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九月七日，晴。
今天秋心跟我說了一個比喻，愛情就像十八歲時候的智齒。不知道智齒什麽時候會悄悄長出來，什麽時候會帶給人痛苦，什麽時候會讓人不得不狠心拔掉它。這種感覺像極了愛情。
我覺得秋心說得對，正如我對她的感情，很難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高中的曾經，合租的現在，我都捉摸不透。
曾經我很想努力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但現在我覺得那好像不怎麽重要，無知無覺的開始，跟持續發生的現在比起來，我認為後者重要多了。我确信，我很喜歡秋心。可我摸不準秋心對我的感覺，她好像離我很近，又好像離我很遠。她給我一種很好接近、但是又若即若離的感覺。我很想親口問問她：你覺得我怎麽樣？你對我還有喜歡的感覺嗎？可是我們真正認識的時間畢竟不長，我要是這樣問了，會不會太唐突？會不會讓她覺得尴尬？會不會讓原本循序漸進的感情變得僵硬？雖然我已經二十六歲了，可我跟十年前好像沒有什麽區別。我依舊是那個膽小怯懦的人，碰上喜歡的人，如果無法确定對方喜歡我，我只能站在原地，像是被釘子釘在了地上。
可秋心說過，她是完全被動型，她不會主動跟人表白，哪怕她喜歡那個人，除非對方先跟她表白。那樣的話，如果我也不主動，那我和秋心之間的關系，大概率就是止步于朋友了。
秋心的完全被動人格，是在逼我主動。雖然這樣想，我有些自作多情了，這只是她的性格，跟我有什麽關系呢？她又不是特意在暗示我些什麽。
秋心，秋心。自從秋心搬進來後，我寫了好多次秋心的名字，在秋心到來之前，我的日記寫的都是些什麽內容呢？啊，想不起來了，今天就寫到這裏吧，我想看看我以前都寫了些什麽。
卓嘉往前翻日記本，從簡秋心來的那一天往前看，他回顧簡秋心不在的生活，發現他每天做的事情都大同小異。上班、下班、健身、看電影、回父母家、跟朋友聚餐……而簡秋心來了之後，雖然他同樣在做這些事情，但他能寫的東西多了很多，好像突然就多了很多感悟，日記的篇幅也比以前要長。
簡秋心從房間裏走出來，見卓嘉拿着本厚厚的東西在看，便問：“你在看什麽書？”
卓嘉說：“噢，這不是書，這是我的日記本。”
“看你看得這麽認真，還以為你在看什麽好書。”簡秋心笑道，“怎麽？你還看自己以前寫的東西？”
“是啊，年紀大了，不太記得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了，得回看日記本才能找到記憶。”
“這是你寫日記的原因嗎？”
“原因之一吧，更主要的原因是養成習慣了，小學三年級開始語文老師就讓我們每天都寫一篇日記，一直寫到六年級，足足寫了四年。上初中之後沒有人要求我寫日記了，但是我已經養成習慣了，總覺得不把一天發生的事情記錄下來，就好像少了點什麽。所以我還是在寫日記，一直寫一直寫，直到現在。”
“這樣算來，你寫日記寫了十幾年了？”
“對。”
“天啊，你寫過的日記本堆起來該有多厚啊。”
卓嘉想了想：“小學和初中的日記本已經不見了，只剩這十年的了，堆起來大概快有一米高。”
“你小時候的日記本不見了？是怎麽不見的？”
“小學的記不起來了，只記得小學畢業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那些日記本了，可能是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丢掉了吧。初中的我記得，那是我把日記本和別的作業本放在一起，初中畢業之後，就被我媽當成廢品賣了。”
簡秋心說：“我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一想到自己的日記本可能會被很多陌生人看到，就覺得太尴尬了。”
“小學和初中寫的大部分都是流水賬，所以哪怕被別人撿到看到了，我應該也不會太尴尬。”
卓嘉想，要是現在的日記本被人撿到了，那他才真的要摳出三室一廳。
卓嘉問：“你呢？你寫日記嗎？”
“我不寫日記。但我寫過日記，原因跟你一樣，小學老師布置的。小學的時候也寫了幾年，但是一畢業，沒有人要求我寫作業，我就立刻沒寫了。那個時候我不會覺得心癢癢的還想寫，我是覺得丢掉了一個任務，就像丢掉了一個負擔那樣，還挺輕松的。”
“那也許是因為我原本就挺喜歡寫日記的，喜歡加上習慣，一寫就是這麽多年。”
“你能堅持一件事這麽久，是很厲害的事情。”
卓嘉撓撓頭：“還好。”
“你不必謙虛，聽說能堅持寫日記十幾年如一日的人，終有一天，會有大成就的，因為他們有非凡的毅力和自制力，你也是。”
“這太高估我了，我不過是個做保安的，能有什麽大成就？”
簡秋心笑了笑：“比別人的閑暇更多，比別人更會反思，就已經是一種成就了。你可不要覺得我對成就的标準太低了，畢竟坐在你對面的人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烘焙師，沒有多大的夢想的。”
“彼此彼此。”真的，卓嘉再一次想，跟簡秋心聊天太舒服了，跟一個能理解自己的人聊天，太幸福了。
簡秋心說：“我腦海中突然想到了一個畫面，但是仔細想想，好像有點詭異。”
“什麽？”
“我想的是，說不定哪天我們想不開，想要去創業。然後我們開了一家甜品店，我當烘焙師兼服務員，你當前臺和保安，我們兩個人就可以經營一家店鋪，經營得井井有條。然後開全城連鎖店，再然後是全國連鎖店，最後是全球連鎖店。最後的最後，我們的名字出現在了全球富豪榜上面……”簡秋心頓了頓，“是不是覺得現在是晚上了，也該準備去做夢了？”
卓嘉笑道：“在夢裏實現夢想，也可以算是一種偉大的追求吧。”
“今天做夢的劇本已經寫好了，卓嘉，也許我們可以在夢裏相見。”
卓嘉說：“在夢裏一起登上全球富豪榜是吧？我會努力的。”
簡秋心握了握拳：“那就一起努力吧。你今天的日記寫完了嗎？”
“寫完了，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問問而已。”簡秋心開了個玩笑，“我怕你急着去做夢，連日記都不記得寫了，毀掉了十幾年的日記傳承，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沒那麽誇張，我也不是每天都會寫的，要是感覺太累了或者突然犯懶，我也會停止那天的日記。”卓嘉想，他沒有簡秋心想的那麽能堅持。
那天晚上，卓嘉果然做夢了，但做的不是簡秋心說的那樣的夢。他夢見他回到高中，跟簡秋心撞上了。
是物理意義上的撞上，卓嘉在往上走樓梯的時候，簡秋心急匆匆地跑下來，撞到了卓嘉。
夢裏的卓嘉依舊暗戀簡秋心，因此他把過錯攬在自己的身上，紅着臉磕磕巴巴地說：“對、對不起，我沒撞痛你吧？”
簡秋心搖頭：“是我沒看路，撞到了你，應該我說對不起才對。”
“你……急着去哪裏嗎？”
“我爸媽在校門口等我，課間時間不多，我要抓緊時間去見他們。”
“這樣啊，那我不妨礙你了，你快去吧。”
簡秋心好像還有什麽話想說，但她沒有時間了，她再次說了句對不起，然後疾步繼續往下跑。
卓嘉靜立原地許久，直到上課鈴響了，他才三步并作兩步往上跑，跑回了自己的教室。老師進來了，開始評講上周的卷子，但卓嘉心不在焉，直到下課鈴響起，也不知道老師說了些什麽。
所幸卓嘉發呆的時候，模樣也是認真的，不然他早就被老師抓住了。在高中，在某些老師的眼裏，上課走神可是天大的事情。
他一直想着簡秋心，要不是從他的窗戶望出去，望不見她們班，他就得當望秋石了。簡秋心見完她的父母了嗎？回到教室了嗎？上課遲到了嗎？老師有說什麽嗎？她的父母突然來找她，是家裏出了什麽事情嗎……好多好多的問題，答案都無從知曉。
卓嘉很快便再次見到了簡秋心，上一層的飲水機壞了，樓上的人都跑到了這一樓打水，簡秋心也不例外。
卓嘉原本坐在教室內寫作業，一擡頭看見簡秋心拿着水杯經過的身影，行動比腦子更快，他放下筆，抓起水杯就走了出去。
他排在了簡秋心隔壁的隊伍，因為兩層樓的人都跑到同一層裝水了，所以隊伍變得比平時要長。卓嘉的心跳得很快，他希望簡秋心立刻發現自己，又怕簡秋心發現自己的時候，他笨嘴拙舌的，不知道要說什麽。
快排到他們的時候，簡秋心一偏頭，終于發現了卓嘉：“诶，是你啊。”
卓嘉腼腆一笑：“你好。”
簡秋心問：“你是這一層的嗎？”
“是啊，我是十六班的，我叫卓嘉。”
“我是二十一班的，叫簡秋心。”
互換完姓名的兩人上前一步，各自擰開了面前的飲水機。卓嘉微微側眸，将目光落在簡秋心的水杯上，她的水杯是森林綠的保溫杯，除了品牌的logo，杯子上沒有其它的圖案，是很簡潔的一款保溫杯。
裝完水，簡秋心說：“我先上去啦，有緣再見。”
“喔好，再見。”
轉過身的時候，卓嘉希望樓上的飲水機永遠都不要修好，只要有見到簡秋心的機會，他願意每天排長隊。
但事情總是不如人所願，樓上的飲水機很快就修好了，卓嘉碰見簡秋心的幾率又小了許多。
到了運動會的時候，卓嘉當運動員兼志願者，他看到簡秋心跑1500米了，這次他拿着一瓶新的礦泉水，在終點等待簡秋心的到來。
他比簡秋心的同伴快一步地将水送到了她的手裏，簡秋心說：“謝謝。”
卓嘉說：“你跑得很好。”
簡秋心搖頭：“比我跑得快的人有很多。”
卓嘉說：“可我覺得你跑得最好。”
“為什麽？”簡秋心坐在草坪上，咕嚕咕嚕喝光了一瓶礦泉水。
卓嘉憋了一會，說道：“因為你的跑步姿勢是最标準的，而且你是所有人裏面跑的速度最均勻的。”
簡秋心哈哈一笑：“你的關注點真奇怪啊。”
卓嘉問：“還要喝水嗎？”
“不用了不用了。”簡秋心的同伴說，“我給她帶了枸杞紅棗保溫水。”
卓嘉說：“好吧。”
簡秋心先簡單介紹了卓嘉和自己的同伴，然後問卓嘉：“你在這裏當志願者？”
卓嘉點頭。
簡秋心問：“為什麽要當志願者？”
卓嘉老實道：“因為這兩天也沒什麽事情做，不想還在帳篷下面學習，就來當志願者了。”
有的人會把這兩天的假期當成“彎道超車”的好機會，別人去揮汗如雨，他們便動筆如風。卓嘉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沒有作業的兩天，不想加入瘋狂學習大隊，所以報名了志願者活動。
簡秋心說：“原來如此，你有參賽嗎？”
卓嘉說了自己的項目，簡秋心說：“可惜你已經跑完了，不然我就可以給你加油了。”
卓嘉笑着說：“沒事，短跑跟長跑不一樣，你給我加油我也不一定聽得見。”
他們聊了一會，簡秋心的同伴感到插不進嘴，便說自己回帳篷休息休息，然後便走了。
簡秋心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反正她沒有名次，不需要去領獎。她問：“你不是志願者嗎？不去幹活，在這裏陪我聊天沒事嗎？”
卓嘉說：“沒事，做志願者的人有很多，反正比需要做的事情要多。”少他一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而且他也沒有完全在偷懶，他就在終點線的旁邊，萬一有人暈倒了，受傷了，他可以立刻去幫忙。
簡秋心說：“那就好。要不你坐下來吧，你站着太高了，這樣看你，我脖子都仰酸了。”
卓嘉立即坐下來，與簡秋心隔着三拳的距離：“這樣好了嗎？”
簡秋心說：“還是得擡頭看你，你多高啊？”
“一米八二。”
“好高啊，而且還會長吧？”
“應該還會長，我今年長了四厘米。”
簡秋心說：“你會不會長到一米九啊？”
“不知道，應該不會吧，我都快十八歲了。”
“真想知道長這麽高是怎麽看人的。”
卓嘉納悶：“就是正常看人啊。”
“不會只看到別人的頭頂嗎？”
“距離遠一點就不會。”
簡秋心立刻往旁邊挪了下屁股，離卓嘉遠了些。
“怎麽了？”卓嘉哭笑不得。
“不想讓你一直看到我的頭頂。”
“為什麽？”
“因為想着今天要跑步，所以昨天沒洗頭。”
卓嘉一怔，說：“我不看了，你坐回來吧。”
簡秋心挪了回來：“我要去找我朋友了。”
“……好。”
“那我先走了？”
“好。”
簡秋心站起來，拍了拍屁股，然後就往班級帳篷的方向走去。卓嘉抿唇看着她的背影，心想，他用什麽身份、有什麽理由去挽留簡秋心呢？
沒有身份，沒有理由，只有一顆見不得光的心，一些難以宣之于口的情感。
夢境一跳，他第一次在校外見到了簡秋心，簡秋心紮着丸子頭，在奶茶店工作。
卓嘉點了杯奶茶，一直等到簡秋心下班。
簡秋心脫下工作圍裙，問：“你在等我嗎？”
卓嘉說：“是啊。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工作？”都已經是高三了，學業這麽緊張，每周只有一天的假期，簡秋心為什麽要把這時間花在打工上面？
簡秋心說：“因為想要賺錢啊。”
“可是……”
“不用說什麽可是學業比較重要的話。”簡秋心打斷了他的話，“沒有錢的話，學業也沒辦法繼續了。”
“你父母不給你錢嗎？”
簡秋心說：“我不想說這件事。”
“好吧，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搭公交回去就好了。”
“那我送你到公交車站？”
這回簡秋心沒再拒絕。
他們走在暮色降臨的小巷上，卓嘉勾了勾手指，他覺得自己的手癢癢的，好像想要抓住什麽。
簡秋心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卓嘉說：“我家就在附近，天氣熱了，我想出來買杯飲料……”
“這樣啊，你不應該等我這麽久的，買完飲料就可以回家了。”
卓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在那裏工作辛苦嗎？”
簡秋心想了想：“說實話，沒有一天十幾個小時的學習辛苦。”
卓嘉笑了：“那就好。”
“卓嘉。”簡秋心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面對卓嘉。
“诶？”
簡秋心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卓嘉心裏一咯噔，結巴道：“我、我、我……”他“我”了個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但臉漲得通紅，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簡秋心說：“你要是喜歡我，就點點頭吧。”
用肢體語言肯定的方式，好像更加簡單一些，卓嘉謹慎地點了下頭。
簡秋心說：“那我們……要不要試着在一起？”
“啊？”卓嘉懵了。
簡秋心說：“不要跟我說高考最重要，等高考完之後再決定之類的話，高考是現在時的，喜歡也是現在時的，既然我們互相喜歡，就沒有必要浪費時間。而且，我認為我們都不會因為戀愛，而導致成績下滑，所以，要不要試一試？”
卓嘉仿佛被彩票砸中了，他連連點頭：“好，好。”
他沒有考慮成績，他不是多有志氣的人，高考不是他改變人生的選項，喜歡的人也喜歡他，他高興得就要爆炸了，他根本沒想那麽多。
卓嘉和簡秋心在一起了，但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多，高中抓談戀愛抓得也嚴，屬于自己的時間也少，他們幹脆不要這部分時間了，知道戀人正在樓下或者樓上努力，他們只顧好好學習。每周日的時候，簡秋心去奶茶店打工，卓嘉便帶着試卷去奶茶店做，一邊學習，一邊等簡秋心下班。
然後他們會一起去吃晚飯，吃的都是便宜的快餐，在無人知曉的時候，他們會在桌底下勾一勾手指，便是約會了。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高考的那天，然後夢境戛然而止。
卓嘉睜開眼睛，緩了很久，意識才在現實生活中落地。窗外有滴答滴答的聲音，下雨了，卓嘉起身關窗，雨連成細而綿的絲狀，仿佛無窮無盡，剪不斷理還亂，正如他此刻的思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