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微信
微信
遲熠然無聲地掃視過夏煜銘那爽朗熱情的笑容，并沒有說話。
夏煜銘歪了歪頭，疑惑道：“你不會沒帶手機吧？咱們競賽班有特權，上學是可以帶手機的，你不知道嗎？”
“知道。”遲熠然沉聲應道，“我帶了。”
說着，他将手伸進書包，掏出手機。
夏煜銘早就調出了二維碼，往遲熠然臉前一怼。
一個身穿藍色衣服、身披紅色披風、戴着巨大的黑色墨鏡、嘴角挂着酷酷壞笑的玩具駝鹿布偶叉着腰，霸道地占據了頭像的位置。
遲熠然認得這個動畫人物——那些行将消退的童年的記憶擋不住各大少兒頻道的輪番轟炸。這個動漫形象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成龍歷險記》裏的超級駝鹿。
遲熠然掃了二維碼，屏幕上赫然出現了“社會你銘哥”的微信名，搭配上超級駝鹿的造型，一股中二的氣息撲面而來。
遲熠然的額角跳了跳。
夏煜銘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收到了好友驗證申請。
“遲……熠然？”夏煜銘不确定地讀出了幾個字。“這是你的名字啊？”
“……是。”遲熠然回答。
“哦，我一開始理解錯了。”夏煜銘低頭，皺眉點評道，“Ran，R、A、N，哦對，是你名字最後一個字。不過你這頭像……乍一看，特別像中老年人的歲月靜好、參透人生的風格。”
“……”遲熠然眉心微蹙，似乎是有些不滿，但被接連而來的提示音鎮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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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你銘哥”邀請你加入群聊“我們是哥德巴赫接班人”。
“社會你銘哥”邀請你加入群聊“一班一班NO.1”。
“社會你銘哥”邀請你加入群聊“山中無老張”。
“哥德巴赫的那個是數學競賽群，一班的那個是班級群。至于‘山中無老張’那個群——”夏煜銘揚揚下巴，沖遲熠然狡黠一笑，“你懂的，字面意思，言論自由嘛。”
走“中老年人歲月靜好路線”的遲熠然同學還沒來得及消化掉年輕人們的腦洞，就立刻随着手機的狂震，被淹沒在消息的海洋中。
我們是哥德巴赫接班人：
請叫我少爺：歡迎歡迎！
萌萌的萌萌：撒花歡迎jpg.
假裝不是熊出沒：敬禮歡迎jpg.
。。。浩。。。：握手歡迎jpg.
山中無老張：
體委-夏煜銘：家人們！
體委-夏煜銘：下面，我為大家隆重介紹我們的新成員！
班長-米嘉：歡迎遲熠然同學加入一班大家庭！
體委-夏煜銘：？？？
邵晔：【抱拳】跪迎大神！
體委-夏煜銘：你們
劉浩：【抱拳】請多指教！
體委-夏煜銘：這是
楊梓萌：【星星眼】姐妹們沖鴨！
體委-夏煜銘：幹什麽
熊初默：夏煜銘好像有話說。
體委-夏煜銘：你們夠了，我沒話說了。
學委-文星航：歡迎新同志！
生物課代表-鄭義：望多多包涵！
……
夏煜銘把手機往桌上一扔，回頭沖遲熠然苦澀地笑笑，只見遲熠然眉峰微蹙，盯着手機屏幕。花裏胡哨的表情包在一個個地不停往外蹦；消息提示欄也在以令人眼花缭亂的速度不斷彈出好友申請：
萌萌的萌萌：我是群聊“山中無老張”的楊梓萌。
請叫我少爺：我是群聊“山中無老張”的邵晔。
。。。浩。。。：我是群聊“山中無老張”的劉浩。
夾心米酥：我是群聊“山中無老張”的班長-米嘉。
……
“有沒有感受到我們班同學如火的熱情？”夏煜銘無不誇張地挑眉問道。
遲熠然似乎根本沒有被這火山噴發般的灼人熱情所打動，依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輕聲說了句“謝謝”，然後在夏煜銘的注視下，把手機調了靜音，息屏關掉，放回了書包裏，整個過程一聲不吭。
這人真的好奇怪！夏煜銘心想。他看向遲熠然的眼神帶着毫不掩飾的好奇，好像要用銳利的目光剝開那層黑色口罩，透過那副冷淡的面容，看穿遲熠然的內心。
可惜，就算是他有讀心術，恐怕也穿不透遲熠然那層壁立千仞的冰障。
遲熠然的目光蜻蜓點水般從夏煜銘臉上掠過，旋即飛入兩簾厚實濃密的睫毛之下，讓人再也尋不到蹤影。他沉聲問：“還有別的事嗎？”
“……”夏煜銘感自己好像又煩人了。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遲熠然之所以同意加微信，是為了少說話，好讓他別再叨叨，而不是真正為了融入新集體之中。
“沒了。”他木木地回了一句，回過身，有些氣惱地托起了腮幫子。
熱臉貼上冷屁股。切，誰愛搭理誰啊。
夏煜銘這樣想着，順手點開了遲熠然的頭像。
畫面的左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火燒雲燃透了天際，傾斜的光線從窗外射入，投落在光潔無塵的地板上，金色的光幕被窗棂的影子切割成四方正塊，月白色的窗紗輕揚，勾勒出微風流動的蹤跡，宛如風吹拂過海面。
光影向右蔓延，一架烏黑锃亮的三角鋼琴靜靜地伫立在畫面的右側，仿佛來自時光的盡頭，彈奏着一曲無人知曉的歲月。
整個畫面構圖精巧，透着優雅的意蘊，卻又隐隐帶着一股傷感的氣息。
“哎——”好像前腳還在生悶氣的人不是他，夏煜銘後腳就興沖沖地回頭搭話，“你這頭像是你自己拍的嗎？”
其實，只要輸入“唯美”“鋼琴”“懷舊”等關鍵詞，這樣的圖片從網上一搜就能搜出一大把，這頭像99%可能是随便從網上找的。連夏煜銘自己都不知道，這個頭像到底哪裏觸動了自己。
遲熠然眉峰一蹙，顯然對夏煜銘的去而複返十分不爽，但他還是很有涵養地回道：“是。”
夏煜銘一愣，而後像是發現了什麽寶藏，連續抛出了兩個問題：“這是哪裏？你會彈鋼琴啊？”
“是。“遲熠然言辭模糊，并沒有像常人一樣，為自己有一技傍身而洋洋自得，而是在夏煜銘炯炯的注視中躲躲閃閃，仿佛”鋼琴“是什麽瘟疫，讓他不想沾上與之相關的任何話題。
“啧，怪不得呢。“夏煜銘兀自感嘆。
遲熠然一言不發。
“你的手那麽好看，不彈鋼琴可惜了。”
遲熠然的視線随着夏煜銘的目光，落到自己搭在桌上的那只手上，然後，在夏煜銘逐漸扭曲變形的表情中，面無表情地把手縮回了桌面下。
“……”夏煜銘嘴角抽搐，“不是，哥們兒，看你需要付費嗎？你是大熊貓，還是蒙娜麗莎？是不是還得排隊買票？”
遲熠然的表情空白，不過他随即低下了頭，沒有讓夏煜銘察覺出他瞳孔中隐現的森然顫意。
——
“你是不是會彈鋼琴？”
“你這手一看就是彈鋼琴的手。”
“過來，我看看。”
有一道和藹可親的聲音對他說。
小小少年的手被一雙厚實有力的大手輕輕拉起，帶着一點薄繭的白皙指尖觸上一層粗粝的觸感，随即被貼在溫熱的掌心裏摩挲着。
那叽叽喳喳的新前桌尚在喋喋不休地打趣他，聲音卻像是隔着令人窒息的深深海水，傳到遲熠然的耳朵裏，只剩下幾道不甚清晰的渺茫音波。
“啪”地一聲，冰冷的海水驟然消退殆盡，遲熠然茫然的眼神對焦，眼前是一張足以照亮海底最幽深冰冷之處的笑顏。
夏煜銘還維持着打響指的姿勢，歪着頭問：“你怎麽啦？想什麽呢？”
“沒什麽。”遲熠然聲線四平八穩，但如果仔細聽，尾音卻帶着微微顫意。
夏煜銘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如發——這是他在與夏雲曦的相處之中磨練出的求生本能。他敏銳的感知到了遲熠然的異樣，不禁疑窦頓生。不過他面上沒有表現出什麽，繼續自顧自的發表着長篇大論，遲熠然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裏，好像在聽着，又好像沒有在聽，表情沒有一絲波瀾。
面對這麽個鋸嘴葫蘆，夏煜銘試圖挑起話題，都被以不變應萬變的沉默彈了回來。
夏煜銘自說自話沒意思，瞅了個機會，正巧聽見邵晔趴在桌上，生無可戀地感嘆着：“……數學虐我千百遍，我待數學如初戀。怎奈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可憐我一片真心，天地可鑒，可鑒啊！”
夏煜銘便插嘴道：“是啊，可賤可賤了。”
周圍一陣哄笑。
邵晔的一腔熱血都滞澀在了胸腔裏：“……夏煜銘！你是不是找死！“說着跳起來打他。
夏煜銘一躍而起，奪路而逃。
“你摸摸你的良心，它不會痛嗎？”邵晔嚷着。
“沒有！”夏煜銘斬釘截鐵，飛身越過走廊上埋伏的書包地雷。
“大家聽見了嗎？夏煜銘說自己沒有良心！”邵晔立刻抓住了重點。
“&￥#@￥%！小姐你說什麽？給我站住！”夏煜銘反逃為攻，像一頭迅捷的獵豹，撲向了颠颠移動的肉包。兩人扭打作一團。
遲熠然默然坐在教室的一隅，看着兩人打打鬧鬧，周圍的同學哄笑起哄“去吧少爺，報仇雪恨，是時候展現你真正的實力了”，米嘉尖叫呵斥“你們幼稚不幼稚！還當自己是三歲小孩嗎？”
笑聲和嬉鬧聲化作漫天飛舞的雪片，覆落無邊無際的榛榛莽莽，湮沒了瑟縮的魂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