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如果是普通人,在聽到村長這些神神叨叨的話後，大概十有八九會覺得這是村子的老舊習俗，甚至于最後反而因此生出更加強列的好奇心,并因此自動違背規則。

但此時站在村長對面的是特異處理局的專員。

作為常年接觸靈異鬼怪的專業人士,他最大的優點就是能聽人勸，既然村長這會兒說了村莊內的禁忌，那他絕對會将其牢記在心中并極力遵守。

專員認真觀察眼前池東村村長的精神狀态,确認了對方神志清楚，身上也沒有多少被怪異糾纏的跡象後,選擇交付出自己的信任,暫時遵守村長說的這幾條規矩。

只是，同樣也因為村長這會兒表現出來的這個并未被怪異迷惑的神态，甚至于對方還理智地勸告他不要靠近神像,專員錯估了村莊所有人信仰的那位未知神明的實力,在再三斟酌比較雙方的實力後，最終還是想着被派發給自己的任務，堅持想要去村莊的祠堂裏親眼看一看。

“好的，我記住了，我當然也會尊重你們村子老一輩的這些習俗。”為了保持自己普通警察的人設,在說話的同時，專員還不忘裝出一副困惑的模樣，就好像自己真是個什麽都不懂、單單只是因為尊重老人，于是才選擇應聲的門外漢。

專員想,還是專程去看一眼吧。

就以現在這個村莊的情況，無論是村長還是其他村民，所有人都神志清明，想來對方的實力應該也在他能應付的範疇裏。

……如果真出了什麽問題,以他過去處理其他怪異的經驗，只要能摸清楚對方的殺人規則，應該能避免悲劇的發生，甚至于還能将這些村民救出苦海。

專員理所當然地這麽想着，最終跟在了村長的身後，一路去往了位于村莊中心的祠堂。

兩人來到了祠堂前。

祠堂并不算很大，看着也就是尋常村莊城隍廟的大小。

因為祠堂內供奉的從頭到尾只有一個連叫什麽都不知道的未知神明，祠堂裏也沒什麽花樣繁複的壁畫神像，唯一供奉的神像也只是一個輪廓模糊的人形石像。

專員跟在村長身後，低着頭走進了這間堪稱“素淨”的祠堂內。

按照過去面對怪異時的經驗，他以為自己在進入祠堂後

，就會遇到什麽明顯的屬于怪異的氣息。

然而祠堂內卻是出乎意料的幹淨。

不只是祠堂內的每一個角落都被村民們清理得幹幹淨淨，就是這個被村長所恐懼的神像上也沒什麽明顯的不對勁。

……如果不是過去作為特異處理局的專員經歷過數次生死危機，心裏也清楚知道遵守規則的重要性，他這會兒可能都會忍不住擡頭，去打破村長言明的規則，看一眼那個被嚴令禁止觀察的神像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專員低着頭，在祠堂內細致地轉了兩圈，最終沒發現任何異常。

“……好像确實也沒什麽不對勁。”專員自言自語。

正當他琢磨着要不要最低限度地碰部分規則，引出怪異的氣息，或者再看看能不能從村長口中問出來更多的信息，結果耳邊陡然捕捉到一陣肉\\體觸碰堅硬地面的鈍響。

扭頭微微擡高視野一看，剛才原本還好好站在原地的村長突然跪在了地面上，正用發顫的聲線低聲絮絮說些什麽。

恭敬低垂的頭顱遮擋了對方面上的表情，以至于此時專員難以看清對方面上的神情，只能嘗試從對方的言語猜測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讓您生出了不悅，我一定好好反省自己，下次絕不再犯……求您再度賜予您這位卑微信徒改過自新的機會。”

村長反反複複地類似的道歉的話。

即便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過去究竟都犯了什麽過錯，但他如今卻也只能懇求那位至高的神明，再度寬容賜予自己另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專員心裏一緊，這個慌亂的反應……

難道說那個藏匿在村莊內的怪異已經現身了麽？

可他為什麽從始至終都沒感知到半點屬于鬼怪的陰寒氣息？

還沒來得及生出半分疑惑，就在他後知後覺從村長的反應中意識到“怪異出現”的事實時，一種強烈的、像是正在被什麽東西凝視的感覺陡然罩住他全身。

耳邊陡然響起混亂的呓語，那些無意義、無法被人類認知的言語在這一瞬間強制侵占了他的所有注意力，以至于他甚至無暇感知自己此時的狀态，甚至聽不到自己的雙膝磕倒在地面的聲響。

就像是那個垂首跪在地面的村長，專員的身體在這一刻就像是徹底斷開了控制的木偶，無力地癱軟跪倒在地上。

專員幾乎是無意識地試圖去聽清耳邊那些混亂無序的語言。

和過去遇到怪異時的謹慎反應不同，那位至高的神明像是正在憤怒不滿，像是正在渴求些什麽東西，于是連他的大腦都脫離了本能的控制，仿佛其他全心全力意圖為神明獻上一切的信徒，被另一個高于人類的生命操控着，竭力實現“祂”的願望。

“……■煩……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我想要的……”

“……到底什麽時候■■■……”

夾雜在一衆超出人類大腦處理範圍的混亂呓語中，在大腦因為過載的信息量一度無法運轉的同時，專員終于從中捕捉到了幾個能被理解的字句。

祂究竟在渴求些什麽？

祂究竟想要什麽東西？

他究竟要怎麽樣，才能完成祂的期望？

專員的大腦中擠滿了相同的疑惑，它們違背理智、違背人類本能，徹底侵占了他的所有意志，以至于他甚至沒有半分餘力去思考其他。

他的雙眼無聲地看向地面，也不知道究竟恍惚了多久，幾顆仿佛紅寶石般漂亮的紅色眼珠滾落自他眼前，正中仿佛深淵般深黑望不見地的瞳孔皺縮，嬉笑着和他對視。

此時此刻，作為特異處理局的專員，在親眼見到這詭異的一幕後，他過去的職業素養在這一刻卻毫無半點用處。

專員依舊呆愣地垂頭看向地面。

此時這些怪異的眼珠出現得越來越多了。

他看着這些異常的紅色眼珠密密麻麻地從祠堂的地面上、從祠堂的神像腳邊浮現，朝着祠堂外不斷擴張，最終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只留下一片仿佛沒有盡頭的紅色。

而即便身處在這片紅色的汪洋中，即便将徹底迷失在這無數雙看向自己的眼瞳中，他那顆像是老舊處理器的大腦依舊像是先前一樣，同樣塞滿了莫名其妙的迫切感，不斷逼迫着他為那位至高的神明解決麻煩。

他究竟要怎麽樣才能為祂解決所有問題呢……

專員沉默地跪在這片紅色的汪洋中，唯一僅剩的求生本能只能

勉強維持現狀，讓他繼續困惑地跪在原地，讓無知成為自己最後的保命符。

但這份稀薄的本能顯然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對不起……父神在上，我願獻上我的全部，只為了您能達成願望。”

不知道苦苦堅持了多久，身後不遠處，村長高喊出的狂熱言語驟然炸響出現在他耳邊。

于是，專員苦苦維持的無知與困惑也跟着盡數化作虛無。

是啊……

人類如何觸及神明的領域，人類又如何能解決神明的麻煩與疑惑？

但作為信徒，作為祂忠實的仆從，只要獻上自己的全部，只要彙聚所有人的力量，就一定能齊心協力完成祂的期許。

是的，作為信徒，這就是我該做的……

專員的神志越發不清醒了。

在得到問題的答案後，他感覺自己的心頭不斷湧出一些本不該屬于自己的狂熱情緒，一點一點徹底填充心髒。

大抵算得上是回光返照，在意識徹底淪陷、徹底沉入這份狂熱中的最後一秒，他腦中陡然生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

這個村莊真像是祂的儲備糧啊。

在不被要求時，所有人都能僥幸保有神志。但在神明報以期許之後，所有人都将為之獻上所有。

區別于其他普通村民，作為特異處理局的專員，遠比其他人更高的靈感讓他短暫清醒了一瞬。

當然，也只是短短一瞬。

也就是從今天起，特異處理局內多出了一份新的檔案——

【名稱：迷失村落】

【等級：A級天災】

【地點：圖南市池東村】

【概述：一個原本存在特殊信仰的普通村莊，擁有着屬于自己所崇敬的神明。伴随着神像複蘇，狂熱的信仰最終感染了村子裏每一個角落，感染了村子裏的每一個人。所有靠近村莊的人，都将徹底成為那位未知神明的信徒。】

【殺人規則：未知（或者寬泛到在領域內，存在本身就是在違背規則）】

【解決方案：不要靠近！不要進入！不要踏足！】

【注意事項：被感染後，村落內的村民依舊保持原有的生活作息，一無所知地繼續原本的日常

，看着好像就是群普通的人。但請千萬記得，時刻保持警惕，拒絕談論任何關于“神明”的話題，否則同樣存在被感染的風險。】

——這也是特異處理局發現的第一個無法處理、無法被解決，等級為【A級天災】的怪異。

也就是在這之後，這個世界開始迅速跌落瘋狂。

……

電腦屏幕前，楚黎耐着性子又說服了幾個人類NPC。

他不斷重複着同樣的麻煩操作，來通過“變形”讓蘑菇化作菌絲，盡可能消除NPC胃部的飽腹感，勉強讓這些NPC多出一些行動力。

就在楚黎照例開始覺得煩，一度将打開游戲商場，看看有沒有什麽游戲制作者的聯系方式時，游戲更新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尊敬的玩家：

您好，萬分抱歉打擾了您的游戲進程，給您帶來了不好的游戲體驗。

在觀察玩家數據、得知玩家游戲體驗後，我們也知道了游戲內的存在的巨大問題，遂決定更改游戲技能的使用形式，由玩家自己來設定游戲技能的釋放方式。

為了表示我們的歉意，我司将為您奉上五個信仰點作為補償，祝您在這之後有個美好愉快的游戲之旅。】

說曹操曹操到，這不，楚黎剛覺得游戲制作組在拿到足夠的玩家數據後，會因為游戲內玩家的表現和需求對游戲進行小範圍的更新，游戲就剛好更新了最重要的那部分內容。

不過話說回來，直接更改游戲技能的使用方式——按照目前游戲表現出來的可玩性來看，這幾乎已經算得上是大改了整個游戲吧。

估計為了保證這次的游戲更新，游戲制作組也廢了不少功夫。

至于游戲制作組給的這五個補償信仰點……最開始楚黎還覺得有些不高興，嫌棄制作組給的少，但放到現在，在游戲開局就有十個信仰點的前提下，楚黎倒覺得這個數量正巧合适，多了游戲難度降低，玩着也沒多少意思。

楚黎速度下載了新的安裝包，重新進入游戲。

本次游戲更新的內容直接表現在進化方向的界面裏。

只要單擊頁面裏的标簽，除卻原本顯示加點的界面外，額外還多了兩個“主動”與“被動”的技能釋放選擇，

以及一個錄入默認技能釋放方式的記憶按鍵。

這意味着所有标簽技能都将變得可控，他完全能選擇随意在這些NPC身上使用技能，而不是眼睜睜看到部分技能被動輻射到全體。

至于那個錄入默認技能釋放方式的記憶按鍵，楚黎大概試了一下，就像是一些軟件只要錄入就能批量處理文件的操作，只要錄入作為标準答案的操作，當标簽技能作用到這些NPC身上後，就能按照範本自行運作。

楚黎在“變形”的記憶按鍵裏錄入了一段操作，使得蘑菇在被吞食進入胃部後，就會化作更加細小、更難察覺的菌絲，在擴散至全身的同時，通過肺部的循環系統，跟随呼出的二氧化碳一齊融入空氣中。

……相信在這之後，當游戲裏有更多異族NPC被蘑菇感染後，他也就能更加順理成章地使用其他技能，裝出蘑菇能治療病症的假象，等待更多人種植蘑菇并且将其心甘情願地吃進肚子裏了。

在解決了蘑菇堵在NPC胃袋裏的麻煩問題後，楚黎終于有心思去琢磨，游戲這次更新給的這五個信仰點到底要怎麽用了。

為了能盡快看到這些被飼養食用的人類NPC盡快成為自己的狂信徒，楚黎把這其中的三個信仰點都用到了“異化”上。

得益于游戲更新的這部分內容，他把異化的技能釋放形式改成了“主動釋放”，由玩家自己來操作決定技能釋放目标。

因為之前自己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逃脫困境的希望，考慮到那些異族NPC手裏擁有人類NPC沒有的科技的力量，楚黎暫時将“異化”技能的使用範圍固定在游戲裏的這些人類NPC上。

當然，也是考慮到“希望”多了就會顯得不值錢，楚黎甚至都沒有額外使用新更新的記憶按鍵錄入操作範本，而是自己手動挑選合适的NPC釋放技能。

在花費了這三個信仰點後，剩下的兩個信仰點，楚黎決定在“治愈”和“同化”任意選擇一個來加點。

——這也是為了方便之後蘑菇被奉上神壇，同時也是為了能讓他的這些預備信徒狀态更好些，能更快脫離目前暫定的困境，獲得部分自由為他發展其他信徒。

到底選哪個好呢……

楚黎開始了艱難的選擇。

如

果選擇了“治愈”，那麽就像是這個标簽名稱這樣，顧名思義應該能讓這些NPC恢複健康。

……只是因為病原體就是蘑菇本身，楚黎也不免擔心在使用了“治愈”技能後，會不會反過來使得NPC的身體排出體內的菌絲。

如果選擇了“同化”，那麽按照他的思路，只要将人體內的部分免疫系統同化成蘑菇的菌絲，身體感覺不到自己正在被蘑菇入侵，那麽身體的高溫應該也會很快消退。

……可同樣的，因為這個具體操作要求太過精細，楚黎很擔心自己能不能做到預期中的操作。

在這兩個不同的技能效果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楚黎最後還是做不出他想象中合适的選擇。

實在不行，就在“同化”和“治愈”上各點一個信仰點吧。

真要有病就直接治，要是蘑菇反而因此被排斥，那就順帶“同化”排斥的那個部位。

随緣了，實在不行，他以後就把信仰點都點在“同化”上。

等到未來，NPC的血肉組織都變成菌絲，別說生病了，身體是不是自己都不一定。

楚黎輕易生出了如上的惡劣念頭，直接選定了剩下兩個信仰點的去處。

将“同化”和“治愈”技能都設置成主動技能，楚黎選擇了預備信徒之中最為聽話的那幾個NPC，直接釋放技能。

……

對于古怪蘑菇給出的那些說辭，A-19一直抱着将信将疑的念頭，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思，在絕境中贊頌那位黎明神的功德。

……不過說真的，如果真的只要随便誇上幾句，就能獲得擺脫困境的希望，別說嘴上誇贊了，他能直接成為一個真正的信徒。

A-19只能選擇相信。

狹窄到看不到日光的房間裏，A-19也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能力，只能勉強從那份定時被送到自己嘴邊的營養液裏，大致判斷時間流逝的速度。

也不知道在那次和蘑菇的交談後，他在這之後又接連喝下了幾管營養液，當自己身上的病痛都随着時間的流逝自愈完畢時，A-19終于感知到了些許“希望”的具體模樣——

某天，在再度生出逃離農場的念頭，思考希望何時實現時，A-19看到了黎明神賜予

他的能力——一份讓自己的部分肢體消失在原地的能力。

……大抵農場裏的這些猿人從小到大都在異族的統治下，長時間的屈服難免讓他們身上都存在着近乎相同的怯懦。

和之前的A-27一樣，相比起直接和異族硬碰硬，A-19的精神在無意間還是選擇了逃避……

也就是在此時，眼睜睜看到神明賜下的福祉，A-19選擇徹底交付了自己的信任，并在痛苦中獻上了自己的信仰，成為了這位黎明神的信徒。

A-19看着自己消失在空氣中的雙手，神色從驚惶迅速變作驚喜。

“偉大的黎明神，”就像是這幾天做的那樣，此時的A-19更加恭敬地跪在了地上，強行克制着自己聲音裏的激動，開始詢問神明的提議，“我看到了，我看到您賜下的‘希望’了。感謝您願意幫助我。”

“那我之後到底要怎麽做？到底怎麽樣，才能更快獲得全部的‘希望’，才能徹底擺脫農場呢？”

年輕的信徒誠懇地祈求他唯一信任的神，想要從那位至高的神明口中，得到更多擺脫困境的可能。

然而，他年輕的生命到底還是沒能教他學會分辨善惡，單薄的人生閱歷更是使得他輕易相信了神明的每一句言語。

神明輕笑出聲，詭異的聲調讓他此時的話語聽着近似于詛咒：“如果想要加快異能的出現，你在這之後必須得吃下更多的蘑菇。”

A-19選擇了信任。

“感謝您，”到了最後，他甚至還磕磕巴巴地誠摯道謝，“感謝您願意出聲教導我，感謝您願意犧牲您自己，給予我逃出農場的可能。”

“贊美您的無私。”

……

無私麽？

坐在電腦前的楚黎挑眉，并未作答，只是平靜地轉換了自己的主視角，轉而觀察其他NPC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