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覓食鳥
覓食鳥
七月份的慈桐鎮,天氣特別好,到處生機勃勃的氣息,叫人看着心動萬分。
車,也到終點了。
“娃,你家住哪啊?”車停路邊的黎真山問道。
“送到家嗎?”安然問。
“看你是個孩子,就送你到家吧。”
司機叔叔是個好叔叔,安然說,“謝謝叔叔,我才回來,想自己走走,我就在這下了。錢給你,叔叔。”
黎真山沒有想到這個孩子會拒絕,在安然就要關車門的時候,黎真山說,“你家住哪啊,我拉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回來,我總要負責一下嘛。你告訴叔叔,你家住哪?我送你過去。”
安然笑了,“不用了,叔叔,我可以自己走。”
看這個孩子,黎真山怎麽看都是有些不放心,他又說,“那給你爸或你媽,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吧。”說着,黎真山遞出手機,叫安然接着,“給,拿着,你看給誰打個電話,報個平安,讓他們誰來接你一下。”
覺得拗不過這個司機叔叔,安然拿來手機,裝模作樣的打了起來。然後把它還給了司機叔叔,并再次道了謝。
黎真山的車又發動了,車上,兒子黎江忍不住的說,“你是個好‘叔叔’,是個好‘爸爸’。”然後,馬上變一臉色說,“回家我就告訴我媽,說你在外面真有私生子了。你看爸你,對人家多好,比親兒子都好,我都懷疑我是插道來的。”
“你媽生的好兒子,你別說,你是真的挺有自知之明的。”黎真山順着話說。
“好吧,兒子與父親的默契配合,爸,你接得不錯。我也要補補覺了,剛車上一直看着那同學,就是覺得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黎江說着身體放松,準備睡了。
安然右肩挎着小書包,走在陌生而又熟悉的馬路上,他心中,說不上來的感覺,也不清楚是什麽。
他順着七歲時的記憶,沿着當初的路走,只是今非昔比,他覺得什麽都少了。但好像是人,少的最多。當初的人,哪怕是路人,也都變得不再熟悉了。
Advertisement
走走轉轉,就那麽幾條路,安然硬是走了好幾遍,也沒弄明白,走哪邊的路才是對的。後來,他問了人,走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外公。”
門開着,安然看到院子裏,外公彎腰給菜澆水,疼愛着那陪伴他大半輩子的半畝菜地,安然就直接喊了。
乍是一愣,外公拿瓢的手,抖了一抖,他高興又興奮,他外孫回來了!
“哎!外公在呢。”
安然笑道:“我回來了,外公。”
外公激動的迎,給了安然一個很大的懷抱,“好,外公都有好幾年不見你了,現在看你,長高了不少。都怪你媽,每年都不抽你的假期回來,老是拿你的照片給我們看,那在我們看來,都不行。外公和你外婆,我們倆啊,都覺得,那啥都不比你站到我們跟前好看。”
安然逗笑外公,“那我是不是很好看?外公。”
外公笑得合不攏嘴,“那肯定是了。我閨女生的娃,我的外孫,咋着都好看,外公咋看都喜歡。”
“外婆呢?”安然瞧了瞧院子問。
“出去遛彎去了。”外公說。
突然,外公的電話響了,他接起,扣在耳邊。
“喂,孟夏。”
“爸,安然到家了嗎?”
“到家了,到家了。放心吧,不用擔心,不過你們咋沒一起回來?”
“是這樣的,爸,安然先回,等我們這邊忙完了,去接安然。”
一聽是接安然的,作為安然的外公,孟秋一下就不樂意了,“回來就回來,要是接安然走的話,就別回來了。等我外孫開學我送他走,順便啊,到你們那玩玩。”
“好的,爸。就是,我的意思是,安然走的時候,忘帶作業了,等我們這邊忙完,給他送過去。不是接安然走的,你放心,爸。他待到開學回來都沒關系,就是你們別太寵他,他該寫的作業還是要寫完的。”
這話,安然的外公聽着還算舒坦,“你也放心吧,你生的孩子你還不了解,安然這孩子懂事。就是這都幾年了,你才讓安然回來看我們,你這當媽的,也不知道體諒體諒我這當外公的,幾年回來都不帶着。有你們這麽當父母的嗎,還專挑兒子上學來看我,生怕我不知道我外孫上學。你媽啊,因為生你氣,就攔着我,不讓我去你們那裏。我這可好,兩頭都不是,都惹不起。不過,這可好了,外孫惦記着我們,回來看我們。我說,安然以後大了,想去哪,你們可不許攔着。”最後話外之意,孟夏算是聽懂了,擺明了,就是想讓他的外孫,随時回來看他們嘛。
孟夏當然認同,“好,爸,我們不攔着。那先這樣,我有空再打給你,我挂了。”
“挂吧。”
挂了電話,外公一臉笑意,“別站着了。走,進屋,外公給你做飯。”
安然:“好。”
……過了會,安然聞着香氣來找外公。
看見外公洗菜,安然說,“外公,我幫你。”
“不用,不用,屋裏坐着去。”
又看見竈火不旺,安然說,“外公,我給你添柴。”
“都是灰,你這衣服,幹淨的,快去屋裏坐着吧。”
外公都不讓。那幹點什麽好呢,看見四面冒煙的蒸鍋,安然想去掀開看看,被外公及時阻止,“這可不行啊,我的小祖宗,直接打開它,會燙傷你嘞。”
“那……”
“那什麽呀,我做飯一品,不需要你,你到底要外公說多少遍,你才走,外公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人。還能做飯呢,不用你幫。等你再長幾歲,等外公年紀再大點,就是想給你做,恐怕都有些吃力喽。”外公說出這話,安然也就不得不走了。再留着,外公就要生氣了。
飯做好後,安然吃得很香,外公的手藝,果真一流。安然也吃飽了。就是外婆還沒回來。
左瞅瞅,右盼盼,院外就是不見外婆影子,可讓外公着急了。
不一會兒,有人喊,“孟爺。”
聽聲就知是誰,安然的外公,孟秋一笑,“哦,黎江放假了。”
黎江道:“可不是嘛,孟爺。這都要七月中旬了,我們再不放假啊,都要被憋出毛病來了。我覺得,第一個憋出病的就是我,學校可悶了,但又非常有趣。”
孟秋笑怪,“這娃,淨說些瞎話。你來幹嘛來了,你媽叫你說啥?”
黎江:“看看,孟爺,我來,都來出目的來了,我就不能沒事來看看你嗎?”
孟爺嘿笑,“我還不知道你,一來,就是來傳達你媽話的。”
裝也裝不下去了,黎江坦白說,“行吧,我就當我是個傳話筒吧,孟爺。孟奶她遛彎遛到我家,我媽留她在家吃飯,讓我來和你說一聲。我們家今天中午吃的餃子。我媽還說,你要一個人不想做飯的話,就也上我家吃。懶得去的話,就讓孟奶走的時候,給你端過來。你看哪個省事,你贊同哪個?”
孟秋又嘿笑,“都怪省事,不過我吃過了。”
黎江:“啊?你吃飯那麽早?”
孟秋:“外孫在,吃飯當然早了,你回去給你孟奶說,說她外孫回來了,看她高不高興。不用我猜,肯定是要着急回來的。”
黎江:“……嗯?外孫?你外孫,叫什麽?孟爺。”
認真回答的孟秋說,“記性怎麽比我一個老頭子都差,安然,叫安然呀。你忘了,你們小時候還一起上過半年學呢。”
半年學?黎江想起來了,一臉喜悅,東瞅瞅,西望望,“在哪呢,你外孫在哪呢?”
“屋裏呢。”孟秋笑着說。身體讓出位置來。
黎江一下跑進去。
屋裏坐着個少年,青澀稚嫩,兩個兒時的夥伴就這樣相視,滿臉錯愕。
“你?是你?”是那個坐他爸車回來的那個同學啊,黎江後悔沒早點認出他來。
倒也不是特別驚訝黎江的詫異,安然點頭,“嗯。我好像記得你。”
“嘿,怪不得我看着你那麽眼熟呢,原來我們一起上過學,說起這事,我可要說你了,安然。”
“這件事,我記得可清了。別的事我都不記得,就這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你走的時候,都不等等我,我趕過去送你,就只看到了個模糊的車尾。說起這個,我還想起一事,還有這事,我記得也可清楚了。”黎江跟這個小時候一起上過學的弟弟,不一會兒,就自來熟了起來。
黎江繼續說,“你還記不記得林之望?你叫哥哥的那個林之望?”
“林之——望。”安然念了一遍。
“嗯。”黎江等着安然的回答。
別人都不知道的是,他的哥哥,他心心念念了好多年啊,他怎麽會不記得呢。但他猶如不太記得一般,又似不想讓人發現這個秘密一樣,呆呆的模樣點了點頭。卻不知,這笨瓜呆腦的下面,藏着怎樣的“想念”。
等來了回答,黎江坐下一口氣說,“記得啊,記得就好。我來給你說,我來給你好好說說這個缺心眼的人。”
提起林之望,黎江就有說不完的抱怨,“聽我給你說啊,林之望這個大混蛋,跟他爸媽出國去了。就在你走一年還是沒有一年的時候,我忘了是多久了。反正他就是出國了,連招呼都不跟我打,虧我還拿他當好朋友。我記仇,哪天,他回來了,我非要逮着個機會,罵他一天。”
接着說,“還有,他可真不夠兄弟,走了多少年了。也不知道回來看一看,也不知道他長成什麽樣子了,他回來我還能不能認出他。對了,要是他回來,你能認出他嗎?”
這個問題,安然要在心裏說,那肯定是能的。但是要他和黎江當面說,就不一樣了,他遲鈍的搖了搖頭,意思是不能吧。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心事。
也不知是該替這個少年憂傷,還是替那個少年歡喜,總之,這個少年的心裏,藏了太多的秘密,而且都是有關一個人的。
暑期很長,自從知道安然回來的黎江,隔兩天就找安然玩,忽略了另一個人,都惹得一個十四歲的小朋友不高興了。是誰呢,黎江也懶得去哄。
直到這個小朋友哭了,黎江才懶懶的道:“哎呦,楚原,你都多大了,還要我哄。你就和我們一起去玩,不就行了,我們又不是不和你玩。別哭了,再哭我不管了。好煩呢,我最讨厭別人哭了。你怎麽回事,楚原,你平時都不哭的,今天你怎麽了啊?你再哭,我真不管你了。”
真怕黎江不管自己,楚原止住淚水,“不…,我不,不哭了,黎江。你別…,別不管我,我怕。”
黎江無語……
等了會兒說,“行了,別蹲在這了。我們一起去找安然,走吧。”
楚原乖巧:“好。”
和楚原一起找來安然外公家,黎江說,“孟爺,我們來找安然。”
孟爺笑容慈祥,“你這娃,隔天就來。可這一次啊,安然不在家。”
黎江:“不在家?”
孟爺笑着點頭,“是啊,他出去了,我估摸着呀,他是去找你們了,安然在這,除了你們倆,別的可以一塊玩的,他都不認識。”
與孟爺看法不同,黎江總覺得安然還認識誰?但他就是想不起來在慈桐鎮還有誰,是安然認識的了。
“好吧,他不在家,我們去找他。”
“走吧,楚原,我們找安然去。”
“好。”黎江說的話,小楚原是不會去反駁的。因為在這時候的他看來,黎江說什麽都是對的,他聽話照做是絕對不會錯的。
他們出來孟爺家,黎江說,“楚原,你覺得安然,會在哪啊?”
算是問住楚原了,楚原慢慢的回,“我不知道,黎江。安然的腳是他自己的,不是我的,我不知道他在哪。”
黎江:“…好吧,讓我想想。”
僅過了幾分鐘,黎江腳步一頓,“哦!我知道了,楚原,他肯定是去找他哥哥了。”
“哥哥?他哥哥是誰?”楚原用不緊不慢的聲音問。
黎江走,“哎呀,就是林之望了。這人我現在都不想提他,沒良心的,到現在還不回來,也不知道是國外的他肥了,還是我們這的風水不香。”
楚原還是年紀小,思考不夠,他問,“你說的是什麽,黎江,我沒聽懂。‘風水’是香的嗎,我沒吃過啊。”
太幼稚的問題,竟然出自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口中,黎江實在無語的不想說話了。但是楚原在黎江面前,就是笨笨的,沒有主意,從來不思考。
“別問我,不知道,找安然去。”黎江随便丢幾句話,楚原馬上懂事了起來。閉起嘴巴,不問、不問,堅決不問。要是黎江真的生氣了,趕走他,怎麽辦。
一個三層住房的樓下,安然果真在那下面站着。不得不說,黎江說對了。不過只說對一半,安然找的是他小時候來過的哥哥家。
“安然。”黎江過來一眼看到了他。
“你怎麽來了?”安然問。
“找你啊。”
“哦,找我啊。”
擡頭看空了好些年的房子,黎江說,“就知道你不記得我,也記得你之望哥哥。可你看啊,現在這房子凄凄涼涼的,漂亮的叔叔阿姨都不住。再說,他在國外養肥了,肯定是不回來了,我看啊,我們有可能一輩子都見不着他了。”
安然看得廣,他的天地更大,他想了想說,“你不知道,覓食的鳥兒是記得回家路的,就算飛得再遠再高,也想家不是。”
十四歲的楚原聽不懂,十八歲的黎江是懂了,“你把你哥比作鳥兒,但你忘了,你哥是人,不是動物,比不出什麽的。覓食鳥記得回家路,那是它的孩子,它的家人在鳥巢,翹首以盼的等它。可林之望不是,他們一家都在國外,沒有人在這裏翹首以盼等他回來。就是我,就是你,也只是希望他回來。”
一番話不經意傷了十五歲少年安然的心,他努力掩飾心理波動,想了想,說:“人會說話,會思考,會選擇,這是人的優勢。至少我這麽認為。但你說得對,希望不是翹首以盼。等到了我高中畢業,他不回來,我去找他。”
十五歲的少年,有着二十歲人的執着,有着成年人的判斷,更有着不可思議的抉擇。黎江看着安然,都覺得他不是安然,不是自己十八歲時剛見到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