喝的是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