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路

夜路

躲樹叢裏的韓斯文像一頭隐匿的獅子，頭發憤怒地支棱着，棱角分明的臉藏在黑暗中，只露一雙銳利的眼睛靜靜等待獵物的出現。

結果，沒等到獵物，等到了主人。

被捕捉和被尋找，是兩個概念。

原本蓄勢待發的反撲，因為程暖一路過關斬将走到他的面前，讓它心裏軟成泡沫，心甘情願被馴服。

程暖看韓斯文久久不說話，手掌在他面前揮了揮：“出來吧，還要躲到什麽時候？”

韓斯文這才回過神來，他抓住程暖的手，柔軟帶點冰涼，手感很好。他借着程暖的力，從樹叢裏走出來。

這樣，【尋找有緣人】的任務，終于結束。

“恭喜三位玩家，幫月老找到有緣人，通關成功！獎品是節目組提供的豐盛早餐，以及夜宵啤酒！”

歷盡千辛萬苦才完成任務的三個人，開心地歡呼着，再欣賞了一會兒螢火蟲，補了一些畫面，才開始原路返回。

結束了一天的拍攝，大家都累了，下山路上，比上山時，話少了許多。

山頂的燈光太暗，山路崎岖，一不小心踩到小碎石，就容易崴腳。

程暖走在韓斯文身後，提着手電筒。剛剛太暗，現在借着電筒光，才發現韓斯文的落魄程度，和蘇朗不相上下。

萬年黑T恤的背部，被樹枝勾得道道裂口，沒有衣服庇護的皮膚，也被劃了幾道傷痕，斑斑血跡，觸目驚心。牛仔褲和馬丁靴上，倒是沒有傷痕，就是沾了不少泥土。

糙漢更糙了，程暖心想。

他皺眉碰了碰韓斯文的手臂，壓低聲音：“你和蘇朗到底怎麽了？兩個人都受了傷？”

韓斯文被扯到傷口，疼痛着皺眉，硬是沒發出聲音。

努力保持聲音平穩：“本來，安排他提前在山頂呆着，扮演終極任務那個有緣人。結果，他人有三急，下山找廁所，結果迷了路。手機最後3%的電，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救他。”

程暖驚訝道：“找……找你？”

不會吧，韓大導演是路癡，連他這個外人都知道，蘇朗那麽熟不會不知道吧？

韓斯文也很無奈，自嘲着笑了。

“我也是才知道，我居然是他的緊急聯系人。打給我的時候，估計他自己都忘了我是路癡。這條路，我們堪景的時候來過幾次，我勉強記得。”

“找到他的時候，他滑到附近一個坡下面，扭傷了腳。這兒沒信號，沒法搬救兵。勉強把他扛到你們必經之路的旁邊，天已經全黑了，來不及把他扛到山頂。只能給你們加一道題，我換他的身份到山頂等你們。”

韓斯文這段經歷太坎坷，配上他衣衫褴褛的可憐樣，程暖沒忍住笑出了聲。

“韓導，你也真是，哪怕多帶一個助手上來呢？”

“不過……多虧加了一道題，在一片漆黑中，突然看見漫天螢火蟲，真的很難忘。”

韓斯文也沒想過，最後會歪打正着，制造這麽一幕。連攝制組的人，看見漫山遍野的螢火蟲，都忍不住駐足感嘆。

夏日晚風，把程暖的聲音，有一搭沒一搭地緩緩送到韓斯文耳邊，輕輕的，帶着難得的歡喜，神奇地，驅散了韓斯文的心累和疲憊。

韓斯文：“以前，沒見過螢火蟲？”

程暖：“沒見過那麽大規模。你們是怎麽發現的？”

韓斯文挑眉，難得賣了個關子：“說了你不信……這還是胖虎發現的。”

程暖記得，胖虎是韓斯文的助理，負責安排他的行程。怎麽是他堪景，這确實讓人意想不到。

韓斯文轉過頭，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他跟楊貴妃散步的時候，發現的……”

兩人距離突然拉近，程暖能聞到他身上殘留着淡淡的青草味，耳尖微紅，瞳孔震動。

他拉開兩人的距離，又湊近，跟韓斯文确認：“和……楊貴妃？”

或許是突然聽到了身邊親密好友的八卦，程暖震驚的表情，讓韓斯文覺得可愛。

“用胖虎的話說，他對你家楊貴妃一見鐘情。然後，約着人家散步，散着散着，就走到這兒了。還發現了螢火蟲。楊貴妃沒回去跟你說？”

楊貴妃每天跟他說的事可太多了，他依稀記得好像是說過什麽蟲很漂亮，估計是過濾掉了。

程暖擡頭看了眼走在隊伍前面的胖虎。雖然，見過幾次，那人看着也挺靠譜，但程暖和楊貴妃親如姐弟。還是不放心，想了解這個人。

程暖：“我記得，他是你表哥？”

當了一輩子兄弟，終于，到韓斯文給胖虎背書的時候了。

韓斯文點頭，擡頭看着滿天繁星：“是，我大姨媽的兒子。從小一起長大，外型像大哥，但性格像小弟，溫柔細心。他感情生活簡單，初高中跟我同校，可惜他喜歡的，幾乎都比較喜歡我，所以他沒什麽機會。”

說到這兒，把自家兄弟還得情感自閉的韓導，臉上還挺驕傲。

“後來，大學有一個小學妹喜歡他，兩人就在一起了。但是吧，學妹一身公主病。胖虎才明白了自己的理想型……”

“他慕強，喜歡強勢禦姐！”

程暖沒忍住“噗”笑出了聲，淺淺明白了，同意道：“菲姐确實挺符合的。”

“但菲姐只是看着像禦姐，談起戀愛，還挺戀愛腦的。上一個男朋友，比她小10歲。大家都勸她，無奈小奶狗太帥，又會甜言蜜語，把她迷得暈乎乎。”

“當時，菲姐能把命給他。後來那男的想騙她去緬甸做生意。”

他跟韓斯文對了個眼神，默認了那個地區的危險系數。

“仙姑無意間知道後，我讓人把小奶狗和他背後團夥給端了。她在監/獄見到那人，恍然大悟。”

沒想到，楊貴妃看着強勢，會被騙；沒想到，程老板看着單薄，手段卻很強。

韓斯文“哇哦”了一聲，開始分析胖虎和小奶狗的差別。

“人品上，胖虎贏得毫無懸念，但在顏值和戀愛經驗上，胖虎幾乎被碾壓……戰況膠着。”

“不過，感情的事，誰能說得準呢？我們靜觀其變吧。”

程暖附議地點頭：“對，我們……”，話沒說完，腳上被石頭絆了一下，身子控制不住往前傾。

韓斯文眼疾手快，一手摟着他的腰，一手牽過他的手。程暖才算站穩。

跟韓斯文這種魁梧身型比，程暖太小只了，幾乎把程暖整個人罩得嚴嚴實實。地上的影子，只能看見韓斯文的輪廓，瞧不見程暖的。

韓斯文站在他身後，哄小朋友似的：“我們走路的時候，好好看路行不行？”

程暖臉唰一下紅到脖根，耳朵也在發燙，應了聲“嗯”，四肢慢慢恢複知覺，繼續邁腿往前。

走了沒幾步，程暖突然想起什麽，轉頭問：“韓導，你的理想型是什麽？”

韓斯文沒想到，程暖會突然好奇他的理想型。

可理想型，是一類人，韓斯文心中存不下一類人，他有且只有一個。

他在心裏嘆了好大一口氣，心道：簡簡單單一個“你”字，他卻難以啓齒。

韓斯文的沉默太久了，久到程暖以為他不會得到答案。

偏偏韓斯文，又開了口：“我喜歡男生。”

？？？

措不及防，韓斯文在他面前，出了櫃。

他無聲張了張嘴：“那個……之前胖虎不是說，你跟女孩子相親……我以為……”

韓斯文沒所謂地笑了笑，并沒有因為心血來潮的出櫃而不适。

“他們不知道，我就告訴你了。”

這話，讓程暖心跳更快了。轉念一想，可能韓斯文覺得他們是同類，比較好開口？

心裏想着，手肘被韓斯文又拉了一下：“程老板，到家了。”

……

月老廟近在咫尺，一路的閑談結束，韓斯文又回到導演的位置。忙着看今天拍攝的素材。

程暖本來打算送姐弟倆回西廂，就離開。結果，貝冬吵着要喝啤酒吃宵夜，小男孩今天玩瘋了，一路徒步，還消解不了今天的刺激。心心念念，要喝成年的第一杯啤酒。

三人今天一起完成的任務，此刻确實不想就此打住，程暖領着他們，又去了屠蘇院的院子。

這裏景致正好，适合把酒言歡。

節目組信守承諾，當天就把冰啤酒放在屠蘇院的冰箱。程暖取出幾聽，貝冬熟練地取過一瓶，拉開拉環。

喝之前還大喊一句：“成年的第一杯啤酒！”

然後，仰脖“頓頓頓”喝了起來。半聽下肚，面容扭曲地打出了一個響亮的“嗝”。

程暖和貝莉坐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

貝莉喝了一口，就把啤酒放着了，她不喜歡啤酒的味道。看自己弟弟的表情，從興致勃勃，變成愁容滿面。

“怎麽樣，跟快樂肥宅水比，哪個好喝？”

貝冬難以置信地看着姐姐，質疑：“兩者有可比性？啤酒也太難喝了……”

程暖低聲笑，提醒：“這可是你成年的第一杯啤酒，不打算換個評價？”

貝冬搖頭，又把剩下的半聽喝光：“成年人主打一個真實！我不改。”

貝莉捧場地跟他碰杯：“敬真實！”

貝冬在成年第一杯啤酒後，又挑戰了第二、第三杯。很快，滿臉通紅，胡言亂語。

貝莉和程暖只能一人一條胳膊，把人扛回西廂。

回去的路上，貝冬的話就像一個圓，看着程暖來來回回那麽幾句。

“程老板，明早，明早，你記得……記得帶我們拜月老啊！”

這話一路上說好幾回了，程暖應了一次又一次：“嗯，記着呢，記着呢！”

“我爸媽很早就走了，姐姐一直照顧我，都沒談過戀愛。”

“三十歲了，女人有幾個三十年？！讓月老趕快給她派個人，照顧她。”

得，月老成人力資源了。

第一次聽弟弟說這個，程暖心中很顫動。沒人比程暖，更清楚，回饋至親的急切。

可一句話，重複又重複，來回說了N遍，程暖已經聽麻木了，只能機械式地點頭答應。

貝莉也從感動，變得暴躁。要不是知道房間有攝像頭，恨不得把自己弟弟打一頓。

程暖從吵鬧的房間離開，他自己也喝了一些，步屢虛浮，眼前也出現重影。

可一天下來，感悟太多，他胸口漲漲的，很想傾訴。

他打開手機，點開韓斯文的對話框。努力集中自己的視線。

程暖：我想給貝莉當男朋友。

……

看見程暖消息的時候，韓斯文剛洗完澡，在床上坐着。

結果，人在床上/坐，禍從天上來。

他快速給程暖發了一個：？？？

程暖大半夜給他發的這個破消息，特麽什麽意思？？？難道是，今天他說自己理想型的時候，程暖察覺到什麽，所以故意這樣說，拒絕他？

因為今天出了蘇朗的意外，他缺席拍攝。下山後，他連夜看了一遍今天游戲部分的素材。他記得貝莉是安靜性格的女生。素材裏面程暖跟貝莉也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

程暖怎麽突然把自己掰直，想當人家男朋友了？

他看着這幾個孤單的問號很久，可對面一直沒有回複。

韓斯文甚至打了個語音電話過去，對方無法接通。

這下，韓斯文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