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午餐
午餐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下課鈴舒緩而富有節奏地響起。
對于在試題堆裏鏖戰了一上午的高中生們來說,這樣的鈴聲不啻于救苦救難的西天梵音。
“兄弟們!沖鋒的號角吹響了!跟我上!”邵晔“啪”地把筆一丢,連筆帽都沒來得及扣,下一秒,就以和他的身形極其不相稱的靈活程度,向世人展現了“瞬間移動”這項超能力。
“銘子,去吃鐵板牛肉飯吧?”邵晔頭也不回地問。
按照慣例,此刻,夏煜銘應該在他身旁并駕齊驅,兩人一騎絕塵,在大部隊到達食堂之前拔得頭籌。
然而,回應他的,只是後面的同學你擁我趕匆匆而行的腳步聲。
邵晔:“……?!我銘兒呢?!”
他放慢了疑惑的腳步,被湧動的人潮沖擊得踉跄幾步,茫然四顧,卻沒有發現夏煜銘的身影。
“兒子!你在哪裏?你怎麽和爸爸走散了!?”邵晔一邊呼號,一邊逆着洶湧的人潮,往教室方向走,“銘兒!你別吓爸爸!”
“銘子——”邵晔往教室裏一伸腦袋,就看見角落裏夏煜銘和遲熠然面對着面,夏煜銘一臉牙疼表情。
“人多怎麽了?你不去吃飯,怎麽撐到晚上放學?”
邵晔在震驚過後,流下了兩行老父親的熱淚:我兒終于長大了,居然知道關心別人了。
遲熠然不為所動,掀起半邊薄薄的眼皮,向前面瞥了一眼。
夏煜銘順着他的視線飛快一掃,教室早在打下課鈴後的30秒內快速清空,速度比地震逃生演習還快,此刻,前面只有一個人還在埋頭學習——是熊初默。
“啧。”夏煜銘很是無語,“你不能跟小熊比,人家有人給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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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熊初默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滿腦袋問號擡起頭。“啊,對,我爸給我送飯。”
“唉,你不去就算了吧。”夏煜銘的一腔熱情在遲熠然那裏碰了壁,結果都是白費唇舌,“老邵,走啦。”
“哎!”邵晔應聲,兩人一起出了教室。
“我說,兒啊,什麽時候也能像這樣關愛一下爸爸我?”邵晔用胳膊肘拐了夏煜銘一下。
“我兒子在吃飯這個問題上,從來都不用我費心。”夏煜銘帶着欠揍的笑,挑眉回怼。
“靠,反了你了!誰是你兒子!?”邵晔笑罵,伸手去撓夏煜銘。
“誰回答我誰就是呗!”夏煜銘像被針紮了屁股似的,猛地向前一竄,躲過了邵晔的進攻,就要轉彎往樓下沖。
說時遲,那時快,樓梯拐角處驀地出現一個身影,夏煜銘急急施展騰挪閃躲,堪堪避過來人,倒是邵晔,躲閃不及,一腦門子撞了上去,完美地诠釋了牛頓第三定律——重力越大,慣性越大。
只聽“嘩——哐”,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
“我擦——”邵晔還沒來得及把脫口而出的半句髒話說完,定睛一看,差點咬掉舌頭:“老熊!不、不是!熊老師!”
熊老師人到中年,身材微微發福,發型有向地中海發展的趨勢,走路不急不徐,總是捧着玻璃真空保溫杯,胳肢窩下夾着教案和課本,笑起來像彌勒佛,帶着一股令學生親近的和藹,和整天一副大黑臉,像是被學生欠了二百萬的老張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熊初默管她爹叫“老熊”,這些學生沒大沒小,也在私底下跟着叫“老熊”,偶爾也會當面叫——打死他們也不敢當面叫班主任“老張”。老熊脾氣好得一批,從來不跟小兔崽子們計較這些,總是笑眯眯的答應。
夏煜銘曾偷偷問熊初默:“王阿姨那麽漂亮,老熊是怎麽追上王阿姨的?”
熊初默一臉驕傲:“顏值不夠情商湊!在那個沒有電話、更沒有微信的年代,山東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的老熊同志,以心為筆,以情為墨,為遠在北京的夢中女神寫下了一千封情真意切、文采斐然的情書,終于在第一千零一封情書後,結束了長達四年的異地戀,抱得美人歸——哎,以後你要是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把老熊當年寫的詩拿來,讓你借鑒借鑒。”
夏煜銘一開始簡直要懷疑,人美心善、知性優雅的王阿姨是被花言巧語蒙蔽了雙眼,才嫁給了老熊這個身材相貌都泯然衆人的男人——他還曾經暗自慨嘆,多虧熊初默長得像媽媽。
然而事實證明,王阿姨嫁給老熊并不是因為選擇性眼瞎,也并不吃虧。
作為普通的工薪家庭,熊家的家境中等,在熊初默剛剛出生的那幾年,為了給身有殘疾的熊初默治病,欠了一屁股的債。但是,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患難與共,陪女兒渡過疾病的難關,終于把日子越過越好。
如今,老熊是聞名耀華中學的好好先生,會和韶華不再的妻子在情人節、七夕節、結婚紀念日等日子一起看電影、逛商場、吃燭光晚餐,享受二人世界,留熊初默一個人在家裏将方便面泡得悠然自得。
盡管熊初默沒有被命運溫柔以待,父母帶給她的溫柔卻點亮了她的整個世界。
或許是因為熊初默的家庭像一面鏡子,折射出了夏煜銘內心缺失的一角,夏煜銘才對熊初默抱有一種微妙複雜的情感。有暗自歆羨,也有同病相憐。
但夏煜銘見過熊初默摔得遍體鱗傷,也見過熊初默做完手術後留下的可怖疤痕,再看看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自己,頓時又覺得自己才是無比幸運的。
命有百種,路有百條,康莊道少,荊棘路多。何必執念于他人的湖光山色,卻忽視了自己擁有的繁花錦途呢?
此刻,老熊和邵晔面面相觑,夏煜銘在一旁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終究還是在真空一般死寂的三秒後,再也忍不住,爆發出喪心病狂的大笑。
“哈哈哈——”
邵晔怒目而視:“夏煜銘!你個沒良心的東西!”
老熊捂臉:“你們兩個小兔崽子!”
老熊為寶貝女兒帶的午餐——紅燒肉——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做自由落體運動,在撞擊地面的一瞬間,飯盒炸開,裏面的肉和醬汁四射飛濺,成功的污染了方圓兩米的地面,邵晔的白球鞋和老熊的皮鞋全部壯烈犧牲。
夏煜銘身姿矯健,及時躲避了紅燒肉的無差別攻擊,好整以暇地瞅着狼狽不堪的兩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老師我錯了!”邵晔白白胖胖的包子臉起了一水兒褶皺。
“沒事,沒事,我去拿工具打掃一下。”老熊看着滿地的狼藉,哭笑不得,彎下腰把飯盒拾了起來。“你們忙去吧,不用管了。”
夏煜銘适時停止了喪心病狂的大笑,眨巴眨巴眼睛:“老師,我們正好要去食堂,我們再給小熊帶一份飯吧。”說着用胳膊肘捅一捅邵晔。
邵晔找到了補救措施,忙不疊點頭:“嗯嗯!我去買飯!”
老熊看了看表:“行,那麻煩你們了。”
邵晔如得敕令,拉着夏煜銘向食堂飛奔而去。
“我這可是假期裏剛買的新鞋!”邵晔悶着頭往前走。
夏煜銘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瞥了一眼邵晔的白球鞋——現在變成了花球鞋:“這花紋和顏色多有個性啊,像潑墨畫。”
“……@#¥%!紅燒肉味的潑墨畫?!”
“哈哈。”夏煜銘點開微信,發了條語音,“小熊,少爺他對不起你。”
邵晔:“我靠!你把話說清楚!”
熊初默:【一臉懵逼、二臉懵逼、五臉懵逼、十臉懵逼、百臉懵逼】
夏煜銘一手抵禦邵晔的攻擊,一手按着語音,憋住笑意:“你的午餐全部貢獻給了學校的地板和少爺的鞋。”
熊初默:啊這……發生了什麽?
夏煜銘:“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回去。”
邵晔悲憤道:“你這樣說話真的很欠收拾。”
熊初默也改成了發語音,她幽幽說道:“以我對你的了解,這事和你脫不了幹系。”
夏煜銘:“小熊你對我的看法太片面了。”
邵晔在一旁嘶吼:“沒錯!小熊你真是明察秋毫!”
熊初默大概也是被這倆活寶鬧得心累:“唉,你們看看吧,什麽方便就買什麽。”
夏煜銘擡頭,眼前是食堂窗口大擺長龍的浩蕩隊伍。他四下環顧,終于找到了一條人最少的
隊伍。
夏煜銘:“小籠包行嗎?”
熊初默:行。
夏煜銘關了手機,回頭喊邵晔:“老邵!咱們去買小籠包!”
邵晔內心哭泣:我究竟是造了什麽孽,讓我的鞋慘遭橫禍,還讓我的午餐從鐵板牛肉飯變成了小籠包?
夏煜銘來到窗口:“阿姨,要四份小籠包,幫我裝在塑料袋裏。”
邵晔:“嗯?四份?”
一、二、三……不對啊,為什麽要四份?
邵晔轉念一想,登時悲從中來:“銘兒,雖我然看起來很能吃,但事實上我吃一份就夠了。”
夏煜銘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哦?這樣啊,我覺得你吃半份就夠了。”
邵晔:“啊?那為什麽買四份?”他看着夏煜銘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被刷新了,“不會吧!小熊那麽苗條,居然是個大胃王?”
夏煜銘“噗嗤”一笑,不置可否,塞給邵晔一袋小籠包,拎着另外三袋就往回走。
“咦?人呢?”夏煜銘進了教室,把一袋小籠包遞給熊初默。
“什麽人呢?”熊初默順着他的視線往後一看,心下了然道,“你說遲熠然啊。他剛被班主任叫走了,老張給他開了假條,讓他回家吃飯。”
夏煜銘的額角青筋直迸。他好像又做了件傻事。
“怎麽啦?”熊初默看他一言難盡的表情,不禁疑惑。
“沒什麽。你那些夠吃嗎?再給你這一份。”
熊初默茫然:“我有這麽能吃嗎?”
邵晔不明所以,天真耿直地問:“啊?不是小熊你要兩份小籠包嗎?”
兩人四目相對,終于在一陣充滿迷茫困惑的眼神交流中,找到了問題的根源。
邵晔:“啊!我的心好痛!我兒子為了別人,抛棄了爸爸我!”
熊初默:“夏煜銘!造謠诽謗是要付法律責任的!”
夏煜銘抱頭求饒:“兒子!爸爸知道錯了,下次請你吃鐵板牛肉飯!熊姐!你無論吃多少都不會胖!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