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Chapter 1

2021年的冬天很冷，歐柏林很早就下了雪，年前的雪總是薄薄一層，上面拓滿濕漉漉的腳印。路安走進家門口的小酒館，用羞怯的英語問前臺打着紅色領結的胡子叔還要等多久。胡子叔生怕她聽不清一樣，大聲問她，one person？昏暗的小酒館裏，路安大點其頭，沒什麽遮掩。門廊裏的風凍住霓虹燈管拼出”WinterEnd”的花體字，和街對面的紅綠燈相映。

這是個很小的鎮子，幾乎一眼就望到了頭，路安花了大價錢租了downtown的小公寓，幾個月來卻幾乎沒逛過，這回終于第一學期期中考試全部結束，她傍晚早早交完了答題本子，從腳邊拽起書包直奔這家她看好很久的小酒館來。WinterEnd，冬天的尾巴，又好像在發出疑問，漫長的冬天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畢竟不是周末，無需多等，路安就被胡子叔引領進燭光搖曳的室內，曲徑通幽，就直撞見橙色的火光映着一整面的書牆，她不禁啞然，這是嫌冬天多長，要用這整牆的書來打發。她背對書牆坐下，趁着服務生遞上菜單和冰水的功夫，摘下毛線帽和圍巾，草草打量起這間酒館。和書櫃相适的深色木質風格的牆角線幾乎隐在夜色中，對面的壁燈是除了蠟燭外僅有的光源，照着牆上幾幅墨綠淺藍的風景畫，側向也正對着門口是五彩斑斓的酒吧吧臺，取代其他酒館播球賽的大電視的位置立着一只麥克風，路安心中暗笑，這家店怕是真的只用食物來吸引美國食客了。她來不及多看滿是字的菜單，只耐心等着服務員小妹介紹完自己叫什麽，然後飛快點了網上最推薦的三文魚塔塔，墨汁意面和墨西哥風味烤小牛肉。小妹很痛快，看她一個人點了一桌子菜也沒多說，問她喝什麽，路安猶豫了一下，沒翻酒單，手一揮，直接要了小妹推薦的最後一款。

她獨自占着兩個人的座位，并沒有坐在吧臺，旁邊是一對看起來剛訂了婚的情侶，兩個人邊吃飯邊在桌上拉着手，對戒如吸鐵石湊在一起，男士的眼神拉絲，纏綿地盯着對方那美麗的鋪着金發的腦袋。路安不好意思地微微偏過頭，另一側的角落裏坐着三個亞裔面孔，看起來非常低調，坐在最裏面的人還戴着黑色的口罩，既不吃東西也不說話。路安只好把頭又扭回來，盯着畫看。

小妹推薦的是不會出錯的瑪格麗特，甜甜的水果味配烤牛肉是絕配，冰塊雖然刺得人骨頭發痛卻很好掩蓋了酒精的味道。可惜還沒等上到主菜，路安的酒已經見底，酒精促使血管舒張，疲倦的神經像八爪魚撒開了手爪，四處攀爬，續上的水就顯得寡淡，于是又有了第二杯，第三杯。路安漸漸嘗不出食物太細微的味道，仗着走十步路就可以到家，任由興奮和醺醺然爬上頭頂。買了單從酒館出來的時候，外面翻刮起了淅瀝瀝的冰晶，寒氣直沖頭頂，熱血就涼了半身，她縮着頭裹着羽絨服，忍着回到了自己的小窩。

落地燈照着桌上散亂的筆記，路安蜷在被子裏，酒意湧了上來。手機屏幕亮起一道消息，是課程系統的通知。

期中考試成績的分布條很長，拉起最高分和最後一名，路安不偏不倚騎在及格線上，但是也将将過了平均分，她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知曉自己的平庸，仍不起波瀾。這才剛剛第一學期，況且課程既不重要也不多，她前有時光可期，後有退路可走，從前沒有選擇的時候，憑蠻力橫走，走到以為路途寬闊了，其實不過又是新的窄窄一條。

第一學期對于國際生來說不算容易，路安的英語比之自己的專業課更加糟糕，她聽不懂老師講課，也不願冒着天黑趕8點的早課，在後面的半學期終于翹掉所有的課程，一個人悶頭在家裏翻書，把作業題目做得爛熟，不知不覺就是深冬。

期末考試結束的那一天是寒冷徹骨的晴日下午，路安又早早離開考試的教室，回家久違地煮了一大鍋螺蛳粉。鍋中臭氣升騰，她打開廚房的窗戶，WinterEnd歡快的音樂聲擁着東風擠進來，慵懶的下午，當然選擇螺獅粉，但是晚上小酌一杯未嘗不可，這時路安才猛然想起來，那只頂着粉色巨大毛球的毛線帽的去處。

這是12月21日，是冬尾一年最後一天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