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變化

變化

11點半。

遲熠然把習題冊翻過一頁,一回頭,看見了在他床上熟睡的夏煜銘。

遲熠然:“……”

他做題做得太投入,竟不知道這家夥是什麽時候倒下的。

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心跳驀然加速。

身側的少年安靜地睡着,畫得淩亂的草稿紙随意地散落在胸前,被一只手虛虛按着,随着淺淺的呼吸聲有規律地起伏。他睡得很恬靜,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那雙白日裏靈氣十足的眼睛安靜地閉着。俊挺的鼻梁勾勒出英氣的側臉,滿滿都是少年意氣,微嘟的嘴唇卻為這張臉平添了幾分童趣,竟顯出一點可愛的感覺來。

遲熠然就這麽出神地凝視着眼前的人,着魔般一動不動,任憑心跳得越來越劇烈,一下下撞擊着胸腔,在他耳內蕩出回響。

終于,他緩緩擡起左手,深深地吸一口氣,再長長地吐出,慢慢把手伸向床上的人。

微涼的指尖觸碰到溫熱的皮膚,遲熠然屏住呼吸。

他努力壓制住怦怦作響的心跳,試探着将手指輕輕搭上對方的手臂。

夏煜銘在睡夢中感覺到胳膊上的觸感,他突然朝遲熠然的方向翻了個身,将手臂搭在了遲熠然的大腿上。

遲熠然:!!!

他唰地抽身,狼狽地站在地上,扭頭看向床上的人。

夏煜銘無意識地在枕頭上蹭了蹭,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遲熠然垂眸看向自己的左手,将指甲掐進手心裏,深深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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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利落地把床上的書本收起來,塞進書包,再把夏煜銘消耗的一沓草稿紙斂一斂,放在床頭櫃上。然後他猶豫了片刻,将床上的被子展開,蓋在了夏煜銘身上。

他走進衛生間,用手心掬起一捧水,潑到臉上。

心跳慢慢平複,他從指縫之間看出去,看到鏡子裏的自己。

似乎還是老樣子。不過,又好像有了一點點不一樣。

第二天,夏煜銘在手機鬧鐘的吱哇亂叫中醒來,他閉着眼,循着聲音去摸手機,摸來摸去沒夠着,這才睡眼惺忪地把眼皮拉開。

他起身關掉鬧鐘,把手機随意往床上一扔,在被子上砸出一個淺坑。他頂着一頭亂翹的毛,兩腿圈着被子,在床上呆坐了一分鐘,突然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他這是在哪裏睡的!?

左看看,右看看,他那鏽住的大腦才轉過彎來:昨天晚上他做着做着題,就困得倒在了遲熠然的床上,睡、着、了!

他低頭瞅瞅身上的被子,曹操能夢中殺人,他能夢中蓋被子他自認為沒有這種超能力。這麽說來,還是遲熠然給他蓋的被子!

遲熠然從哪裏睡的?夏煜銘看看對面那張床。床鋪整理好了,上面放着遲熠然的書包。看來是從那裏睡的。

夏煜銘把臉埋在手心裏搓了搓,心想自己幹的是人事嗎?湊到人家床上來做題,還把人家的床占了。

他正拷打着自己的良心,遲熠然從外面進屋來,驀地與他四目相對。

夏煜銘瞅瞅遲熠然,又瞅瞅自己身上的被子,渾身熱血逆流,臉上一片滾燙。他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抱着被子掩飾自己尴尬的反應,表面上坦然自若地打招呼:“Hi~Good morning~”

遲熠然沒有說話,點了點頭,回過頭去收拾東西了。

“那個,對不起哈。”夏煜銘趕緊趁機從床上溜下來,摸着自己發燙的臉,縮着脖子萬分誠懇地道歉,不等遲熠然回答,就施展廁遁之術,消失在衛生間門裏。

“一試8:00到9:20,二試9:40到12:30。大家把握好時間,沉着應考。加油!相信你們!”肖磊講完了套話,放出了鼓舞人心的消息,“考完了咱們回去慶功,我請你們吃飯!”

“歐——好啊!磊哥最好了!”一群人歡呼雀躍。

肖磊目送着學生們走進考場。

夏煜銘一到考場上,就立刻排除雜念,将早晨一直沒有平複下來的悶躁情緒一掃而光,全神貫注做起題來。

第一題解方程,分兩種情況,第二類又分兩種情況。夏煜銘飛快地掃描題幹,一分鐘出答案。

第二題還是解方程,指數對數連環鑲套,依舊不難,注意最終取舍就行。

……

夏煜銘一路過關斬将,中間偶有磕絆,也有嗑一大陣子都沒嗑出來的題,但大致答得順順當當,符合平時的訓練狀況,一試下來,感覺自己發揮得還不錯,先在心裏給自己放了個煙花。

加試部分一共四道題。夏煜銘拿到卷子先掃一眼,目光落到了數論題上。

大概是昨天晚上和遲熠然嗑數論題給他留下的陰影太深了,夏煜銘一看到這種題,腦海中竟立刻浮現出遲熠然的身影。

少年專注而篤定的背影深深的刻在了夏煜銘的記憶裏。這身影并不張揚,沉穩的氣質仿佛一硯濃墨,一段沉香,無聲而令人舒心。夏煜銘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遲熠然教他彈鋼琴時的神态。

或許只有在面對這兩種事物時,遲熠然才是那個真正的遲熠然,而不是一個心理疾病的患者吧。

夏煜銘拍拍自己的腦殼,把與考試無關的情緒清理出去,專心研究起了眼前的數論題。

……

一場考試下來,考生們如同做了一場紛繁複雜的曠世大夢,腦細胞被消耗殆盡。

夏煜銘的魂魄還在考試題上戀戀不舍地盤旋,軀殼已經走出了考場,以至于整個人看上去恍恍惚惚的。

周圍的學生三三兩兩地交談,有的神情泰然,風輕雲淡,一看就是淡定大神,有的面露喜色,來一陣風就能自由起飛,還有的則捶胸頓足,把“沒考好,別惹我”幾個字寫在臉上。

夏煜銘在人群之中一眼就注意到了遲熠然——四周人潮湧動,熙熙攘攘,一個略顯青澀單薄的高挑身影,戴着一副黑色口罩,微微垂着頭,無聲地獨自走着。

夏煜銘的三魂七魄頓時回歸軀殼,腦海中湧入萬千思緒。

孤獨和冰冷是一層保護殼,夏煜銘想要撬開它,讓瑟縮于黑暗中的靈魂在陽光下生長。

他應該像他的名字那樣熠熠生輝,被繁花簇擁,被歡笑包圍。

夏煜銘跳起來,朝遲熠然揮手,揚聲喊道:“哎!遲熠然!悶葫蘆!”

遲熠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一擡頭,就看見向日葵一般明媚的少年朝他飛奔而來,像一陣風倏地刮過他身旁。陽光的氣息撲了個滿懷。

夏煜銘沖到遲熠然身前剎車,擺了個起飛的Pose,自我陶醉道:“哈!看我!風一般的男人。”

遲熠然:“……”他的嘴角又壓不住了。

一行人從濟南回到A市,已經是傍晚5點多了。

照例是學校派車把他們從高鐵站接回了校門口。肖磊大手一揮,爽快地說:“走啊,請你們幾個搓一頓去!”

于是,衆人簇擁着肖磊,一路嘻嘻哈哈來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燒烤店。

“骨肉相連,雞胗,羊肉串,每樣來20串,還有鱿魚,脆皮腸,青口,秋刀魚……”肖磊拿着菜單點菜,“金針菇,玉米,土豆片,烤面包片……再來幾樣小菜吧……”

服務員記錄下來,問:“請問你們喝什麽?”

肖磊便回頭問幾個學生:“哎,你們幾個,喝什麽啊?”

邵晔直接嚷着:“喝啤酒呗!吃燒烤哪能不喝啤酒啊?”

肖磊一挑眉,用手裏的菜單虛虛地點着幾個人的腦袋:“嚯,你成年了嗎?未成年不能飲酒啊。你們要是喝醉了,我可是要擔責任的。”

肖磊轉頭對服務員說:“給他們一人來一瓶汽水。”

“噫——”幾個人蔫頭耷腦。

“你們慢慢吃,慢慢玩,我先回家了。”肖磊點完菜,雙手撐在桌子上,面向學生們。“別太晚啊,到家給我發微信。”

“磊哥你不和我們一起吃嗎?”

“我留在這裏,你們能放得開嗎?”肖磊很有自知之明。

“哎呀,哪有請客的人不留下吃飯的道理啊。”“就是啊,磊哥你別走了。”學生們七嘴八舌挽留肖磊。

肖磊眨眨眼:“不行啊,我得回家吃飯。我都跟我媳婦約好了。”

“噢噢噢——”“快回去,快回去”“燒烤有什麽好吃的!”一群少年臉上浮現出“我們都懂”的笑容,立刻就不挽留了,起哄着發出鵝叫,七手八腳地把肖磊推了出去。

肖磊被轟了出來,聳肩無奈地笑:“唉,這幫小兔崽子。”

“磊哥點了這麽多,咱們幾個吃得完嗎?”楊梓萌問。

夏煜銘拍拍身旁的邵晔:“楊梓萌你不要用自己的飯量來度量我旁邊的這位,看見了嗎,這肚裏可是能撐船呢。”

邵晔毫不客氣地扭住夏煜銘的胳膊。夏煜銘見招拆招,反手擒拿。

熊初默提議:“要不咱們再叫幾個人吧。人多了也熱鬧。”

“叫老文老鄭他們?”

“嘉嘉他們可能來不了,物理下周才考試,他們還要抓緊時間複習呢。”熊初默這樣說着,還是給米嘉發了條微信。

果然,夏煜銘把手機屏幕朝向衆人,晃一晃手機說:“老文來不了,他說我這是在勾引他犯罪,讓他喪失學習的鬥志,還說要用智子監視咱們,發送二向箔,對咱們這群不知死活的人類進行降維打擊。”

“學委入戲太深了。”楊梓萌感嘆。

學物理的來不了,其他人倒是來的快。當肉串開始一把一把送進來時,陸陸續續來了五六個同學,鄭義也在其中,包間裏立馬擁擠熱鬧起來。

這下,肖磊點的那些就不夠吃了。一群人又叫來服務員,你一言我一語地點了好些東西,最後還是把啤酒點上了。

酒對這夥即将步入成年的小崽子們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好像只要能喝酒,就意味着自己成了頂天立地的大人,就可以抛開學校裏繁冗的條條框框,忘卻青春中那些酸李子味的煩惱。

夏煜銘對着眼前泛着白色泡沫的金黃色啤酒盯了五秒鐘,端起杯子來,抿了一口上面的浮沫,伸出舌頭,從左邊唇角舔過唇珠,将粉嫩嫩的舌尖滑倒右邊,又沿着下唇舔一圈回來,然後咂了咂嘴。

“你不會沒喝過吧?”邵晔難以置信地看着夏煜銘。

“啊……對啊,有什麽問題嗎?”夏煜銘有點掉面子,又解釋了一句,“我家沒人喝酒,所以我沒喝過。”

夏雲曦自然是不可能帶着夏煜銘喝酒的。

“喲呵,銘哥今天把第一次交代在這裏了。”鄭義戲谑道。

大夥一陣哄笑。

“笑什麽笑!”夏煜銘吹胡子瞪眼,“說不定我是千杯不醉的體質呢!你們今天能夠見證當代李白、當代石曼卿、當代劉伶的誕生,何其幸也!”說着抱住了啤酒杯,頗為豪邁地牛飲一大口,大有不醉不歸的架勢。

遲熠然一言不發地坐在座位上,側眸看着坐在他右手邊的夏煜銘,也慢悠悠地把玻璃杯湊在唇邊,輕輕喝了一口。

伴着滋滋冒油的烤串香和玻璃杯碰撞的脆響,一群人開始侃天侃地,論東論西。

夏煜銘看着遲熠然面前寥寥無幾的鐵簽,只覺得他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他說:“你真的不适合在這種場合吃飯。撸串講究什麽?放開肚皮吃啊。你這樣能吃飽嗎?”

正說着,一盤泛着油光飄香四溢的雞翅被服務員端上了桌。一群人一窩蜂地,在十秒內将雞翅瓜分完畢。

夏煜銘晃着手裏的兩串雞翅,對遲熠然說:“看到了沒有?這才是撸串的正确态度。你這種吃法,就是對食物極大的不尊重!”

他左手把一串遞給遲熠然,将右手上的雞翅咬了一大口,嘴上沾着亮閃閃的油光:“一想到這只雞付出生命都不能讨得你的歡心,我都替它感到悲哀。”

遲熠然:“……”

他接過夏煜銘手上的雞翅,看着夏煜銘吮着手指吃得噴香,于是也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口。

夏煜銘很滿意,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只要有新的烤串上來,他就在餓虎撲食的競争中奮起,不停地投喂遲熠然。

幾杯啤酒下肚,桌上的氣氛越來越嗨。

這邊,熱愛實驗的鄭義用兩根鐵簽串着一個紙杯,在杯裏倒滿了啤酒。他手裏拿着一個打火機,“嚓”地點着了火,盯着紙杯兩眼放光。

“你們說,這樣能點着嗎?”鄭義将火苗靠攏紙杯底部。火光映出了他的獰笑。

“大哥!快住手!No作No die 你知不知道?”旁邊的劉浩趕緊劈手奪下鄭義的打火機,生怕他一失手,明天的微信公衆號上就會出現“高中生燒烤店聚會,由于不明原因造成失火,釀成傷亡慘劇”的頭條。

夏煜銘一反平時有熱鬧必湊的德行,在旁邊安靜地看着,兩手抱着玻璃杯,手指在杯子上面無意識地輕點着。

那邊,女生們正湊着腦袋八卦。

不知道楊梓萌說了什麽,熊初默聳肩而笑:“不是啊,他應該沒交過女朋友。上次林悅那事兒你們也都知道。”

楊梓萌意有所指地說:“哦。其實吧,我一直以為,夏煜銘上次那事兒是因為你。”

夏煜銘的耳朵一支楞,像一頭敏銳的小獸翹起了腦袋,和熊初默同時說道:“什麽?”

遲熠然擡眸,薄唇微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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