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花簽(2)
花簽(2)
直到屏風後傳來筆杆敲叩書案之聲, 她匆忙回神,輕柔地道出口:“抱歉,小女出了些神。”@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想着待會兒便要去那肅王府, 心頭隐約的不安再度翻湧,她輕揚唇角, 恭敬而問:“不知怎地, 小女心緒頗不寧靜,想問問公子, 小女近來所遇之事,是福還是禍?”
話音落下, 她見屏風後的身影沉默片晌,而後提筆, 寂冷地在宣紙上書寫下字跡。
立于公子身旁的書童輕緩接過宣紙, 将答案遞于了她。
姜慕微伸手将宣紙展開,風骨蒼勁的幾字驀地撞入她的眸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是福, 亦是禍。”
果真是瞞騙他人的把戲……
她揚唇一笑, 這席砡公子名聲如此之大,終究是靠這些坑蒙拐騙之術騙取女子的芳心。什麽精通術數, 在她看來, 皆為謊言。
姜慕微合上宣紙, 笑意不減,順勢問着:“如何破解其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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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坐于屏風後之人再次落筆,書寫完幾字後, 擱筆于書案,将宣紙交于了書童。
接過書童遞來之紙, 她望着所書之語,凝眉沉思了幾許。
“遇歸人, 方可化險。”
歸人?這究竟是何意……她分明不是這城中之人,何談“歸”字,這相士擺明是在故弄玄虛,故作高深罷了。
她淡然地将宣紙收于袖中,柔聲又問:“小女并非家住汕肅,何為歸人?”
此番,這席砡公子便是再也未答,再也未提起擱于硯臺旁的毛筆,如同在與她言說着,這卦已是算完了。
“多謝公子。”她不再追問,肅拜而去。
想着此地已是耽擱了她些許時辰,姜慕微輕盈地理了理簡行素衣,快步去那肅王府與蘇時怿相見。
見這一清顏姑娘進了府門時,玩世不恭的小王爺忙将她拉至一旁,謹慎地張望着四周,遂而将一串鎖鑰塞至她手中。
“這可是我費盡心機騙取來的,”他戰戰兢兢地道着,示意她快去快回,他在這兒把着風,“老爹正巧出府去了,我去拖住賬房先生,公主殿下可定要快些行事。”
姜慕微拿上這肅王府賬房的鎖鑰,目光一沉,沿着小徑急步向賬房行去。
這王府的賬房有些昏暗,唯有一處窗口能讓輕薄的日光透進,她在不計其數的賬本中翻找了一刻鐘,終是在一陰暗的角落尋到了玺印錄本。
幽暗之下,她蹙眉凝神,目不轉睛地翻閱着,玉指在錄本的一頁上猛地一頓。
所尋的糧款赫然入了目,纖指順着眸光輕劃過錄本,她望向一側,期日寫着“八月十五”。
這筆官銀确是發放給了汕肅城,而且是予肅王過了目。若是肅王對此事知情,與官商串通一氣,将這巨額糧款坐地分贓,水患一事便是彌天大謊。
姜慕微小心翼翼地将錄本放回原處,又将翻亂的賬本收拾了一番,走出賬房時,見小王爺正着急得來回踱步,瞧見她的一霎,不由地松了口氣。
“你還記得八月十五那日,肅王在何處?”将鎖鑰交回于他,她閑然地望向庭院清幽之景。
“八月十五乃是仲秋,我老爹自是在府中舉辦府宴,”蘇時怿緊蹙起眉,認真尋思了好一陣子,遲疑而道,“不過公主這麽一說,我倒憶起那日老爹醉了酒,你說會不會那時……”
知曉這小王爺有着千萬般不願,不願信肅王也是參與到了其中,她神色一凜,肅然問道:“府宴都邀了何人?”
“城中的達官貴人、富賈巨商都來了,”仔細憶着那日府宴的情形,他如實而答,“公主所言的知府許大人,與那鹽商賈連昭皆在其中。”
見公主仍在思索着,他仰頭觀向天色,一絲疑惑油然而生:“奇怪了,老爹說去城郊辦事,怎麽兩個時辰還未回府……”
聽及此言,姜慕微渾身一顫,頓時僵了住,似是明了了什麽,惶恐不安的思緒再度襲來,涼意如雨霧般彌漫。
瞬息之際,府邸侍衛從庭院四周疾步行來,将她霎時圍堵了住。
“姜漪姑娘,對不住了。”
府邸的一角走出一抹的令人肅然生敬的身影,嗓音沉穩蕩來,她不必轉身便知,來人正是肅王蘇靖。
這肅王竟不知何時對她起了疑,刻意在這府中設下天羅地網,将蘇時怿也一同瞞在鼓裏,為的,是等她前來自取滅亡。
“老爹,你……你沒出府?”蘇時怿萬分驚吓,望向周圍手持長劍的府邸侍衛,渾身猛然一涼。
對這小王爺不予任何理睬,蘇靖微眯着眼,凝視着眼前從容處之的女子,深炯的目光中透出了一剎的陰戾:“姜漪姑娘果真不是尋常女子,竟想着來肅王府賬房查賬,姑娘究竟是何人?”
姜慕微清然揚唇,看着此刻肅王府外伫立着的知府許蒙,只覺一切已是水落石出。
若如她所料,這一連串的輸運糧款之途,所經之人皆是參與了其中。見這如此一筆財款擺在眼前,加之朝勢動蕩不安,于是各自心生貪念,以水患為幌,試圖瞞天過海。
那戶部尚書吳筠言定是深知內情,而且這一場局……因是他一手謀劃。
蘇時怿輕揮着衣袖,萬般無奈地瞧着眼前如此棘手之景,不管不顧地便脫口道:“老爹,你該不會真的私吞官銀,将那糧款收入囊中了吧?”
“住口!胡言亂語,信口雌黃!”肅王似是被逼急了jsg,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言不發,清麗的面容滿是平靜,冷笑一聲,“無論姑娘是何人,今日都走不了了。”
“姜漪姑娘偷竊賬房鎖鑰,擅闖肅王府,目無王法,給本王拿下!”
任由着侍衛将她扣押住,現下不論作何言語已是無用,她擡眸見着漫天飛絮落于肅王府的庭院深處,心緒忽而就飄得遙遠。
倘若她當真在此殒命,這些惡徒一個也活不了。
可如今這世上還有誰會在意她的安危,還有誰會替她出氣……獨自一人慣了,竟是想不起有何人會将她顧及,有何人會待她真心。
“老爹!你可別釀成大錯!”蘇時怿急得跳腳,實在是憋不住了,高聲喊道,“她可是長慕公主!”
忽地愣了住,蘇靖緊蹙雙眉,想起皇城內那仗着顏大人恩寵而不可一世的長慕,雖未曾謀面,可這姜漪姑娘沉靜又透着倨傲的眼眸與之有幾分相似,他心下猶豫,垂落在袖中的手不由地攥緊了拳。
“連個随從都未有跟着,就說是公主,真是好大的膽子!”
王府寂靜了少許時刻,一聲尖銳的嗓音劃破了長空,從門後走出一氣若幽蘭的夫人,嬌媚無骨,入豔三分,深邃媚長的雙眼似要将這道婉柔之姿看穿。
肅王妃勾唇一笑,轉眸看向一旁的蘇時怿,眉眼柔和得似要滴出水來:“怿兒這般輕信,也不怕自家的府邸被他人毀了。”
王妃眸中的媚色逐漸轉深,笑意随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寒顫的淩厲。
“來人,将姜漪姑娘押入地牢!”盛氣淩人般高喝着,女子冷戾地一扯唇角,似是任誰人都勸不得,“将小王爺禁足房中半月,不得踏出半步!”
從未見過這肅王妃一面,此刻一瞧,倒是有幾分狂妄之性,姜慕微輕阖了眼,再而睜開雙眸時,故作安然地随着侍衛向地牢行去。
她頓感惘然,此番已然是道盡窮途,眼下這些惡徒無論是否信這長慕公主的身份,都微不足道了。
她知曉了不該知曉的,他們勢必要将她除去。
“你們放開我!她真是長慕公主!”她聽得蘇時怿在身後竭力大喊,覺着這小王爺待她還算是誠心,“擅自關押公主,可是死罪!”
肅王妃聽罷勾起朱唇,像是聽了一個笑話,諷刺一笑:“死罪……這天下連皇位都空懸了,何人來治罪?”
此後,她便行遠,再是聽不明晰。
這府衙的地牢極為陰暗潮濕,森然可怖,幾縷日光在觸及鐵窗的霎那被黑暗吞沒,絲絲寒風吹起落地塵埃,姜慕微感受着前所未有的陰冷,嘆息過後,抱膝而坐。
牢內惡臭彌漫,斑駁着腐朽之息,肮髒污泥沾染上她白澈淺裳,她厭惡極了此等污穢不堪之地,可終究無計可施,只得任人宰割。
忽而慶幸未将八皇子帶上,至少此時她未瞧見他的身影,未聽得他的音訊,他應是安然的。
寒風從狹小的鐵窗縫隙處吹進,刺骨冰寒,頗為凜冽,她這才發覺,不知不覺間,竟已入了冬。
她将頭埋于膝間,莫名地憶起了被關在天牢時的景象。那時的她覺着束手無策,定是必死無疑,甚至連如何飲下毒酒都思索得透徹了。
可她後來,似乎被一道清冷皓月之姿所救,也是在那時,向來平靜的心境有了一絲波瀾。
她不知那是何等情感,也不知那時的自己為何而心顫,只是覺着心底好似落入了一粒石子,漣漪漾開,震蕩着一片心湖。
想着想着,她便在這片陰寒的牢獄中淺眠了去,此前會有人來救她……
這一次,她無人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