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
第 63 章
醫院裏刺鼻的消毒水味熏得鹿聞笙頭昏腦脹、走廊上噠噠噠的腳步聲擊打在鹿聞笙心上,他到現在還如同置身于夢幻一般有些分不清現實。
鹿聞笙垂着腦袋坐在急救室的門口,手指到現在都在控制不住的發顫。
原本用來拉着幾人去烤肉店的出租車,最後卻被用來拉着一行人去醫院。
出來時還是開開心心的,離開的時候每個人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呼吸聲重一點,這位頭發已半白的老人就會被他們驚擾到,再也睜不開雙眼了一般。
員工通道出口的一幕幕到現在還在鹿聞笙眼前重複上演,過于刺激的視覺沖擊讓鹿聞笙的大腦昏昏沉沉的,幸好還有陸今安能冷靜的掌控大局。
鹿聞笙被人圍起來的時候,還能有空思考是誰在背地裏給自己下套;這會兒坐在沒人打擾的急救室門口,卻大腦一片空白,根本沒精力想任何東西。
此刻四個人裏刨除陸今安,都被這場意外吓到,就沒一個能頂事的。
張滿村連坐都坐不住,在醫院走廊上來來回回的打轉,人都要走出重影。
白煜被張滿村的樣子整得更加心慌,在她忍不住想罵人的時候,緊閉着的那扇大門突然打開。
“吱扭”的一聲微弱動靜,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裏并不顯眼。但這扇大門此刻卻像吸引了向日葵的太陽一樣,同時讓幾個人都把頭扭了過去。
然而,還不等鹿聞笙沖上去詢問病情,醫生的一句話直接讓幾人的心瞬間跌到谷底。
“老人的狀态不太好。”
狀态不好這個詞實在是太寬泛了,鹿聞笙從醫生嚴峻的表情上,甚至不敢追問一句:不好是個怎麽不好。
其實幾人的心裏都隐隐清楚,從現場的慘烈狀況就能看出來,鹿爺爺估計是不太容易挺過這一關了。
但從幾人把爺爺送到醫院開始,就沒人主動開口提這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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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只要嘴上不說,就能騙騙自己,醫生就總能想辦法把老頭子救回來。
然而現在醫生已經主動開口,見慣了生死的醫生沒給鹿聞笙等人留一點兒反應時間,就将這個大洞措不及防地撕開在在幾人面前。
到了此刻,他們才稍微有些實感。
鹿爺爺是真的出事了。
那個精神頭賊好的小老頭、那個追着鹿聞笙跑五層樓都不帶喘氣兒的小老頭、那個喜歡吹胡子瞪眼的小老頭、那個會偷偷來看孫子表演的小老頭……
真的倒在地上、沒有一點兒反應地閉上了眼。
醫生估計還要着急回急救室,沒給鹿聞笙這些家屬留多少反應的時間,就趕緊把鹿爺爺的情況三言兩語說清楚了。
“老人家本身就比較容易出問題,平常摔了都是個大問題。現在老人家頭上有被擊打的痕跡,我們先做了緊急處理。人還處于昏迷狀态,估計是需要做手術的。”
做手術?
他們也知道老人家平常磕絆一下都不容小觑,但沒想到事情能嚴重到做手術這個地步。
“等會兒會給你們開診斷書,家屬需要好好考慮一下。不過我們醫生的建議還是保守治療。”
幾人還沒有意識到:醫生主動建議保守治療意味着什麽,畢竟醫院、手術這些詞語都離他們的生活太遠了。
就像鹿聞笙不能理解,手術能治好的病,為什麽不治要拖着;拖着始終是個隐患,一次給他治好,之後健健康康的不好嗎。
陸今安多嘴向醫生詢問了一句,醫生也快速的解釋了兩句。
“患者畢竟年紀大了,身體器官也比不上年輕人。動手術的希望也不是特別大,失敗的風險也比較大。就算救治過來了也有一定可能會成為植物人。”
鹿聞笙聽到這兒,腳下一個踉跄,差點兒沒站穩,得虧陸今安站他邊上把人給扶住了。
鹿聞笙總算是明白了醫生口中的保守治療是什麽意思了。
植物人……
怎麽會這麽突然,明明兩個小時前,這小老頭還在賊兮兮的給他短信炫耀……
明明剛剛他還在想着怎麽讨好一下小老頭,想着帶小老頭一起去吃烤肉……
他預約的那家店可好吃了,評分特別高,還能有免費的自打冰激淩呢,他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麽一家看上眼的……
他還沒問下小老頭看了他的表演有什麽感想呢……
他還不知道小老頭看到自己帶跑了他的寶貝徒弟,還把人拉上舞臺後有沒有不高興呢……
他可是第一次在小老頭面前穿女裝,還沒問小老頭好不好看呢……
那麽活蹦亂跳的一個人,怎麽會可能會成為植物人呢……
躺在床上不能亂跑,什麽都做不了,不能講話不能看見東西,爺爺該多難受啊。
鹿聞笙顯然是被醫生的話吓到了,倚在陸今安身上,嘴唇都在哆嗦。
醫生知道家屬需要一些接受時間,多的話也再沒說,講完基本情況就原回急救室了。
比起嘴上的無用安慰,顯然是趕緊進去救人更加重要。
鹿聞笙現在慌得連站都站不穩,之後的事情只能由陸今安一手操辦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有了類似的經歷,陸今安給鹿爺爺辦理各種手續的時候都是有條不紊的。
陸今安在年少時曾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半大的孩子一個人拾掇好了父母的身後事。
現在長大了,又開始操辦起了鹿爺爺的住院事宜。
從唯一的血緣親人,再到收養他的爺爺、師父,陸今安好像一直都在扮演一個看着別人遠去的角色。
這個角色演得多了,陸今安感覺自己都有些麻木了。
不然你看鹿聞笙那麽六神無主,張滿村和白煜這兩個無關人士也這麽傷心。只有陸今安自己還能保持着冷靜,把所有事情整理得井井有條。
等陸今安弄完所有的事情回來後,就看到鹿爺爺已經被送到重症監護室了。
鹿爺爺在重症監護室裏,他們也看不到人;但鹿聞笙還是低垂着頭坐在之前的走廊處,嘴唇不停張合,像是在說着些什麽。
陸今安走近了,坐到鹿聞笙身側,才聽清鹿聞笙嘴裏念叨的東西。
“都是我的錯,我明明已經想到了。都是我的錯,我應該再小心一點的;要是再小心一點,就不會變成這樣了;我不該那麽忍不住氣的,為什麽我不能再沉穩一點呢……”
陸今安擡了擡手,原本想安慰下鹿聞笙的;但他又知道,現在的鹿聞笙不需要安慰,安慰沒有任何的作用。
“我把醫生的診斷書拿來了,你要先看一眼嗎?”
陸今安想了半天,也只有拿診斷書這種東西才能稍微轉移下鹿聞笙的注意力,讓他不要那麽自責。
果然,鹿聞笙聽到“診斷書”三個大字,猛地擡起頭來,一把奪過陸今安手裏的那幾張紙,唰啦啦地往後翻。
鹿聞笙直接略過前面的一些基本情況介紹和體格檢查之類的,直接看向最後面的診斷結果。
診斷結果被單獨列在一張紙上,一張偌大的A4紙,寥寥幾個字就定了鹿爺爺的命運。
夾雜着醫學專用術語的診斷結果鹿聞笙也看不太明白,那張不算大的A4紙在冷白的燈光下顯得死灰奇谲。
大片大片的空白就像是鹿聞笙此刻的內心,空洞而灰暗,他被紙上的幾個黑點組成的漢字直紮得眼睛疼。
什麽硬膜下血腫、什麽蛛網膜下腔出血、什麽額葉腦挫裂傷、枕骨骨折、頭皮裂傷……
鹿聞笙就像一個不識字的文盲一樣,把這短短幾行字翻來覆去的看個沒完。
幾人繼續待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反正在鹿爺爺好轉之前,醫院是不會讓他們見到人的。
陸今安勸着鹿聞笙,“我們今天先回去?回去商量一下爺爺的手術到底要不要做。”
鹿聞笙現在整個人都木木的,完全喪失了自我決策能力,被陸今安一拉就跟着人走了。
陸今安叫了輛出租,把剩下三個不能自理的人,一股腦兒全給塞進去帶回酒店了。
接下來的兩天,因為鹿爺爺的狀态一直不明朗,鹿聞笙幾人對于要不要手術一直定不下來。
鹿聞笙每天一睜眼就往醫院跑,明明連鹿爺爺的臉都看不到,還一直不死心地蹲守在醫院。
醫院這邊也需要家屬趕緊決定下來,是保守治療還是手術。
雖然內心很糾結,但幾人沒什麽争執都選擇了保守治療。
可能大家都缺乏一點破釜成舟的勇氣吧,保守治療起碼人還能在這兒喘氣,治療失敗可能人就直接沒了。
誰都沒有膽子率先做那個說要手術的人,要是真的出了什麽意外,那就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沒了。
但衆人也都清楚,鹿爺爺現在這個樣子,每天閉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他們連面都見不到,又和死亡了有什麽不同呢?
但就算是這樣,人也不舍得親手毀滅那一點點的希望。
鹿爺爺平時那麽精神的一個人,打鹿聞笙的時候勁頭那麽足,說不定就求生意識頑強,某一天醒過來了呢。
鹿聞笙覺得自己爺爺肯定能醒過來。
畢竟這老頭子還能背着他悄悄跑過來看他的現場,誰家老爺子能悄咪咪地幹出這種大事。
等老頭子醒來,想到自己把陸今安拉直播鏡頭前去,把他喜歡的古畫搬到舞臺這種不正經的地方,肯定還要跳起來打他呢。
老頭子都還沒揍他,怎麽可能醒不過來呢。
鹿聞笙這麽安慰着自己。
要不是鹿聞笙看不見鹿爺爺本人,他都想天天坐病床邊,成天對着老頭子的耳邊唱戲。
鹿聞笙還要再賤兮兮地挑釁一下:看啊看啊,我對着你的床頭天天唱日日唱,我不信你不煩,煩了就趕緊站起來打我啊。
鹿聞笙每天忙着酒店醫院兩頭跑,那天被人圍堵的事情過去後就再沒關注過了。
結果鹿聞笙自己忘了這事,但卻有不少人幫着他回憶起來呢。
等鹿聞笙發現的時候,那天的事發狀況已經都被人給拍下,全程發網上了。
這事還是鹿聞笙從紀夢玉那兒知道的。
這日鹿聞笙晚上從醫院離開回酒店以後,看到紀夢玉抱着胳膊一臉黑氣地靠在自己房間門上。
雖然只是短短幾天沒見紀夢玉,但鹿聞笙都感覺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
再次見到紀夢玉,鹿聞笙渾渾噩噩了幾天的腦子才落回到實處,再次有了自己還活在現實世界的感覺。
紀夢玉一副已經非常不耐煩的樣子,看見鹿聞笙回來了,臉色才稍微好轉一點。
這讓鹿聞笙有一種紀夢玉已經在門口等了自己許久的樣子。
鹿聞笙尋思着自己和紀夢玉的關系也沒好到哪兒去吧,紀夢玉在這兒守着自己做什麽。
不過鹿聞笙和紀夢玉也沒什麽大仇大怨的,他把紀夢玉請進自己的房間,等着紀夢玉說出自己的來意。
結果紀夢玉就給鹿聞笙丢過來自己的手機,鹿聞笙接過後發現上面的內容就是自己爺爺被砸的那一幕。
鹿聞笙浏覽完一整條視頻,當即臉色就沉下來了。
幕後給他挖坑這人給他使絆子就算了,現在還拿他爺爺出事的視頻來給他添堵?
因為爺爺的事情,他暫時沒空去找對方的麻煩,結果對面這人還敢跳出來給他找事。
原本爺爺出事在鹿聞笙看來就是個意外,畢竟幕後人是想給他找麻煩,傷到了爺爺純屬意料之外的變化。
結果現在看來,對面這人是一點也不心慌啊。
一個老人家差點兒丢了性命,現在還躺在重症監護室出不來呢。這人還有心思在網上給他搞輿論帶節奏?
真是毫無悔過之心。
要是爺爺真因為這一棒子沒了,這幕後人可就算是殺了人啊。
真不知道該說這人是心态好、還是恨他恨到殺人了無所謂。
看來這背後人是相當不想讓他再出現在大衆視野啊,竟然不惜用這種事情擾亂他的心态
紀夢玉看着鹿聞笙的臉色變來變去,估摸着鹿聞笙盤算清楚了,才悠悠開口道:“這是誰幹的,你心裏應該有數吧。”
鹿聞笙看向紀夢玉,紀夢玉好端端的給他說這個做什麽,這事和他又沒關系,他也想進來插一腳?
紀夢玉沒等到鹿聞笙的回答,當然,鹿聞笙也不可能把這些糟心事拿出來給紀夢玉這個立場不清的人說的。
但紀夢玉并不着急鹿聞笙的回答,他看鹿聞笙的眼神,就知道鹿聞笙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紀夢玉站起身來,走到鹿聞笙身前,彎下腰拿回自己的手機。
他居高臨下的望着鹿聞笙,這個視角讓紀夢玉看起來充滿了威懾力。
紀夢玉平時暴躁跳腳的樣子太過于充滿迷惑性,讓鹿聞笙總是會忘記:眼前這個和他一起參加比賽的人,實際上是紀家下一代的繼承人。
而現在,紀夢玉收斂了他那些浮于表面的不正經,屬于紀家人的那一面自然而然就浮現出來了。
紀夢玉此刻在身高位置上是高于鹿聞笙一頭的,而這物理意義上的高一頭,不知在什麽時候也體現在了社會意義上。
紀夢玉的影子将鹿聞笙包裹的嚴嚴實實,仿佛鹿聞笙就是即将落入他陷阱的獵物一般。
鹿聞笙也不露怯的回瞪回去,兩人對視片刻後,紀夢玉突然一笑。
這麽笑意沖淡了紀夢玉向鹿聞笙施加的壓迫力,他微微直起身,讓燈光照進兩人之間。
燈光照進了兩人身體間的縫隙,也照亮了紀夢玉臉上的表情,讓他看起來沒有那麽可怖了。
紀夢玉擡起自己的右手,伸向鹿聞笙,“合作嗎?”
“紀家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我代表紀家邀請你加入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