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似夢非夢

似夢非夢

深夜,林遠遠在書房處理政事。他把宋春和關起來是擔心她會沖動做出傻事,宋家有重兵把守,天網恢恢,她是劫不走的。

想到這裏,怕她會悶悶不樂,便起身,随手将挂着的披風取下,前往她的房間。

他吩咐小兵将門打開,推門而入,環顧四周都沒有她的身影。他瞳孔微睜,緊張地跑向浴房,只見小窗半開。

“來人!趕緊将太子妃找回來!”林遠浩怒吼道。

另一邊,汴京城內,宋春和帶着款冬,二人披着黑色鬥篷,身後跟着不知哪裏帶上的兩名侍從。她雙手緊握住帽檐,盡力遮蓋住自己,步履匆匆。

走到牢前,獄卒見有人,拔出劍冷言道:“什麽人!”

宋春和将鬥篷的帽摘下,現出自己的臉,不緊不慢地說:“我是太子妃,來見見自己的家人。”

獄卒抱拳拱手道:“太子妃請進!”

随後她便光明正大地進去了,大牢走道很長,烏煙瘴氣,都是刺鼻的黴味。

她走至宋府的人面前,隔着鐵欄,她哽咽地喊着:“爹!娘!哥哥。”

宋家衆人見她來迅速站起身,走近,宋景明率先開口:“你怎麽來了,很危險的,你快回去!”

宋春和搖了搖頭,執拗道:“不!我是來救你們的,我馬車都備好了”。她讓款冬将包袱裏的衣服拿出,是幾件黑色披風。

“待會你們就換上衣服,披上這件披風,跟着我走出去,他們幾人假扮成你們待在這裏。”

宋景明斂眉,不滿意她的做法,将她遞來的披風推回去。

“太危險了,這樣會牽連到你身上。你不用踏足進來,安心過好你的生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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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春和反駁他說:“我和你都是一樣的人,不可能會丢下你們不管的,哥哥可以為了孫将軍犯險,我也可以為了你們放棄我的榮華富貴。好了,再遲就來不及了。”

幾人怎麽也拗不過她。只能被迫換好了披風,低頭行走,兜着他們的臉,看不清模樣。

宋春和帶頭将幾人領出去。

“慢着!”

宋春和一驚,緩緩轉頭,看見的是歐陽遜的臉。見他嘴角勾起,語調怪裏怪氣道。

“太子妃為何會深夜來此?身後跟着的是什麽人?”

宋春和慌張,故作鎮定回道:“我帶着我的婢女來看看我的家人,将軍也要阻止嗎?”

“哦?是嗎?”他輕蔑一笑,看向宋春和身後的宋景明,突然,他從身後掏出一把匕首,閃電般迅速直刺向宋景明。

劍意肅肅,宋春和驚恐之餘,轉身撲在宋景明身上,背上吃痛一下,心髒處被一刀橫穿。她瞳孔睜大,急促地呼吸着,吐出了一口鮮血。

在場衆人無不被這場景吓到,連歐陽遜也意外宋春和會擋下這一刀,他手一抖将刀扔下。他驚呼萬分地道:“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撞上來的,我本來是想刺宋景明的,他是要犯!我殺他天經地義。”

林遠浩是後來趕到的,進來見到此情景,直接一腳踹飛了歐陽遜,将宋春和打橫抱起。

他盯着她的眼睛,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動了動嘴唇,輕聲道:“你還好嗎?”

宋春和嘴角挂着血跡,喉嚨像被堵住,又幹又澀:“痛...很痛”。

他抱着宋春和快步離開,走之前惡狠狠地凝視着歐陽遜:“要是太子妃有什麽事,我定饒不了你!”

說完就抱着她離開了。

壽康殿內,侍女們端着水盆進進出出忙活,太醫聚在一起商量太子妃的病情。

宋春和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而艱難,面部神情萎靡,氣息奄奄。

一名年老,資歷深的胡太醫正把着脈,片刻後他站起身,拱手對林遠浩恭敬道:“殿下,實不相瞞,太子妃已有一月的身孕,胎像不穩,又一劍刺中心髒處,直逼要害,孩子已經不保,恐怕...”說罷,他搖了搖頭嘆氣。

林遠浩聲音洪亮地訓斥道:“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一定要把她治好!治不好就唯你們是問!”

衆太醫紛紛下跪求饒:“殿下饒命啊,這這這不是為難我們嗎?臣等只能盡力配藥,醒不醒就看天意了。”

他嘆息,扶了扶腦門,心力交瘁,揮手讓他們退下,自己則在床邊陪着宋春和。

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拇指摩擦着,是安撫她也是安撫他自己。

一定要好起來,他想。

林遠浩在她床邊服侍,為她煎藥,親自喂藥,一連幾日過去她的氣息一天比一天微弱。

這天,窗外雪花緩緩飄落,如鵝毛般輕柔,落在她床頭,不久,重重樓閣也覆蓋上一層薄雪,錯落有致。

“春和,下雪了。”林遠浩一邊小心翼翼擦拭着宋春和臉,一邊說道。

“你快點醒過來吧,這是我們一起看的第二場雪,你小時候曾說初雪落下時許的第一個願望會成真,那麽我便許願,你能快點康複,永遠陪在我身邊。”

說着,他擦完了她嬌小的臉,撫摸着,她的臉頰冰涼無比。林遠浩心裏咯噔一下,伸出食指探上她的鼻息,卻半點氣息也無。

“太醫!太醫快進來!”他無助地喊着。

胡太醫背着他的藥箱跌跌撞撞進來,進來時還不忘扶了一下歪的帽子,急匆匆跪至宋春和床前,開始把脈。

他手指搭上她的手腕,思考一會,眸中神色一變,再探了她的鼻息,急忙叩首說道:“殿下,請節哀!”

“怎麽會呢!我明明按照要求煎的藥,定時服用,照顧得很好的怎麽會死了呢...”林遠浩嘴裏喃喃。

胡太醫無奈道:“殿下,太子妃是心病加上身病啊,何況懷胎之人本就格外嬌弱,看來,是命數盡了。”

林遠浩氣急敗壞:“滾!都滾出去!”

胡太醫又踉跄地退出去,感慨道做太醫真不容易。

屋內林遠浩暴戾,将桌上所有湯藥砸下,“哐當”一聲碎了一地,他擡手推了一側的架子,木架上瓶瓶罐罐連同書籍一同掉落,其中包括一個小小的人形木雕。

他垂眸定睛一看,将其撿起,回憶湧上心頭,陣陣苦澀。他垂頭喪氣地走回床邊,将他自己那個木雕拿出,湊成一對,好像他當時陪同這個女孩一起賞花、養兔的場景又重現。

他将木雕放入宋春和手中,露出了勉強的笑容,嘴裏喃喃細語。

“你時常羨慕他人,羨慕父皇母後的長相厮守,羨慕你父親母親的伉俪情深,時常抱怨幸福不屬于你。但其實,初見你時,我心裏就已為了騰了地。”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的家人,我也沒保護好你,下輩子,我一定勇敢一點,不讓你再難過。”

說罷,他淚已沾濕衣襟,從腰間取出防身的小刀,往脖子上一滑而過,滲出點點鮮血。接着慢慢躺下在她身邊,與她十指緊扣。

細雪飄了一夜,白雪壓滿枝頭,簌簌落下。他們靜靜地躺在一起,歲月祥和。

從此以後,他們只有生死,再無別離。

-

唐如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四歲,她個子很矮,比同齡人發育得都要晚。在幽靜小院中一路小跑,撲騰到她母親身上。

此時的姜燕年輕優雅,不用施粉黛的臉上溫和又美好。都說“女為悅己者容”,父親不常來看望她們二人,母親也漸漸懶得去打扮,每日只陪伴唐如英身邊。

教她作畫,作詞賦詩,看看花看看草,時而為一朵花傷春悲秋,又為一棵古樹而喜笑眉開。

她靜靜地坐在樹下,倚靠在母親的懷裏,嘟囔道:“母親,為什麽我要叫如英呀?”

落花紛紛,人似仙人,姜燕淺淺一笑,擡手将她頭上的花瓣拂去。

“因為母親希望英兒能如春日一樣,落英缤紛。”

五歲,她還不曾出過這個宮門。一次哀求茯苓陪她一同溜出去看看,剛出了宮門,只見到兩邊朱紅的高牆聳立,小路長的看不見盡頭,半路被姜燕身邊的姑姑發現,連同茯苓一起被拎回府。

七歲,她見到了母親經常跟她提起的舅舅,舅舅入宮見到了她。

姜令高大魁梧,劍眉鳳目的臉上卻留着厚重的胡須,稀稀疏疏地垂在嘴邊。看着是怪攝人的,茯苓見到他每次都害怕,但唐如英卻意外的感到親切。

姜令開懷大笑,笑得卻很難看:“哈哈!你這小丫頭竟然不怕我,走,舅舅帶你去玩!”

他将身下豆丁大的唐如英抱起,彎曲着坐在他手臂上。

唐如英驚呼一下又覺得新奇,興奮道:“舅舅帶我去哪裏玩?”

“嗯...你想去哪?”姜令問道。

唐如英小聲喃喃:“我不知道,宮裏我都沒怎麽出來過。”

“那舅舅帶你逛逛!”

随後姜令便帶着唐如英将半個皇宮都逛了一遍,來到宮中的演武場時,唐如英好奇道:“咦?這是哪裏?”

姜令俯身将懷裏的唐如英放下,眉梢上揚,他道:“這是演武場,是平時訓練射箭的地方,舅舅在宮外也有,每日都要訓練。”

“射箭是什麽?好玩嗎?”

“來,舅舅教你!”說着,他便派人取來弓和箭矢,開始教起她射箭。

唐如英在這方面很有天賦,稍微指點一下便射中靶子,只是力量不足,拿弓不穩,但他相信假以時日,力氣漸長便會箭術大增。

他特地給她做了箭靶,安放在姜燕的殿內,日日都要晨起而練。一練就是兩年,箭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方,即使蒙眼而射,也可百發百中。

九歲時,她終于見到了她的父親。她從前對她的父親無感,最近,父親突然對她的母親親近起來,也開始管教起她了。

唐煜不允許她射箭,将所有弓箭和箭靶都收走,還安排了嬷嬷每日教她規矩和禮儀。

她開始時撒潑打鬧,怎麽也不肯,但教她的嬷嬷很兇,她不聽話就要罵她,拿針紮她。

她就這樣膽戰心驚地學了一年的規矩。

一年之後,她十歲了,她和茯苓被送上了一輛馬車,臨走之前母親千叮咛萬囑咐,千萬不可莽撞行事,一定要保全自身。之後馬車馳向很遠的地方,她坐了很久很久。

她再也見不到母親,見不到舅舅。

嬷嬷告訴她她準備要嫁人了,被送去了林國和親。但林國的皇帝嫌棄她太小,把她安置在了一座偏遠的宮殿。

殿內荒草萋萋,鼠蟻亂跑。她和茯苓兩個人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将院子收拾幹淨。

她也不怎麽出門,每天士兵會駐守在門外,去哪裏他們都會緊緊跟随。

這裏的日子過得比南國時還無趣。她一生生活在四方宮牆之中,到達過最遠的地方也只有到演武場的距離,現在連那樣的日子都過不上。

有一次太後突然敲起她的宮門,二人相談甚歡,太後便讓她無事可以去陪她。于是,她每日的日程便是早上請安一次,其餘時間自己待在小院作畫、寫詩、賞雨、侯月。

一晃六年過去了,春日陽光明媚,她與太後前去天靈山祈福。

她在山上遇見了一位光風霁月的少年,與光同塵,叫她不敢忘。她告訴了他她的志向,她也知道他原來是個将軍。

後逢家國破滅,她下嫁南海,得他一路護送。

他替她擋箭,陪她看月,偷偷助她見到母親,鼓勵她做不敢做的事。第一次去到江陵,遇見了可愛的男孩,他教她做飯,他們三個一起吃飯,偷得了幾日閑适的生活。好日子太少,孫勝清護送她到了南海,還替她出頭,處處關懷照顧。

王府的生活密不透風,侍妾接二連三地來找她麻煩,她只好裝病躲過。

聽聞族人獲罪,她趕至京城。牢內,看見孫勝清滿身傷痕,膝蓋處刀痕遍布,一個士兵正在剔除他的韌帶,她害怕地沖上去,她很想靠近他。

用盡全力卻怎麽也靠不近,拼命叫喊他們住手,她卻怎麽也聽不見自己的呼喊,掙紮着攔她的人。

突然,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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