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蒼白

第36章 蒼白

陸景初沒有拒絕許蔚明幫他給錢這件事,他現在錢包空空,大部分的錢都花給了“許慕璟”,現在許蔚明為他花什麽都是應該的,是許蔚明欠他的。

輸液室裏人很多,座位基本都坐滿了沒有空位,陸景初坐在走廊,獨凳是許蔚明找醫生借的,發燒到三十九的人總不能全程站着輸液。

陸景初沒精神,蔫兒蔫兒的,戴着帽子口罩誰都不理,靠着牆低頭,把自己的臉折得嚴實,一動不動地像是睡着了。

許蔚明沒走,一直站在旁邊陪着他,同時留意輸液室裏的座位。

走廊上人來人往,喧鬧嘈雜,病人根本沒辦法休息,可陸景初真得迷迷瞪瞪的快睡着了。

生病疲倦,或許又有強悲之後的痛苦,閉眼之後神志開始漂浮,耳邊的聲音忽近忽遠,好像陷入某種光影的怪圈,閉着眼也是天旋地轉。

果然了一會兒,陸景初的肩膀被人拍了拍,耳邊響起許蔚明低低的嗓音,好似一只手把他從漩渦中拉出來,只是與不好的記憶重疊。

陸景初聲音驚醒,如受驚的兔子一樣反射性地往後退了退,擡起頭時眼中的驚慌還沒收回去。

許蔚明的手臂僵在半空,清楚地看到了抗拒和警惕,手指蜷了蜷,緩緩放下,“裏面有位置了,進去吧,你能舒服點。”

陸景初朝裏面看了一眼,果然有了三個空位,他站起來推着自己的點滴進去,坐下之後許蔚明也跟着坐下來。

男人沒有占用輸液的位置,而是把凳子拿進來坐在陸景初的身側。

輸液室裏的消毒水味更重,陸景初戴着口罩都能聞到,明明很困卻突然沒了睡意,某人的皮鞋剛好在他垂眸就能看到的地方,想忽視都難。

輸液的環境并不安靜,有護士進進出出,還有病人和家屬的交談聲,以及電視裏諜戰片的槍聲全都刺激着陸景初的耳膜,牽扯着神經發痛。

“許蔚明。”陸景初叫了一聲。

很輕很低還很啞的聲音,他又戴着口罩,本來沒指望對方聽到,可許蔚明的身體往前傾了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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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

陸景初沒擡頭,盯着大理石地面,烏黑的眼睛裏是生病後的空洞和遲鈍,“你把我的錢還給我。”

許蔚明看着陸景初的帽檐,沒有遲疑,“好。”

他拿出手機轉賬,本想多轉一些,可是深覺不妥,彌補和安慰都有歧義。

陸景初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沒去管,沉默了一會兒後又繼續說:“公司那邊我會盡快交辭呈的。”

發生這種事,他們肯定沒辦法在公司繼續做單純的上下屬,陸景初再也回不到原來純粹的恭敬,而且一想到白天指導工作的上司和晚上約會的女友是同一個人,他就難以再回到工作崗位。

許蔚明沒有說話,對這件事并未表态。

陸景初不管他的态度如何,只知道走定了,現在錢回來了,損失直接少了一大半,失身這種事對男人來說沒什麽大不了的,雖然有勉強的成分在,但又不是沒爽到,就當約了炮,何況許蔚明長得也賞心悅目的,不算吃虧。

陸景初是一個很會自我消化的人,只要經濟沒有損失,不想再和欺騙他的人有什麽糾纏。

“你走吧。”陸景初說,“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你想睡我的目的達到了,我的錢回來了也不想再計較什麽。以後我們兩不相欠,我不想再看到你。”

許蔚明唇角抿得平直,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不行。”

陸景初眸光微動,緩緩擡起頭,看向許蔚明略顯晦澀的目光。

為什麽不行?

他憑什麽說不行?

騙子有什麽話語權?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二人都沒有再開口,從彼此的眼神中足以看清一切。

後面陸景初沒有再理許蔚明,把帽檐壓得低低的,閉眼睡覺。

許蔚明一直沒有離開,陪着陸景初輸液,幫他盯着液體,一袋輸完了之後讓護士換新的。

陸景初睡得不安穩,體溫消下去之後舒服了一點,卻出了很多汗, 口罩戴在臉上窒息悶熱,腦袋也熱烘烘的。

他不安地動了動,迷迷糊糊地将帽子摘下來,又把口罩拉下大半,露出了下半張臉,嘴唇蒼白幹燥。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臉上癢癢的,有人在幫他擦汗。

陸景初現在對別人的觸碰特別敏感,加上知道許蔚明在旁邊的緣故, 頓時睜開眼。

“你別碰我。”陸景初啞着嗓子開口。

許蔚明頓了頓,把紙巾遞過去,溫和道:“我看你出了很多汗,只是想幫你擦擦。”

“不需要。”陸景初把臉轉開,動了動僵硬的脖子,發現液體已經輸完了,手背上貼着止血條。

他的視線掃了一圈兒,之前人還很多, 現在只有寥寥幾個。

本以為睡得不好,現在看來睡得還挺沉, 連護士拔針都不知道。

陸景初的頭發之前沒吹幹,這會兒出了汗又是濕的,他用自己買的紙巾擦了擦頭發上的汗,把帽子口罩重新戴上,起身離開。

輸液的效果很好,現在陸景初的頭沒有來的時候那麽暈了,雖然還有低燒,但不至于那麽難受。

他知道後面跟着人,許蔚明看似平和的目光卻難以忽視。

陸景初沒有管他,腦子清醒不少之後對某些事情更加堅定決然。

幾米的距離宛如天塹,明明伸手就可以觸碰,一個緊緊跟随,一個絕不回頭。

他們一前一後地回到陸景初的住的地方,傍晚的天色暗下來,可雲層依舊華麗的宛如一幅絢麗的油畫。

陸景初在單元樓下停住腳步,後面的也跟着停下,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

身旁有自行車和行人經過,歡笑和交談擦身而過,他們之間的沉寂與輕快的氣氛格格不入。

許蔚明不轉眼地看着陸景初的挺拔的身影,在晝夜交替的這一刻,在霞光流溢的此時,突然生出一種無措地慌亂,一種抓不住流沙的無力感。

他看着陸景初轉過身來,他們的目光終于再次平視。

青年的眸子依舊明亮, 仍然有一份天然的純粹,只是不再神采奕奕,沒有了那份滿懷期待。

許蔚明的胸口流竄着沒有過的顫栗,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不知該如何開口。

語言可以是震撼的誓言,卻也能是蒼白的借口。

最後是陸景初先開口,啞着嗓子說:“別再來了,見到你我很累。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愧疚, 就別來打擾我的生活。這件畢竟是你騙了我,也許你覺得沒什麽, 只是和我上床的一種手段。但我的的确确是把這個當成了一段很重要的戀愛, 付出了我的精力、時間和感情,我做不到看開和原諒。但我也不會恨你,畢竟不論是許慕璟還許蔚明,曾經一度是對我來說重要的人。”

一個是對他關照維護,不吝啬給他機會的上司,一個是一見鐘情,美豔又優秀的女友。

不論是哪個角色都在陸景初的生活裏留下濃麗的色彩,他不否認曾經, 也不想去記恨,更不想讓自己活得辛苦,時時刻刻都念着那個人。

欺騙就是欺騙,傷害就是傷害。

傷口不會因為恢複如初就抹掉被刺的事實,碎掉的鏡子也不會因為重新再拼而消失裂痕。

“……”許蔚明不笑的時候長相是有些鋒利的,深邃的眉骨和利落的下颌線都讓他看起來有些疏離的冷漠。

他在職場上混了這麽多年,又長期和客戶打交道,早就練就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可是面對陸景初, 一向花言巧語、能言善辯的能力盡數消失,好似失去講話的能力。

“陸景初,”許蔚明很蒼白地叫他的名字,“……對不起。”

青年雙手插兜,很平靜,帽子和口罩擋去了他神色,讓他面對許蔚明的時候能更自如從容。

“我接受你的道歉,”他說, “但不原諒。”

“陸景初,”許蔚明上前一步,嗓音發緊,“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是沒用的,但是……”

“那就別說。”陸景初打斷他,“我也不想聽。”

許蔚明的嘴唇抿緊, 手中的沙流逝得越來越快,再怎麽攥緊也是徒勞。

“我不信你在做這件事之前沒有想過後果,”陸景初說,“你知道這件事會傷害我,但你仍然這麽做了。”

這句話他說得并不重,或許是本身嗓子啞着說出不來,可這不影響什麽。

短短一句話化成尖銳冰鋒直戳許蔚明的心髒,幾乎是立刻就讓他的臉失去血色。

這個事實讓許蔚明想好的解釋和剖白都變得渺小無力。

許是覺得陸景初性格好。

許是篤定陸景初這麽喜歡許慕璟,有把人哄回來的把握。

許蔚明什麽都料到了,唯獨沒有料到這個陽光蓬勃的大男孩有一顆嫉惡如仇的心。

過去的甜蜜連同痛苦一起剜掉,鮮血淋淋,決然狠心。

許蔚明狼狽地站在原地,明明是酷暑盛夏,卻渾身冰涼。

陸景初沒有再說什麽,話已至此,也沒什麽好說的。

他轉身上樓,推開單元門之後一步步走上樓梯,在走到第二層的時候腳步緩緩停下, 本就因為感冒而堵塞的鼻子更加呼吸不暢。

明明和許蔚明劃清界限應該松口氣,可腦袋和心髒的抽疼難以忽視,讓他直不起腰只能扶着扶手蹲下,低落的情緒突然壓倒了他,舉步艱難。

他真的不明白。

為什麽喜歡要欺騙。

傍晚的光影被镂空的牆壁分割成碎片,落在陸景初的背上,像一個不完整的擁抱,在天光散盡之前給出最後一份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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