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北藝的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裏的時候,林序知道他的死期到了。

因為不确定錄取通知書具體哪一天到,這幾天盧藝思都特意留在了家裏,甚至連出去買菜的事情都交給了潘貴珍。

潘貴珍知道盧藝思很看重這件事,他這個當叔叔的也有點緊張,所以就任勞任怨了。

林序在查錄取結果的時候,特意将專業截掉了,他想着能多瞞幾天,就能多活幾天。盧藝思毫不懷疑,以為他選擇的就是鋼琴專業,所以看到他考上北藝的那天,她做了一整桌的菜來慶祝。

快遞小哥按下門鈴的時候,林序知道這回再難隐瞞,拖無可拖,他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他親自拆開了錄取通知書,怕盧藝思看見“聲樂表演專業”這六個字的時候會把通知書撕掉,所以他沒将通知書交到盧藝思手中,而是隔着點距離給她看了一眼。

盧藝思看到北城藝術學院的時候,笑得很高興,高興不過幾秒,她就反應過來事情不對勁。

“聲樂表演專業?”盧藝思眉頭緊皺,神情肅然,“錄取通知書這麽重要的事情,學校怎麽還能搞錯呢?不行,現在立刻給北藝的招生辦打電話,說他們把你的錄取通知書搞錯了……”

原來自己的母親沒有立刻發飙,是因為她覺得是學校弄錯了,而不是自己的錯。

林序手一擋,攔住了盧藝思要找招生辦電話的手機,他清了清喉嚨,說:“媽媽,你先聽我說。”

“小序,你有什麽事情等會再說,等媽媽先把錄取通知書的事情處理好。”

“你先聽我說,我要說的就是關于錄取通知書的事情。”

盧藝思緩慢地擡起了頭:“什麽?”

林序頂着她的目光,說:“學校沒有弄錯,我報的就是聲樂表演專業。”

盧藝思好像沒聽懂林序的話,她的唇上挂着哆嗦,又問了一遍:“什麽?”

林序于是又回答了一遍:“我沒有報過鋼琴專業,一直以來,我都是為了聲樂表演專業而奮鬥。”

“你瘋了?”盧藝思終于聽明白林序在說什麽了,也從他的神情中得知他并非是在開玩笑,她覺得難以置信,從林鍵去世的那天開始,那麽多年以來,她都在期盼林序考上鋼琴專業,如今林序居然跟他說他不想考鋼琴專業?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以……

“媽媽,我沒瘋。我想學聲樂表演專業,我想當一名創作型歌手,這是我的理想。”林序将錄取通知書藏在身後,堅定又冷靜地接受盧藝思的怒火。

盧藝思自動屏蔽了林序的話,伸手道:“你把通知書給我。”

林序退後一步:“我不。”

“再讓我看一眼。”

“不行。”

林序太了解盧藝思了,她說看一眼,這沒錯,但等她确認完上面寫的真的是聲樂表演專業之後,她就會撕掉錄取通知書。接着呢?她應該不會讓林序複讀,她會立刻去查國外還有什麽正在招生的院校,然後準備各種材料,等新的錄取通知書送到之後,她會親自林序塞進飛往海外的飛機,繼續學習鋼琴。

盧藝思放柔聲音:“小序,給媽媽看一眼。”

“不用看了,你再看一百遍,上面寫的也是聲樂表演專業。”

“你這孩子,怎麽會變成這樣?你一直都很聽話的,這回你也聽媽媽的,你不想再讀一遍高三,媽媽不讓你複讀,我送你出國好不好?你聽話。”

“媽媽,我已經聽了太久的話了,我做乖孩子做得太久了,我只想叛逆這一回,我不需要你支持我的選擇,但請你尊重我的選擇,好嗎?”

盧藝思昂頭看着他,林序已經長到了需要她仰望的地步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站直了也只到她腰腹的孩子了,她失望地搖搖頭:“你怎麽這麽不聽話?你還是我的小序嗎?”

“我永遠是你的小序。”

但他是盧藝思的兒子之前,首先是一個活生生的、獨立的人,在親情之外,他也想忠于他的白日夢,他的理想國。

盧藝思搖頭:“我的小序會成為很優秀的鋼琴家,你是嗎?”

林序真的好累:“我不會成為優秀的鋼琴家,但我會努力成為優秀的作曲家,以及優秀的歌手。”

“你是想當明星嗎?你是想站在舞臺上面,成為最耀眼的明星嗎?”盧藝思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那你完全可以不當歌手,當鋼琴家同樣光芒四射,你想要名氣還是地位?只要你成為頂級的鋼琴家,這些東西全都是你的,掌聲、鮮花和歡呼都是你的……”

“媽媽!”林序打斷了盧藝思,“你怎麽還是不明白呢?我選擇這個專業不是為了掌聲、鮮花和歡呼,不是為了成為璀璨的明星,僅僅是因為……僅僅是因為這是我的理想啊。”

林序哽咽着說出最後一句話。

可盧藝思的目光變得尖銳,她眯起眼睛:“這不是你的理想,去交響樂團裏面彈鋼琴才是你的理想!”

額角的神經突突地跳,林序終于脫口而出:“那不是我的理想,那是我爸的理想!”

完了,他說出來了,場面失控了。

林序說出林鍵之後,自己先是一怔,然後苦笑了一聲。從跟盧藝思坦白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将林鍵的名字壓在喉嚨中,他以為他可以獨自解決這個問題,但他錯了,林鍵是他們兩人共同的心結,這個心結不解開,盧藝思永遠也不會贊成林序的選擇。

他終于坦白,這麽多年來,他那麽努力地學鋼琴,從來就不是因為父親的理想也是他的理想,僅僅是因為林鍵的理想被強加在了林序的身上罷了。如果說盧藝思是策劃者,是主謀,林鍵就是執行者,是幫兇。

他們都有錯,他們都無罪。

既然都已經踩進雷區了,林序也沒有什麽可避忌的了,他深深地看着盧藝思:“媽媽,爸爸走了,他把他的理想帶進墳墓裏了,但我們在很長時間以來都拒絕承認這件事情。現在,我已經睜開眼睛了,你也該睜開眼睛了。”

盧藝思好像被針戳到了,她的臉色變得很蒼白,她脫力地坐在沙發上,沒有說話。

林序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現在應該上前還是退後,他像稻草人那樣紮在原地,仿佛只有在人來拖他的時候,他才能夠動一動。

沉默在客廳內蔓延。

以至于潘貴珍開門進來的時候,明明動作輕柔,在二人的耳裏,他制造的聲音卻非常聒噪,還很突兀。

潘貴珍以為客廳沒人,他低頭換好鞋,拿着菜走進來的時候,頓住了腳步。

只見母子倆一坐一站,姿勢不同,臉上卻是相似的疲憊。

潘貴珍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掃,而後落到了林序拿着的錄取通知書上面,他猜到了什麽,嘴唇蠕動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敢說話,拎着菜走進廚房了,又或者說是躲進。那麽多年過去了,在某些時刻,潘貴珍會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裏仍是外人。

自欺欺人是很好的生存法則,不管是成年人還是小孩,他們都在努力做到這一點。但當自欺欺人的表皮被撕開,底下必然也是血肉模糊的。

沉默得太久,壓抑得太久,林序想開口了,但他的嘴唇只是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人在吵架又冷卻的過程之後,總會覺得先開口的人就輸了,所以這個世上才會有那麽多的冷暴力,只要是你來找我說話,你來求和,那我就是有道理的一方,那我就是對的。所以只要你開口了,你就得承擔大部分的錯誤。

林序知道自己有錯,他錯在沒有更早一點撕開這道傷疤,陪着盧藝思演這場自欺欺人的戲演了這麽多年,但他不認為自己要拿一輩子的不快樂來彌補錯誤。

他見盧藝思緊緊地抿着唇,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終于擡起腳,轉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林序走得很慢,他希望盧藝思能開口挽留他,但一直到他換好鞋子之後,盧藝思還是一聲不吭,于是林序打開家門,走出了這個不知道是避風港還是監獄的地方,走入明亮溫煦的陽光下。

他輕輕地關上了門,仿佛他只是出去散個步,而不是想要離家出走。

林序身上只帶了手機和錄取通知書,他走到公交站,在長椅上坐下來,拿出手機,發現手機只剩百分之二十一的電了,林序吸了吸鼻子,給霍钰成發消息:【你在忙嗎?】

【沒有,剛練完舞。】

【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了。】

【你在哪?】

【在家旁邊的公交站坐着。】

【在那裏等我?】

【好。】

【我大概二十分鐘就到。】

【好。】

林序放下手機,習慣性地想去摸耳機,又想起來自己沒帶耳機出來,他不想玩手機,于是擡起頭,觀察在等公交的其他人。

說不清是緣分,還是“你注意到的事情更有可能發生”的理論,林序發現旁邊有一對母女在吵架,說吵架也許不太準确,因為是母親在單方面地罵女兒,女兒低垂着頭一聲不吭。

母親既然在公衆場合這樣罵女兒,就應該做好被人看熱鬧的心理準備,所以林序偷偷挪了下屁股,豎起耳朵聽她在說什麽。

“都怪你,剛剛出門的時候沒有檢查好,搞得又重新回去了一趟,不然現在我們都已經在車上了。”

女孩不說話,但母親沒有息事寧人的意思,她繞着這麽一個小問題絮絮叨叨:“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每次出門之前都要提前檢查好包裏的東西,看看有沒有缺什麽漏什麽,多檢查幾遍,記不住的就用紙條寫下來,再一樣樣核對……”

林序聽了兩三分鐘,覺得女孩也許會挺難堪的,而且這确實只是個小問題,母親沒必要這樣一直罵一直罵。想到這裏,林序站起來,走到垃圾桶旁邊,往裏面扔了一團空氣,然後他走回來的時候,狀似無意地停在了兩母女的中間,抱着手臂左顧右盼,好像在看車什麽時候才來。

那麽大一個外人杵在中間,母親畢竟也是要面子的,也不好再說什麽。

林序背對着她們,沒聽到母親的聲音了,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不由得勾起了嘴角,跟盧藝思吵架的心裏陰霾也散去了些。

他等了十分鐘左右,那對母女終于等到了公交,一前一後地上去了。女孩跟在母親身後,兩人刷完乘車碼之後,林序看見女孩側過臉來,對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帶着幾分感激。

林序回之一笑,目送公交車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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