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迷路
迷路
在夏煜銘很小的時候,夏雲曦帶他去逛商場,夏煜銘跑丢了。
女廁所門前,夏雲曦皺着眉頭,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夏煜銘的額頭,嚴厲道:“不要跟着我!看到沒有?這是女廁所,你是男生,是不能進去的!”
四歲的小尾巴看看門上的标志,乖乖點了點頭。
“你去那邊坐着,不準亂跑,聽到沒有?你跑了我就不要你了!”夏雲曦指着不遠處的座位,說完進了廁所。
夏煜銘跪坐在座位上,趴在玻璃圍欄上往樓下瞅。一回頭,發現了一個女孩的背影——女孩穿着夏雲曦穿的粉T恤牛仔褲,紮着高馬尾——那背影在人群中一晃,不見了蹤影。
夏煜銘看看廁所門,又看看遠處,一顆小心髒“咔嚓”碎了一地——夏雲曦肯定是嫌他煩人,随便找個理由支開他,自己金蟬脫殼溜了!
他已經想象到自己被送進孤兒院的場景了,想象到自己被人販子拐走賣掉,想象到自己被關小黑屋,甚至想象到兇神惡煞的厲鬼……
他慌了神,追了上去,卻怎麽也找不到夏雲曦,只能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他迷了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茫然地望着四周。淚水在眼眶裏打着轉,倔強着不肯落下來。
周圍到處都是人,他從來沒有感覺到世界是那麽大,人是那麽多。他是一只被抛棄的小螞蟻。
不知道過了多久,廣播裏的音樂停了,循環滾動着一句話:“夏煜銘小朋友,你的姐姐正在找你。聽到後請立即找到附近的工作人員……”
當被工作人員帶到夏雲曦面前時,夏煜銘再也繃不住了,“哇”一聲飙出了眼淚,猛地撲到了夏雲曦的懷裏,抽噎着:“我、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夏雲曦揚起的巴掌懸在了半空。
良久,她的手緩緩落下,落成一個安慰的撫摸。她抹去小孩的漣漣淚水,嘆了一口氣:“我怎麽可能不要你啊……”
——
夏煜銘在人群中穿梭,一手舉着手機,邵晔的咆哮在一派嘈雜中格外清晰:“我們現在去停車場!你來停車場和我們彙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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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煜銘茫然四顧,找到了指向停車場的路标:“啊,我看見了,我這就去!可是我該怎麽找你們啊?”
“遲哥去追你了,你打他電話!”邵晔恨鐵不成鋼地說。
遲熠然?夏煜銘有點意外地看向手機屏幕。這時,遲熠然的微信語音通話打了進來。
“你在哪裏?”遲熠然的聲音還是冷冷的,卻帶着微微的喘息。
“呃……啊,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在哪裏。”遲熠然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像是在夏煜銘耳邊說話,仿佛吐出的氣息都會撩動他耳邊的發絲,讓他的耳朵癢癢的,“我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海草,我也不知道自己漂到哪裏了。”他說,玩笑的語氣中帶着幾分落寞。
夏煜銘看向川流洶湧的人群,一顆心變成了無根無據的浮萍。幼年時的那種渺小無力感,像是陳年的酒釀,帶着後勁翻湧上心頭。
陌生的環境,周圍全是陌生的人。他一個人。
“你慢點走……等等,我看見你了!”遲熠然在電話裏說。
夏煜銘唰地回過頭去。
遲熠然在人潮中左突右進,在夏煜銘呆滞的注視下飛奔而來,在夏煜銘面前急剎車,兩手撐在膝蓋上,喘着氣說:“……追上你了。”說着擡起頭,懸着的心倏然回落。
夏煜銘微張着嘴,一雙閃着琥珀色光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像是一個舟車勞頓的旅人掉進了溫暖舒适的棉花包,随波逐流的螞蟻爬上了堅實可靠的石頭岸,當看到遲熠然這樣出現在他面前時,夏煜銘驀地一松,整顆心都成了軟趴趴的一灘。
夏煜銘別開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埋怨似的說道:“你來找我幹什麽?我這麽大的人了,還能跑丢了不成?”
遲熠然垂下眼睫:“我怕你……小熊說你……方向感不是很好。”
——
熊初默的原話是“夏煜銘是個路癡啊”。
遲熠然是第一個發現夏煜銘掉隊的人,他甚至還看見了夏煜銘的身影消失在自動扶梯上。
他剛想出聲叫住前面的人,就聽見熊初默驚道:“夏煜銘跑哪兒去了?”
遲熠然說:“他好像……掉隊,走錯路了。”
肖磊四處張望:“這小子怎麽搞的?這都能走丢?”
熊初默低頭看着自己的輪椅,說:“他可能忘了我們要走直梯。”
邵晔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走哪條路都能出站,到時候讓他來找我們就行啊。”
熊初默秀眉緊鎖,擔憂地說:“可是,夏煜銘是個路癡啊!”
衆人失笑。
“你們別笑,他真夠嗆能找到我們。”熊初默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你們不知道,他——”
“我看見他去哪兒了。我去找他,你們先走。”遲熠然突然打斷了熊初默,轉身跑掉了。
肖磊看着他的背影笑着說:“咱們先走吧,說不定路上就碰見了。”
——
“我們到停車場了。”夏煜銘對着手機說。
邵晔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我們在停車場北門往西大概50米的地方,車牌號是魯A*****,呃,旁邊有一個藍色的牌子,寫着……”
“等等等等,你剛才說車牌號是魯A*****,然後你們在哪裏?”夏煜銘一向對數字敏感,卻對方向不感冒,“哦,北門往西走50米……。”
他挂了電話,一臉迷茫地看向遲熠然:“北門在哪裏?西是哪裏?”
遲熠然翹首向遠處望了望,回頭對夏煜銘說:“這邊。”
夏煜銘心想:有人帶路就是好啊!于是把一顆心安安穩穩放在了肚子裏,一路像小尾巴一樣跟在遲熠然身後。
“嗳,我看見車了,那邊!”夏煜銘遠遠地看見了車,立刻就不當小尾巴了,拔腿就往前沖,沖了幾步,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太不地道,只好回頭尴尬地一咧嘴,三步并作兩步跑回來,在遲熠然身邊并排走。
和學校派的中巴不同,肖磊找的是一輛七座商務車,肖磊自己坐了副駕駛,兩個女生坐了中間一排,剩下的男生們就只能擠後座了。
夏煜銘從車門探進頭去看了一眼,皺着眉頭小聲問遲熠然:“咱們只能擠一擠了,你沒問題吧?”他知道遲熠然不願與他人有肢體接觸,生怕遲熠然會不舒服。
遲熠然還沒來得及說話,熊初默先提議:“你們四個男生坐後座會不會擠啊?我長得瘦,要不我去坐後座,你倆出一個人坐我這裏?”說着就要起身。
夏煜銘趕緊拉住她:“熊姐你別動!你一個女生,就別跟我們大老爺們兒擠後座了。”
于是無解,遲熠然只得說了句:“沒事。”自己上了車。
夏煜銘愣了愣,也跟着上了車。
遲熠然選了靠邊的座位,夏煜銘就坐在了遲熠然和邵晔之間。兩個人一坐下,車內的空間頓時狹小。幾個人腿碰着腿,胳膊蹭着胳膊。
夏煜銘緊張得脊背挺直,如坐針氈,頻頻斜觑遲熠然的臉色,不停地往邵晔的方向挪動,想給遲熠然留出更多的空間。
邵晔的一身五花肉被擠壓得無處安放,不停地哀嚎:“嗷!兒子你擠死爸爸了!你往那一點!”
夏煜銘哪裏敢擠遲熠然,再加上他本來就愛鬧騰邵晔,邵晔讓他離遠點,他就偏偏要擠,恨不得整個人都貼到邵晔身上去。
邵晔被擠,坐在邵晔旁邊的劉浩也遭了殃,于是兩個男生奮起反抗,頑強地保衛自己的地盤,夏煜銘只能堪堪維持住結界。三個人明搶暗奪,打打鬧鬧。
車輛行至路口,一個急轉彎。夏煜銘本想用胳膊肘去怼邵晔,結果一沒平衡好,直接壓到了邵晔身上……的某個部位。
邵晔一聲慘叫,怒喝道:“你給我起開!我蛋要碎了!”疼痛讓邵晔瞬間爆發出洪荒之力,抓住夏煜銘的領子把他掀飛。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夏煜銘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邵晔掀了個人仰馬翻,向另一側倒去。
夏煜銘的腦子一片空白……
邵晔的慘叫,女生們的竊笑,馬路上車流的鳴笛聲,都仿佛渺遠之極,傳到他耳朵裏,就只剩下山谷回響似的餘音。
觸覺突然靈敏了一千倍,他感覺到自己跌入了一個懷抱,即将撞上窗框的腦袋被溫熱的掌心護住。
緊接着,嗅覺也被打開,檸檬薄荷味的清香撲面而來,将車內狹小空間中空氣的滞澀悶沉感瞬間驅散。
夏煜銘被定住一般愣了三秒,直到他感覺到覆在他腦袋上的指尖開始細微地顫抖,緊貼着他身體的肌肉變得僵硬,耳畔傳來劇烈的心跳聲,他的三魂七魄才盡數歸體。
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慌忙看向遲熠然,驚疑不定地問:“對不起,你沒事吧?”
邵晔不僅蛋要碎了,心也要碎了。他身心俱受重創,哀聲道:“兒子,你就不關心關心爸爸嗎?”
遲熠然眉頭緊皺,仿佛在隐忍着什麽。夏煜銘能看到他的手背上繃出的青筋,不禁心驚膽戰。
遲熠然緩緩搖了搖頭,壓着聲音回答:“……沒事……”
夏煜銘的一口氣還沒舒出來,遲熠然突然捂住了嘴,幹嘔起來。
夏煜銘:“!!!”這麽嚴重嗎?
一看遲熠然如此神态,邵晔也停下了略帶誇張的哀嚎,關切地問:“遲哥怎麽了?”
熊初默從前面回過頭來:“暈車嗎?”說着打開了車窗,微涼的風立刻從窗戶灌進來,吹散了車內的些許燥熱。
“不暈車。”遲熠然低聲回答。
司機師傅的臉色不太好看,他在方向盤上敲着手指,從後視鏡往後掃了一眼,揚聲說:“一會兒就到了啊。”
“不礙事。”熊初默對司機說,她翻出一個塑料袋,遞到後面來,“你要是想吐的話用這個。”
遲熠然沒有摘口罩,也沒有接塑料袋。他擺擺手:“吐不了。我沒事。”
夏煜銘又驚又怕又懊惱,心裏有一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
遲熠然單手支着額頭,靠在窗戶上閉目養神。
夏煜銘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掏出手機,開始百度“肢體接觸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