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你要快些長大,以後賺大錢,好好孝敬我。”
這是霍以南在家具生意徹底失敗後,經常對霍钰成說的話。他的生意毀掉的不僅是霍家大部分的經濟來源,還有霍以南整個人,生意失敗前,他也是疼愛老婆的好丈夫,言出必行的好父親。
那件事發生在霍钰成五歲的時候,失敗的生意摧毀了人性,霍以南将自己的失敗歸咎于妻子毛玉蘭,說當初婚前算命的時候,明明算出來的是大兇之兆,但是因為自己愛毛玉蘭,所以忽略掉兇兆的預示,還是堅持娶了毛玉蘭。現在果然出事了,毛玉蘭就是一個不吉祥的女人,她扭轉了自己本該飛黃騰達的命運,毀掉了自己的一輩子,把霍家拉進了命運的泥潭裏。
跟霍以南的急功近利無關,跟他無盡的欲望和貪婪無關,跟他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無關,跟他的自大妄為無關。總而言之,千錯萬錯,都是毛玉蘭的錯。
既然都是毛玉蘭的錯,那麽霍以南在喝醉酒之後,就會通過毆打毛玉蘭來宣洩怒氣和掩飾無能。每當這個時候,霍钰成就會沖出來,用瘦弱的手臂拉住霍以南。霍以南甩開他,他便再次爬起來,拉住霍以南。霍以南不會打他,因為霍以南清醒的理智告訴他——這是他的兒子,他的兒子還有很長很長的人生,長到足以可以改變自己失敗的命運,霍钰成會賺很多很多的錢,孝敬他,給他養老。
霍钰成太小了,他根本不是霍以南的對手,若不是霍以南在他身上看到了切實的利益,他也免不了被打的下場。毛玉蘭總是說:“钰成,你別管媽媽,回自己屋裏去。”
霍钰成說:“不!”
毛玉蘭躲閃着霍以南的拳頭,捂着自己的臉,眼淚從指縫中流出來:“這是大人的事情。”
什麽是大人的事情?打人這樣野獸般的行為,居然是大人的事情嗎?那麽,大人就是罪惡的、兇殘的、厚顏無恥的。
霍以南的生意失敗後,成了一名貨車司機,兼職搬運工,他很讨厭這份工作,但是沒有辦法,生意黃了,他得想別的方法賺錢。家裏欠債累累,妻子毛玉蘭的收入還不夠填平窟窿的最底部,兒子還要上學,霍以南山窮水盡了,卻還在幻想着東山再起。
霍以南在外面賺錢的時候,霍钰成用稚嫩的聲音問毛玉蘭:“媽媽,你為什麽不跟爸爸離婚?”其實他更想問霍以南這個問題,因為是霍以南說毛玉蘭晦氣,是霍以南在嫌棄毛玉蘭,但霍钰成不敢問霍以南,他不是在擔心自己,他是害怕霍以南再将怒氣轉移到毛玉蘭的身上。
毛玉蘭說:“傻孩子,夫妻之間,哪是說離婚就可以離婚的?”
霍钰成認真地問:“那要怎樣才可以離婚?”如果是他可以做到的事情,他會竭盡全力,讓霍以南和毛玉蘭徹底分開。
毛玉蘭搖搖頭:“媽媽不會跟爸爸離婚的。”
“為什麽?”霍钰成說,“他打你。”
毛玉蘭說:“你爸爸有分寸,他不會打死我的。”
“可是你會受傷。”霍钰成的手指點過毛玉蘭的脖子、胸口、腹部、手臂和大腿,“這裏、這裏、這裏、這裏、這裏……都會很痛。”
毛玉蘭揉着霍钰成的頭:“痛也沒關系,媽媽能忍。”
“可你本來不用痛的。”霍钰成不明白,為什麽毛玉蘭死活不肯跟霍以南離婚,霍以南不是多麽好的男人,并不值得留戀。
“傻孩子。”毛玉蘭說了好多句傻孩子,“要是爸爸跟媽媽離婚了,你會被爸爸搶走的,我不能失去你。”
霍钰成說:“我不會跟着爸爸的。”
毛玉蘭苦笑一聲:“我了解他,他不會讓我帶着你的。”
“我不會跟着爸爸的。”霍钰成堅定地說,“我自己有腿,我會回到媽媽身邊。”
毛玉蘭眼眶紅了,她說:“我不能這麽自私。”
“自私?”霍钰成還沒有成熟到能徹底理解這個詞語,為什麽是自私。
毛玉蘭說:“我不能讓你沒有爸爸,媽媽想給你完整的家庭……”
長大後的霍钰成回想這句話,才恍然明白,這跟自私其實沒多大的關系,只是毛玉蘭怯懦與隐忍的偉大借口,她要留在霍以南的身邊,忍受霍以南對她的侮辱和毒打,來成就自我感動的無私形象。
但那時候的霍钰成不明白,他覺得毛玉蘭是因為錢,所以不敢離開霍以南。毛玉蘭長得很漂亮,但是沒讀過多少書,她沒有自食其力的本領,平日裏只能接些縫縫補補的小活貼補家用。霍以南雖然落魄了,但他還算年輕,有頭腦,有力氣,一個月能賺的錢是毛玉蘭的好多倍,毛玉蘭要是帶着霍钰成離開,兩母子估計得過半乞讨的生活了。
因此,霍钰成雖然很讨厭聽到霍以南那句讓自己“快些長大”的話,但他也是希望自己能快些長大的。他想着,只要等他長大了,有賺錢的本領了,就能夠帶着毛玉蘭逃離霍以南的魔爪了。
霍钰成打定主意後,對霍以南的态度變成了“你說什麽都是對的”,他還是會制止霍以南對毛玉蘭動手,但除此之外,他再沒有違背過霍以南的意思。霍以南讓他周末幫忙去做搬運的活,他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七歲的小孩咬牙扛着水泥,幻想自己是力大無窮的巨人。霍以南說讓他好好讀書,以後賺好多錢的時候,霍钰成一言不發,考試又拿下了班裏的第一名。
霍钰成表現好的時候,霍以南就高興,霍以南高興的時候,毛玉蘭被打的頻率就會減少,毛玉蘭身上的傷痕變少,霍钰成也會悄悄松一口氣。
這樣的結果,看起來很像是一個良性循環,你高興,我高興,大家都高興。但那只是在粉飾太平,怪罪和遷怒的心沒有變,家暴的本質沒有變,心驚膽戰地同床異夢沒有變,霍钰成主動挑起來的負擔,也越來越重了。他的懂事成了海綿裏的水,擠一擠,總還會有的。
而小心翼翼建起來的平衡,一瞬便可以毀滅。
那日,因為老板家裏有喜事,他高興他任性,大手一揮給全體員工放了半天的假,所以霍以南中午就下班了。霍以南回家的時候,看見毛玉蘭站在家門口,正跟門外相貌端正的青年說話。
青年手上拿着大衣,給毛玉蘭指出了破洞的位置,說:“玉蘭姐,麻煩你了。”
毛玉蘭巴不得生意越多越好,她笑着說:“談不上什麽麻煩,小事一樁。”
青年問:“什麽時候能補好?”
毛玉蘭說:“十分鐘就好。”
“我可以進去坐着等嗎?”青年撓了撓頭,十分鐘的事情,他懶得再跑一趟了,“這衣服我下午還要穿出去。”
毛玉蘭心想,反正霍以南這個點不可能回來,讓青年進去坐坐也沒關系,她點點頭,道:“當然可以。”
青年跟着毛玉蘭進了門,霍以南怒火中燒,幾步沖了進去,先趁青年不備掄倒了青年,然後狠狠甩了毛玉蘭幾巴掌。
毛玉蘭哭喊着:“霍以南你瘋了,你打我就算了,你打客人做什麽?”
“客人?”霍以南連連冷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是你床上的客人嗎?”
青年捂着劇痛的腹部,說:“以南哥,你誤會了,我只是進來等玉蘭姐補衣服……大門都沒關上呢。”
霍以南哪裏聽得進去解釋,拳腳如疾風暴雨,砸落在地上的青年和毛玉蘭地上:“大門沒有關,是因為你們這對狗男女還沒有來得及關!”
霍钰成回家的時候,家裏一個人也沒有,地上一灘血跡,毛玉蘭去了醫院,霍以南去了警察局。青年被打成了重傷,毛玉蘭的情況倒是還好,霍以南的拳腳大部分都落在了青年的身上,加上毛玉蘭挨打的經驗太多了,知道怎麽保護自己。霍钰成去到醫院的時候,毛玉蘭已經可以撐着拐杖下地了。
讓霍钰成憤怒的是,毛玉蘭下地後的第一件事,是去找青年的家屬,要跟他們賠禮道歉,希望他們能夠私了。因為青年的家屬很憤怒,請了專業的律師,放狠話說霍以南必蹲牢房。
霍钰成拉住毛玉蘭:“媽媽,你別管那個人了。”他甚至不願意叫霍以南一聲爸爸。
毛玉蘭說:“他是你爸爸啊,我們怎麽能不管他?”
霍钰成抿着唇:“我沒有這樣的爸爸。”
“如果他真的蹲牢房了……你怎麽辦啊?你有一個在監獄的爸爸,以後怎麽做人啊……”毛玉蘭的眼淚又落下來了,她太累了,為了維系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她已然筋疲力盡。
“媽媽,你還不明白嗎?”霍钰成也到了崩潰的邊緣,“比起有一個在監獄的爸爸,我更厭惡只會無窮盡地傷害媽媽的爸爸。”
良久後,毛玉蘭唇白如鹽,她想,霍以南要是真的坐牢了,他欠的錢誰來還呢……誰又供兒子上學呢?但她沒有講這些話說出來,她不想讓霍钰成在這樣的年紀,便要為金錢煩憂。她終于做出決定,賣掉房子償還債務,然後用盡一切辦法,到處求人也好,打三份工也好,她都要供霍以南好好讀書。
她将霍钰成擁入懷中,所:“好,以後我們過好自己的生活,不要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