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蘭心(1)
蘭心(1)
語畢後,她又嘆着氣,牽過姜慕微的手,推心置腹地繼續道着:“娘親太過懦弱,不願也不敢與那些嫔妃為恩寵而争鬥,讓流玉宮落得這般境地,是娘親的過錯。”
姜慕微怔然了片刻,未曾料想母妃會這般言說,分明是她算計在先,可母妃卻将所有的過錯攬在了自己身上。
聽着面前的母妃不再與她說着客套之語,卻是在與清漪對話那般親昵地自稱着“娘親”,她有些悵然,這讓她的思緒回到了在傾樂坊時的日子,那時的母妃并未像如今這番……透着淡淡的憂愁。
“娘親別這般說……”忙搖着頭,她引咎自責,不想對母妃有所隐瞞,“這次讓娘親遇見陛下,不是意外,是我另有所謀,只是我不曾料到……”
“娘親心裏都明了,”似是不願再聽其繼續往下言說,姜音蘭有意地打斷了下文,眼中浸染着笑意,“你是娘親的孩子,你在想什麽,娘親還會不知曉?”
她原本有些輕微顫抖的手,被母妃輕柔地握住後,在此刻也安定了下來。
她想着前來求得母妃的諒解,想讓母妃解氣一些,洩憤在她的身上,可不知怎地,卻變為了是母妃在照顧着她的心緒……
“娘親明白,這些年,你一直記恨着陛下,”姜音蘭輕柔地說着,卻是想解開沉靜了多年的心結,想将一些塵封的過往說與她聽,“記恨着他當初在傾樂坊逼迫娘親,記恨着他從未來流玉宮駐足片晌。”
說及此處,姜音蘭停頓了一瞬,平靜的神色終是有了些波動。
“可你不知的是,娘親心裏有他。”
驚訝于母妃所言,姜慕微怔然擡眸,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此刻的姜音蘭,可她瞧見的,是眼前之人眸色清亮,像是釋然般在訴說着藏于心底的一切秘密。
“可是……”她尤為不解,陛下分明對母妃未有一絲情意,分明是刻意在冷落母妃,為何……為何母妃,竟是将心系于他身上!
“娘親不想再釀成大錯,便想着将當初發生的一切都告知于你,”微閉了閉眼,姜音蘭似是羞愧于心,沉默了一陣後,再次睜眼之時,目光裏流淌着無盡的悲涼,“當初的灼情散,并非他人所下,是娘親……自己甘願的。”
未等姜慕微作何反應,她緊接着道來,多年前的回憶在霎那間湧入腦海。
“秀姨見陛下對我有意,便将那灼情散偷偷遞于我手中,讓我自行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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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苦澀地輕笑了幾聲,姜音蘭難以平複心底的一方安寧,終是紅了眼眶,“是我對陛下一見鐘情,是我有了私心,是我想将陛下留住……”
“你若是怨恨,便怨恨娘親吧……”姜音蘭懇求般垂下了眸子,嗓音顫抖得厲害,明知曾經的自己一步釀成大錯,可若是讓她重新抉擇,她仍會這麽做,這便是她此生的劫數,“這一切都是娘親的報應。”
聽着母妃将過往陳述,姜慕微着實難以置信,在她眼中向來沉穩明理的母妃,竟也會做出這般荒唐之事。
她望着母妃的神色裏透着少有的慌亂,這才明了,原來母妃是默默地将真心交于了陛下。
原是這麽多年,母妃竟心甘情願待在這深宮裏,為的,只是想多見陛下幾面。
“可陛下分明未将心思放在娘親身上,他只是将娘jsg親當作了崇瑤皇後的影子,”她微微咬着牙,回想起陛下砸琴的舉動,憤懑抑制不住地沖上心頭,“幾日前,他還那般說着羞辱娘親之語……”
姜慕微大為不解,忽而跟随着母妃一同紅了眼眶,萬般心疼着這樣的她:“為何,這究竟是為何……”
“他并未羞辱我,我自知出生低賤,本就無法踏入宮中半步,是他念及舊情,才将我接入宮的。”不住地搖着頭,姜音蘭似是頭一次,敢于将心底的話語說出,似是頭一次,這般宣洩着。
“我本該安分守己,不該去争寵的,更不該去彈奏,與他初見時的琴曲……”
她從不知曉,母妃竟是這般在意着陛下的一舉一動,竟是這般在意着他目光的所及之處。
在外人看來與世無争的母妃,竟是這般……愛慕着陛下。
悵然了許久,驟然間回想起了那個名叫張浚的書生,那時的她還小,她只記得此人陪伴了娘親好些時日,卻因得了一場怪病,無藥可醫,最終病殁在了茅屋中。
那時,娘親已懷上了清漪,得此消息,娘親泣不成聲。
“那後來的張浚呢?”姜慕微輕聲問着,這才想起,她從未與母妃有過這般談心之時,“娘親對他……又是何等情思?”
姜音蘭微微擡手,拭去了眼角還未落下的淚水,淡然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她問及此人,思緒又飄到了遙遠的記憶之中。
“當時的我懷有身孕,傾樂坊難有我的容身之處,我便在那時,遇見了他,”談及此人時,姜音蘭的眼底升起淺淺的暖意,“他知曉我的過往,也明白我的心思,可他偏是對我有意,偏不願離去。”
“他雖身無分文,卻一直相伴在側,待我極好,”自嘲般笑了笑,姜音蘭悔不當初,許是在心裏已是愧對了此人良久,“我對他心懷愧疚,終是應了他的心意。”
殿內沉寂了良晌,姜音蘭緩緩起身,行至窗臺邊,望向了雲淡風輕的長空,感慨萬分。
“我們相守相知,可卻不曾相悅。”
姜慕微聽得入了神,只手撐起了腦袋,望着母妃伫立的身影,看到了許些哀傷,她從不知曉,母妃竟是個如此癡情的女子。
只為能遠遠地觀望上陛下幾眼,母妃便甘願将一輩子毀在這深宮的牢籠中。
原來母妃陷入的,是比她更深的泥潭。
思索了好一陣子,她似是仍有些許困惑,倏然問道:“若是哪日,陛下特意來流玉宮見娘親,娘親會歡喜嗎?”
聽及她的話語,姜音蘭不住地揚起了嘴角,不做任何掩飾,眉梢上滿是溫柔:“自然是會的。”
僅是一面之緣,母妃便将陛下放在了心上,盡管一直遭其冷落,卻仍然甘之如饴。
聽完母妃所述的舊事,姜慕微不解地柔聲問着:“兒臣不懂,所以……何為情愛?”
江音蘭淺笑着轉眸望向已被賜婚的長慕,思忖了片刻後,不緊不慢地答道。
“情愛便是……你會因他喜,因他悲,因他而怨恨,因他而忏悔,你所有的思緒皆會被他一人所牽引,作繭自縛,自取其禍。”
聽罷,姜慕微依舊不明所以:“既然這般痛苦,為何不掙脫了它?”
而姜音蘭卻再也未回答,沉默了許久,只留與她這樣一句話:“你與元景情投意合,此生定會歡喜一世,不會蹈娘親的舊撤。”
走出母妃的寝殿,姜慕微擡眸望着廣袤無垠的天際,霎那間釋然了些許。
母妃獨自為情所困,卻從未對她與清漪提起,只是沉默無言地将陛下的一舉一動刻畫在了心裏,如今與她道盡了藏于心中的郁結,或許,是真的要放下了。
受困已久的母妃,終是決意要走出樊籠。
那日,她睡得尤為安心,近日接連不斷傳來的訊息,令她感到萬分舒坦。母妃與她交了心,平念因麗貴妃的失寵而怏怏不樂,周元景前來求得了她的諒解……
如今的麗貴妃已不再是後宮中深受陛下獨寵的女子,也無法再處處針對母妃,而平念也因此沒了嚣張氣焰,一聲不吭地淹沒在了卑微裏。
而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因顏谕而起。
與之相處了幾次後,她漸漸明了,他似是不曾想置她于死地。至于他讓姜音蘭撫琴的用意,她已讓語昔前去打聽,打聽近些時日,朝堂之上是否有何動向……
他善于權謀,不會無端作此一舉。
次日的清晨,陽光正好,姜慕微身着輕盈的鵝黃色便服,想着母妃昨日說與她言說的交心之語,便欲前去将軍府找一趟周元景。
他與她說,若是想他了,便可以去府上找他。
周元景不懂深宮的恩怨,不懂她的所思所想,只因他心系天下,屬于千軍萬馬的沙場,屬于這整個南祈國。
他雖不懂宮裏的明争暗鬥,可他卻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她可不能就此放棄這樣顯赫的靠山。
那日在昭燕宮,她确是太為心切,若是真鬧到了麗貴妃那兒,恐怕最終受罰的,依然是母妃。此番冷靜一想,當初還多虧了周元景的勸阻。
這位周小将軍太為純粹,沒有多餘的心思,心中所想皆寫滿在了臉上。在他面前,她無需猜忌,無需試探,倒是過得自在。
順着宮中沿邊的小道走着,未走幾步,她便瞧見一個單薄的身影,正彎着腰在一旁的花叢中找尋着什麽。走近一瞧才發覺,此人她認得。
昨日與周元景在閑談之時,她見過此人,若她記得無異,應是副将楊風湛。
“楊副将在尋何物?”見眼前之人獨自在專注地搜尋着,姜慕微駐足于一旁,輕聲問道。
聽到她的話語,楊風湛這才意識到身旁伫立着公主,忙挺起身,恭敬地抱拳行着禮:“末将拜見長慕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