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惡魔

第26章 惡魔

醫院急診室燈光如晝,鐵鉗和鐵盤相撞的聲音格外清脆,酒精和碘伏的味道覆蓋了空氣中淡淡的消毒水味。

許蔚明在門口倚着牆而站,手裏提着陸景初拍的片子,一邊打電話一邊看着裏面的處理傷口的人。

“聽說你在酒吧動手了?”莫凡的聲音在淩晨懶懶的。

“一巴掌而已,用得着驚動莫少大駕?”許蔚明淡淡地說,“那群混混把我的人打得肋骨骨裂,手腕擰傷,我現在都嫌一巴掌太輕。”

“差不多得了,”莫凡好笑道,“你穿着裙子難不成還想一人來個回旋踢?不淑女了啊。”

“……”

“那幾個人我幫你解決。”莫凡爽快道。

許蔚明盯着陸景初因為疼痛而皺起的臉,從包裏拿出一顆薄荷糖含着,緩解突如其來的煙瘾,“謝了。”

莫凡:“不免費。”

“莫少還能看上我一個打工人的什麽東西?”

“你那條黑色裙子,”莫凡怕他不知道哪條,提醒道,“就你幾個月前在酒吧遇到我的時候穿的那條,只有胸和裙擺是黑色布料,其他全是蕾絲那款。送我。”

許蔚明被氣笑:“莫少,那是限量款,我也是搞了很久、通過很多關系才買到的。”

“我知道啊,早查過了,就是因為現在已經買不到了,不然為什麽現在才找你要?”

許蔚明和莫凡從小就認識,那時候許家還沒落沒,在商圈裏也算數一數二的存在,但後來許父行差踏錯觸犯了法律,屁股沒擦幹淨,被競争對手抓到了把柄匿名舉報。

輝煌一夕之間落為笑柄,而許蔚明父母也出了車禍因此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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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蔚明那時候剛上大學,家裏頻頻出事都比不上父母雙雙去世對他的打擊大。

那時候他懷疑過車禍并非意外,但行車記錄儀說明了一切———他父母在車上争吵財産和離婚的事情,口舌之争異常激烈,他母親情緒崩潰,似乎有動手的嫌疑,才導致車子突然失控。

許蔚明從小就厭倦商圈中的爾虞我詐,他更不喜歡經商這些東西,在父母在世的時候就說過以後不會繼承父親的事業,那時候許父還罵過他沒志氣。

所以許蔚明和那些手拿東山再起爽文劇本的人不一樣,他處理好父母的事情之後就趁這個機會徹底讓許家隐退,拿着父母以前留給他的一筆錢買了一套小公寓,過着和每個打工人都一樣的生活,平淡、忙碌且充實。

幸運的是他并未完全一無所有,許父在世時待人親厚謙虛,人緣不錯,很多父輩的朋友都會多照顧他一點。

他和莫凡一直都有聯系,只是一直不近不遠的,關系變近的是這幾年的事情。

許蔚明穿着女裝去酒吧常被騷擾,什麽歪瓜裂棗都往跟前湊讓他心生厭煩,找不到合适的酒吧喝酒,這時候看到莫凡發朋友圈說自己酒吧開業,讓朋友過去捧捧場。

許蔚明看到這條朋友圈,猶豫一瞬後,點開莫凡的微信,發了一條微信,從那以後就一直在莫凡的酒吧喝酒,沒有人敢對他如何,大部分的騷擾沒在許蔚明面前出現就被經理解決。

許蔚明舌尖裹着糖球,頭頂的燈光在他清冷的臉上落下陰影,“你的算盤打得真好。”

莫凡慢悠悠地說:“不給就算了,那我換一條,你那個白色真絲的,露後背,深V開到椎骨那條。”

白裙更稀有,價格是黑裙的兩倍。

真不愧是用錢養出來的少爺,眼界兒不是一般的高。

“……”許蔚明把糖咬碎,“還是黑裙吧,明天給你寄。”

莫凡滿意:“謝了,我也不占你便宜, 打工人不容易,你存那些酒算我的,晚點我讓經理把錢退你。”

現在許蔚明跟他們這些資本家可比不了,沒跟莫凡客氣,也懶得問他要裙子幹什麽,說了句謝謝就挂了電話。

陸景初包紮好了,手腕綁上了厚厚的繃帶,臉上的傷做了消毒處理。

許蔚明将手機揣兜裏,走進去問護士:“他肋骨的骨裂真的不用處理了嗎?”

“不要的, 剛剛醫生都說過啦,”護士小姐說,“骨裂情況不嚴重,只需要靜養就行,只是帥哥這幾天估計得受苦了, 會比較痛,可以吃止疼藥,睡覺的話盡量側躺沒有受傷的那邊。”

陸景初點頭,他眼睛又圓又大,加上年紀本就不算大,總給人一種不谙世事的單純模樣, 加上這會兒又受了傷, 看上去怪可憐的。

“那我們走吧,”許蔚明扶着他,“能走嗎?要不要我推輪椅?”

男人到底是好面子的生物,直男的嘴硬在此刻發揮到極致,明明快疼得直不起腰, 還是說沒關系,可以走。

許蔚明扶着陸景初明顯感覺他步伐沉重緩慢,“我去給你推個輪椅吧?不然你會很累。”

“真的沒事。”陸景初習慣性地想笑一笑,結果扯到嘴角傷口,疼得龇牙。

許蔚明有些無奈,“別笑了。”

“……”陸景初忐忑地說:“你不生氣了吧?”

許蔚明問:“我為什麽要生氣?”

“我有些沖動,給你惹麻煩了。”陸景初自我反省,“我剛剛看到你的電話神色不太好的樣子,是不是那群人還在找事兒?實在不行我就跟他們去警察局,确實是我先動的手, 這點我承認。”

“沒有,你想多了。”許蔚明說。

總不能說剛剛神色不好是心疼裙子。

“慕璟,”陸景初捂着胸口走得很慢,“你不問問我為什麽動手嗎?”

“我知道你的性格不會輕易動手,”許蔚明看着他臉上的傷,露出一個笑,“能讓你動手的話,必然是非常嚴重的問題,觸及了你的底線。 我沒有必要問,是你先動的手沒錯,但我知道肯定是他們的問題。”

陸景初腳步一頓,注視許慕璟柔和的面容,突然眼睛一熱,眸中浮出淡淡的水光。

許蔚明微怔,意外他的反應,“你怎麽了?”

陸景初倉皇地轉開,想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卻又忘了自己肋骨痛,牽扯地咳嗽起來,疼痛更加劇。

最後許蔚明沒轍,還是找來一個輪椅,将他推到停車場。

“你家在哪兒?”許蔚明做戲做全套,佯裝不知地址。

陸景初沒有回答,而是在副駕駛沉默幾秒後,開口道:“其實我還有一個姐姐的。”

“嗯?”這是許蔚明第一次聽他說家裏的事情。

“只不過她去世了。”陸景初的聲音很輕,他盯着自己受傷的手腕,“她是在大學時候被流言殺死的。”

陸景初的姐姐比大四歲,那時候他正在上高中,他們家庭并不是特別富裕,每個月能給她的生活費沒多少,于是姐姐就去兼職做家教。

十八九的女孩愛漂亮, 特別是手裏的錢充裕一點後,會買漂亮衣服、鞋子,化妝、染頭發、做美甲。

這些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在姐姐上了男人的車之後,所有合理的事情開始被扭曲。

說她傍大款、在外面當站臺小姐、陪酒女。

“其實姐姐根本就沒有,”陸景初痛苦地閉了閉眼,聲音帶着幾分哽咽,因為肋骨的原因,呼吸困難,“那個男人是她學生的哥哥,他确實是在追我姐姐,所以才開車接我姐過去補課,我姐姐對他也有好感,跟我聊過幾次。但出了這事兒之後,我姐被異樣的目光和流言包圍,不敢再和他來往,甚至辭了家教工作。”

“她解釋過,澄清過,可是沒有人信。她就連最喜歡的裙子都不穿了,為的就是洗清別人對她浪蕩的印象。

可是流言蜚語是惡魔的鐮刀,別人不在乎真相如何,只享受飯後閑談的快樂。

“他們學校有一個論壇,姐姐被人開了一個帖子,裏面對她的讨論一萬多條,她申請讓校方删過,提交申請的時候需要截取不實內容,每次姐姐申請的時候,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語又會進姐姐的心裏。”

“姐姐選擇過報警,可是效果不佳,抓到了造謠者也封不住流言。”

陸景初喘了口氣,眼睫濕潤,“姐姐被逼成抑郁症之後跳樓自殺了。”

車內暖黃的燈光落在他們頭頂,照亮這方小小的天地,擋住了如陰暗沼澤一般的黑暗。

“所以我沒有辦法看到外界對女性的诋毀無動于衷,”陸景初擡眸看向許慕璟,眼眶通紅,“以前我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對女性的惡意這麽大,姐姐也好,我上個公司裏的職場騷擾也好……我知道自己很沖動,不管是今天的事情還是在上個公司因為幫同事解圍而被開除。我只想盡自己的一份力幫幫她們,如果當初有人能幫姐姐出頭的話,也不至于造成這樣的結果。”

“包括現在親戚聚會的時候我會聽到他們私下讨論說姐姐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別人也在做家教,為什麽偏偏是她出現這樣的事。 被害者有罪論,這個社會一度讓我很惡心。”

“所以,慕璟,對不起,今晚是我沖動給你帶來麻煩,我知道是我處事不夠成熟,可我沒辦法聽他們對你的诋毀,我……”

話音終止,陸景初呆愣地瞪大眼,坐在副駕駛上腦中一片空白。

他看着許慕璟的臉在眼前放大數倍,下一秒唇上傳來柔軟,馥郁的香水摻雜着淡淡的酒香侵入陸景初的感官。

長發垂落,柔順的發梢蹭上陸景初的臉頰, 在皮膚上留下細微的癢。

二人的呼吸交錯,許蔚明捧着陸景初的臉頰,指尖安撫性地蹭上他的後頸,為了避開嘴角的傷口并沒有深入,只是唇瓣緊貼,緩緩厮磨。

陸景初聞到了酒氣,大腦眩暈,好似遲來的醉意。

短暫的幾秒被無限拉長,好似時間在這一刻停止。

月光窺破雲層, 海潮激起浪花。

許蔚明松開陸景初的唇,指腹在他受傷的嘴角輕輕擦過,“沒有必要道歉,你做得很對。”

若是別人或許無法和陸景初共情,但是許蔚明可以。

從他穿上女裝那一刻,無論是女性身份,又或者日後被揭露,已經注定了要身處旋渦中心。

但人生是自己的,無論是非對錯,是真是假,都不需要別人來評判。

道理很簡單,可沒有人明白。

惡魔早已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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