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運動會

運動會

運動會這天早晨，遲熠然破天荒地在他家門口看到了夏煜銘。

他擡起手來，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确信自己沒有看錯時間——五點四十五，正是他平時出門的時間點。

夏煜銘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站在樓道裏，倚着牆打盹，見他出來了，這才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強打精神打招呼：“嗨，同桌，你真的好早啊。”

遲熠然問道：“你今天起這麽早？”

夏煜銘垮着肩膀，晃晃悠悠地下樓，喪喪地說：“我也想體驗一下早起的感覺。都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我是早起的蟲兒被鳥吃。”

遲熠然“……”

“哈，開玩笑的。其實是我五點多鐘醒了，醒了之後就再也睡不着了，幹脆就起來了。”夏煜銘說，“不過，說不定我以後真能每天早起，和你一塊上學去呢。”

“我可以等着你。”遲熠然說。

“算了算了，我估計我起不來，你也別等着我。”夏煜銘趕緊拒絕，生怕自己被遲熠然綁架早起，“過來讓本隊長檢查一下，看你有沒有穿隊服。沒有的話就給我回去換！”

遲熠然大概明白夏煜銘為什麽會起這麽早了。這讓他覺得有點可笑，又有點莫名開心。

他一分神的功夫，夏煜銘就湊到他眼前來，直接伸手，捉住了他的校服衣領，把拉鏈向下拉去。

對于這種距離的突然拉近，遲熠然還是本能地有點抗拒，将垂在身側的手攥了攥。但他并沒有躲閃。

夏煜銘拉開遲熠然的外套，看到了裏面的T恤，心滿意足地笑了笑：“這不是挺好看的嘛。本隊長正式授予遲熠然同學‘一班代言人’的榮譽稱號。自信一點兒，你現在可是咱一班的門面。”

遲熠然面無表情地把拉鏈拉上來，表示自己并不想撐這個門面。

吃過早飯，同學們就一臉的迫不及待，一個個早早地收拾好了書包，随時就能飛出教室。

Advertisement

“同桌同桌。”他扯扯遲熠然的袖子，眼睛四處瞅瞅，見沒人注意到他們的角落，“你往後一點，幫我擋一下，我把褲子脫下來。”

遲熠然：？？？

“唉，算了，沒什麽好擋的，我直接脫吧。”夏煜銘看着遲熠然凝固的表情，自顧自的說道。

然後他就在遲熠然震驚的目光中，幹脆利落地脫掉了自己的校服褲子，露出了套在裏面的黑色運動短褲。

“噗。你這是什麽表情？”夏煜銘忍不住笑了，肩膀一抖一抖的，“你不會真以為我要在教室裏換褲子吧？你沒見過把短褲穿在校服裏面的嗎？這樣方便呀，不用去衛生間換衣服了。”他一邊說，一邊把校服外套也脫下來，将兩件衣服疊了疊，塞進書包裏。

遲熠然低聲一笑，頗為無語地搖了搖頭。

他的目光落到身旁晃動的兩條長腿上。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夏煜銘時，夏煜銘也是一身T恤短褲，腳踩運動鞋，身形勁瘦有力，像一棵抽條拔節的白楊，渾身都散發着陽光的氣息，驀然闖入他的視線裏。

“你不冷嗎？”9月底已是秋高氣爽，涼風至，白露生，清晨的微風夾雜着絲絲寒意。

“沒事，我火力大，不怕冷。”夏煜銘把椅子往後一拱，站起身來原地跳了兩跳，隔着T恤拽了拽短褲的褲腰，然後從遲熠然身後繞了出去。

“大家收拾好了嗎，準備走了！”夏煜銘招呼同學們。

“喲，銘哥帥啊，什麽時候換的衣服，剛還見你穿着校服呢。”劉浩說。

邵晔打趣道：“哈哈，奇跡銘銘在線換裝。”

全班人說說笑笑出了教室，遲熠然照例留在了最後。

夏煜銘從門口探了個腦袋進來，見屋裏就剩了兩個人，遲熠然已經走到了教室門口，而熊初默紋絲不動地坐在座位上，便喊她：“小熊！你不去看運動會嗎？”

熊初默擡頭，輕輕笑了笑：“我不去了，你們去吧。”

夏煜銘：“在教室裏待着多沒意思！走走走！我帶你去啊！”

熊初默猶豫了猶豫：“算了，你挺忙的，趕緊走吧，別耽誤了你時間。”

“啧。”夏煜銘眉頭一皺，“你老實交待，你是不是想在教室裏偷偷學習！”

熊初默：“……”

夏煜銘蹿過來，理直氣壯地敲熊初默的桌子：“不行！你學習都這麽好了，我不允許你在大家都出去玩的時候，還一個人在教室裏學習！”

熊初默一愣，抿着嘴咯咯笑了。

“走啊，我們還指望你給咱們班寫加油稿呢！熊姐一支筆，殺遍四方無敵手。”夏煜銘誇人不打草稿，張口就來，“要不我去找嘉哥，讓她來接你。”

熊初默無奈地笑着：“不用了，你先走吧，我一會兒自己騎車去找你們。”她伸手從書包裏拿了代步車鑰匙。

“好嘞！”夏煜銘臨走前又說了一句“小心點啊”，這才跑向等在門口的遲熠然，和他一起下樓去了。

夏煜銘整隊的時候，熊初默果然開着她的小電驢來了。

夏煜銘也不客氣，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熟練地跳上了代步車的後座。

他腰杆筆直地站在後座上，目視整齊的隊伍，喊出了經典對話：“同志們好！”

開車勻速行駛的熊初默：“……”

幾個男生很配合地齊聲應道：“主席好！”

夏煜銘接着喊：“同志們辛苦了！”

一班同學默契地喊：“為人民服務！”

“哈哈哈……”不只是一班的同學，在旁邊站隊的其他班見到這一幕，也都哈哈大笑。

米嘉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班的這群活寶：“平時在自己班裏丢人也就算了，夏煜銘你在外面鬧騰什麽！快過來帶隊走啦！”

夏煜銘也不下車，一揮手，做了個前進的手勢：“同志們，聽口令，向體育場進軍！齊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他還拍了拍熊初默的椅背，示意她可以載着領導向前進發了。

熊初默覺得自己撞見鬼了。

一班的大佬們不走尋常風，出場方式十分吸睛，等到一班的運動員們把校服外套一脫，酷炫拽的班服更是成了場邊一道亮麗的風景，更別提，他們還有兩個行走的活招牌。

一群人所到之處，女生們議論紛紛，湊着頭打聽這是哪個班的人，最後鎖定了遲熠然和夏煜銘的名字。

夏煜銘對這種事一點都不反感，還大大方方地跟人家打招呼：“到時候給我們加油啊！”

被他喊的幾個女生小臉一紅，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遲熠然卻還是不習慣這種被人矚目的感覺，只是低着頭，把手攥得青筋凸起。

夏煜銘拍拍他的肩膀：“待會兒看你銘哥carry全場。”

“銘哥去年運動會的時候，以一己之力把我們班的名次拉到了第7。”劉浩說。

“連拿3個第一，那些體育生都在背後罵他不是人。”邵晔嘿嘿地笑。

“嗳，好漢不提當年勇。”夏煜銘擺擺手，一臉風輕雲淡，“也不是我自己的功勞啦，大家都盡力了，還有嘉哥，嘉哥去年拿了兩個名次呢。”

夏煜銘的實力的确不是蓋的。這家夥平時就跟上了發條似的，上蹿下跳動力不竭，一到運動場上，更是如同打了興奮劑一般，跳完高就去跑800米，跑完800米，喘口氣緊接着就能跑3000，把“生命不息，運動不止”的箴言演繹到了極致。

作為一班全村的希望，夏煜銘一上場，就能收獲全班同學瘋狂的吶喊助威。一班這群人本來也不是內斂的性子，加起油來更是能把天掀翻。

邵晔甚至還弄了兩個小喇叭來，夏煜銘每跑一圈過來，他就和文星航在跑道邊上“嘟嘟”地吹，吹得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熊初默不負所望，援筆立就，言辭豪邁奔放，哪裏還有那個溫溫柔柔的小女生的影子。一時間，播音員念的加油稿全都是高二一班的，夏煜銘獲得了氪金玩家才能擁有的炫酷特效。

跑完3000米，夏煜銘回到班裏，往看臺上一坐，伸開腿來了個頹廢的葛優癱。遲熠然坐在他身邊，給他擰開礦泉水瓶蓋。

夏煜銘接過來灌了兩口，随手抹了抹嘴，揪起領子擦汗：“呼……我快不行了……”

“兒子加油！男人怎麽能說不行呢！”邵晔站着說話不腰疼。

“滾！”夏煜銘實在沒有力氣跟他鬧騰了，又不想任他逍遙法外，只能指使遲熠然，“同桌你幫我揍他。”

遲熠然沒有去揍邵晔，倒是給夏煜銘拿了一塊巧克力，撕開包裝，遞到他嘴邊。

夏煜銘大為感動，直呼“還是我同桌好”，連手都懶得擡，就着遲熠然的手，把巧克力叼進嘴裏。

“銘哥，走了，打球去！”鄭義喊夏煜銘。

夏煜銘帶的這只籃球隊口口聲聲地喊着“一班一班，佛系參戰。輸贏不管，打完就算”，一上場卻完全不輸氣勢，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一樣，配合默契，殺伐勇猛。

遲熠然作為替補隊員坐在場邊，目睹比分由膠着變為碾壓，勝利的天枰向一班絕對傾斜，耳畔盡是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和尖叫。

尤其是夏煜銘過人和投籃的時候，旁邊女生的高分貝簡直要把他的鼓膜給震破了。

遲熠然始終緊緊注視着那個張揚的身影——那無疑是最肆意耀眼的存在。他将自己的目光隐藏在衆人之中，隐秘而又貪婪。

一班的男子4×100在第一天下午，這也是遲熠然參加的第一個項目。

因為上午的體力消耗過大，夏煜銘間歇性地頹廢了一個中午，享受了遲熠然的送飯上.門.服.務。

他一邊大嚼特嚼着雞腿，一邊給旁邊的幾個隊友排兵布陣。

“到時候我跑第一棒，把距離拉開，接下來是老文，呃，老文你跑彎道，盡量保持優勢，然後老鄭第三棒，能沖一沖就沖一沖吧，最後讓我同桌來。”

說着，夏煜銘朝遲熠然眨了眨眼：“把沖線的機會給我同桌，我在終點線等着你。”

遲熠然略一點頭。

“咱們都不要有壓力哈，成績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和心态。”夏煜銘做起心理輔導工作來，“不過咱們班的心态一直都挺好，去年跑了個第幾來着？”

“第8。”鄭義痛心疾首道。

“啊，第8啊，挺好的，起碼超越了兩個對手呢。”夏煜銘用精神勝利法給衆人洗腦，“每年進步一點點，今年咱們跑第7怎麽樣？”

大家相視而笑。

臨上場前，夏煜銘虛虛地攬着遲熠然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說：“同桌，我教給你一個跑快的秘訣，你要不要聽啊？”

遲熠然側眸。

夏煜銘知道，這是讓他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于是他湊到遲熠然耳邊，用滿含笑意的聲音說：“如果你緊張，你就在心裏默念三聲‘銘哥保佑，賜予我力量吧’，我會給你隔空借力，讓你穩拿第一！”

遲熠然：“……”他就知道不是什麽正經話。

“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夏煜銘晃他的肩膀，順勢摸到了他胳膊上緊繃的肌肉。

遲熠然喉結滾了一下，低聲應道：“嗯，聽見了。”

夏煜銘這才滿意地拍拍他，把手撤下去：“加油！我同桌最厲害了！”然後朝着起跑線飛奔去了。

遲熠然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見他在起跑線上彎下腰，雙手撐地，蓄勢待發。

初秋的陽光少了一分炙熱焦灼，多了一分燦爛清朗，少年人的身姿也因此晃眼起來，只一眼，便讓人目眩神馳。

遲熠然的視線收回，落到自己的右臂上。因為穿的是短袖，他的胳膊露在外面，夏煜銘的手心溫熱，覆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陣滾燙的觸感，灼燒着他砰砰直跳的心。

但這似乎不是恐懼帶來的應激反應。他盯着被陽光曬得熱烘烘的塑膠跑道，覺得嗓子有點發幹。

發令槍響，夏煜銘一騎絕塵，疾馳如風，頃刻間将衆人甩在身後。一班同學的加油聲從遠處的看臺傳來，慷慨激昂。

夏煜銘是第一個交接棒的人。文星航接過棒來，麻稈學委将兩條瘦腿捯饬得飛快，卻收效甚微，過彎道時，接連被旁邊的人反超，等到他把棒子交給鄭義時，夏煜銘的起跑優勢已經被輸了個底掉，一班眨眼間從第一變成了第七。

看臺上的一班同學深深嘆氣：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鄭義猛提一口氣，開始狠命狂奔。他的個子不算矮，腿也挺長，跑起來虎虎生風，發起勁來接連超了旁邊的二班和七班。

一班同學希望的小火苗有了死灰複燃的跡象。

遲熠然眼睛盯着不斷逼近的鄭義，十指緊攥。

他開始感受到周圍人的目光，那些目光像是犀利而冰冷的刀子，割得他體無完膚。久違的壓迫感從四周逼近，讓他有點窒息。手心盜汗，心率失衡，雙腿像是陷入了泥淖。他眉心緊蹙，試着做了一個深呼吸。

“如果你緊張，你就在心裏默念三聲‘銘哥保佑，賜予我力量吧’……”

“我在終點線等着你。”

這含笑的聲音仿佛在耳畔響起，将周圍的喧嚣吵嚷盡數屏退。餘光中，少年人身着白T恤黑短褲，幹淨又張揚。

鄭義沖過來，将接力棒遞給遲熠然，帶出的風掀動了遲熠然的白衫。

一班同學屏住了呼吸。

夏煜銘在場邊的終點線處，遠遠地望着遲熠然高挑的身形，五指發力，将手裏的礦泉水瓶攥變了形。

下一秒，遲熠然像一支離弦的箭，飛射而出。

看臺上的一班同學沸騰了。

夏煜銘懸着的心倏然回落，旋即又滿腔亢奮。他把礦泉水瓶一摔，跳起來聲嘶力竭地大喊：“同桌！加油！”

飛奔的少年像一道春天的閃電，劈裂了黑夜，點燃了激情。短短的一百米，一班同學眼睜睜地看着遲熠然一個個地超人。一個，兩個，三個，每超一個人，一班尖叫的分貝就更高一級。

遲熠然搶在終點線前超了最後一個人，以及其微小的優勢奪得第一。頃刻間，一班整個爆炸了，鬼叫聲讓周圍的人紛紛捂住耳朵，退避三舍。

這沸反盈天的聲浪卻沒有落進遲熠然的耳朵。他還沒有剎住車，就被跳起的人從身後摟住了肩膀。夏煜銘清澈而激動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同桌你太牛了！我們第一！”

遲熠然垂着頭，唇角含笑。

廣播裏，一班的加油稿還沒有念完：“……相信身旁總有力量，沖破陰霾，踏碎過往，奔向心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