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梵高黃（1）

第1章梵高黃（1）

兩個月後，中國蘇州，PM：4：20。

端午節前後正是梅雨季節，天氣預報顯示這一周都會下雨，空氣潮濕悶熱，瓷磚地面都凝上水汽，蘇印收了傘，只覺渾身粘膩。商場大廳的工作人員禮貌接過濕漉漉的傘，套了一層塑料袋又還給她。

她微笑道謝，急匆匆的朝電梯奔去。

今天是動畫電影《屈原》首映的日子，正值端午又在暑期檔，首映禮決定着電影宣發是否到位，為後面的正式上映賺足眼球，到場的有他們主創團隊外，主要是各大媒體，還有少數的觀衆，一般都是預先安排好的環節。

進了影廳，電影已經在放觀影前的廣告，蘇印摸着黑，在安排的位置坐下，跟田田輕聲打了個招呼：“學長和胡哥呢？”

進入正片的影院漆黑而安靜，田田側過頭小聲跟她咬耳朵。

“boss在跟片方談話，好像因為之前談的項目不太順利，胡哥估計上廁所去了，等會兒要講話，他今天出門前就在緊張。”

她點點頭，看向進入正片的大屏幕。

這部電影從制作到試映到點映首映，大家都已經看了無數遍，作為這部電影的作畫監督，每一幀每一畫都從她手底下經過，設定、原畫、修正、上色、直到後期，兩年，七百三十天，一萬七千五百二十個小時，這是他們整個主創團隊的心血。

無論看多少次，她都會帶着第一次的恭敬，這是她對動畫本身的尊重。

大熒幕上劇情畫面随着時間逐漸展開，故事層層遞進，矛盾沖突令人嘆惋，觀衆也逐漸進入情緒。

手機突然亮起，在一片漆黑裏很是醒目。

将光調到最暗，她看到屏幕上發來短信：【萬豪國際309，你猜我們會發生什麽？】

發信人是秦蓁蓁。

看着這個名字，她微微皺眉，最終還是按滅屏幕繼續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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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情節她閉着眼都知道怎麽發展。

屏幕裏，江煥配音的屈原正勸服懷王不要赴會：“秦國乃虎狼之國，不可信，您不可前去。”

但懷王還是去了，不僅出于親生兒子的勸告，還有心底對秦國的忌憚，最後被劫往鹹陽，要挾割地未果，秦國發兵攻楚，最後斬首五萬，取十六城。

故事進入高潮，伴随着音樂的緊張，影廳的氣氛變得凝重，交頭接耳的議論聲停了，大家都屏息凝神欣賞接下來的畫面。

恢弘的畫面徐徐展開，節奏舒緩，在觀衆對畫面的小聲贊美中，她腦海裏浮現的是他們團隊一起堅守的夜晚和一幀幀沒上色的線稿。

手機再次震了震。

蘇印低頭看了一眼因為未讀再次提醒的手機，跟田田交代了一聲，起身出了影廳。

電影放映時間走廊外面沒什麽人，綿軟的地毯吸掉了腳步聲，她找了個無人打擾的角落，将剛才的號碼回撥過去。

不出意外的被掐掉。

她又打給宋聿，電話響到自動挂斷一直沒人接。

右眼皮微跳。

她又打了一遍，同樣的結果。

沉思片刻，她從號碼簿裏找到宋聿的助理小張的電話，撥過去，電話很快接通。

“蘇小姐。”

即便隔着電話，蘇印也能想到助理畢恭畢敬的模樣，她直奔主題：“宋聿呢？”

“宋總喝了不少酒，剛回房間休息。”

酒會的行程她知道，但她對秦蓁蓁不放心。

“他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沒接上，你能幫我去看看是什麽事嗎？”

“好的，我現在就去。”

“……”

她還在猶豫。

太久沒挂斷電話，對方疑惑道：“蘇小姐，您還有什麽事嗎？”

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蘇印抿了抿嘴，将額前的碎發攏到腦後，裝作漫不經心的語氣：“沒事，要是他睡了你給我發個短信就好，我這邊不方便聽電話。”

“好的。”小張恭敬應道。

有些話不用說透，她不擔心宋聿會做什麽出格的事，只是以防萬一。

憑借秦蓁蓁這麽多年對宋聿的堅持不懈，真要鬧出什麽事，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三個人的事情。宋聿從不會自找麻煩，但秦蓁蓁是個會制造麻煩的主。

想到那個小姑娘她就頭疼。

等了會兒，手機還沒動靜，蘇印估摸着離電影結束的時間差不多，決定還是先回影廳，宋聿那邊有小張在，應該問題不大。

身形未動，手機響起，是宋聿，她連忙接通。

“蘇印。”一向清朗的嗓音帶了些沙啞。

“你怎麽樣，聽小張說你喝了很多酒。”

“還好，就是頭有點暈。”

宋聿拖長尾音，說話有氣無力，含混不清的聲音，估計喝了不少。

“你要是不舒服讓小張去給你買點藥，好好睡一覺。”

宋聿嗯了一聲：“我知道。”

“那我挂了？”

“好。”

挂斷前，她聽見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轉頭，電影大廳阿姨在打掃衛生，拖動等候區的桌椅發出不小的聲響。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

剛轉過拐角，巨大的黑影迎面襲來，身子一晃，踉跄着就要摔倒，幸得對方反應快，伸手托住她的後腰，将她攬在了懷裏，兩人撞了個滿懷。可惜未拿穩的手機徑直從手上飛出，砸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又滑了半米。

“不好意思。”男聲低沉。

“沒事。”

蘇印僵着身子保持平衡，目光所及是打的整齊的深灰色領帶，灰色西裝微涼絲滑的面料貼着她的手臂，淡淡的煙草味和木質香繞上鼻尖，舒緩了這個懷抱給她的巨大的壓迫感。

上位者的氣場她只在哥哥蘇少垣身上感受到過，宋聿都不及一半，可眼前的人帶着十足的壓迫感，甚至說是侵略性，讓她微微皺眉。

她個子本就不矮，卻也剛抵男人胸口。

“你還好嗎？”低沉和緩的嗓音，充滿質感。

蘇印站直身體，擡頭，面前的男人五官略微深刻，眉骨高挺，眉毛濃淡均勻，鼻子很直，M形唇略薄，唇線清晰，除此之外，面龐微微有些黑，帶着成熟中年男人的韻味。

見她站穩，對方收回虛環在她身側的雙臂，鄭重道歉：“抱歉，我走的太匆忙沒注意到有人。”

語調不急不徐沉穩謙和，倒是個禮貌的人。

“沒事，我也沒注意。”

蘇印輕輕搖頭撿起手機，漆黑的屏幕布滿微不可查的蛛網裂紋，眉尖微蹙，按了按屏幕的觸摸鍵，黑色的屏幕沒有反應，她又按向關機鍵，試圖重啓。

電子産品，重啓能解決百分之九十的問題。

“怎麽樣？”

男人并未離開，在等待她的反饋。

蘇印擡眸，男人表情嚴肅清冷，眉宇間又染了些書卷氣，稍顯疏離，那雙黑眸好像帶了隐形眼鏡，看着略微呆板。

為了方便有人會戴隐形眼鏡，女孩子為了漂亮可能會帶美瞳，一個中年大叔帶着黑色隐形，怎麽看怎麽奇怪。

她的審美一向熱衷于少年感，這副成熟的長相在她見過的人裏，也只能算是很普通的那種，是一張看過就不太能記得的臉。

手裏震了震，已經重啓完畢，可屏幕依舊一片黑，出門前她特意充滿了電，手機買了一年多，雖不比剛買來的時候好用，但也不至于退休。

“應該是屏幕壞了。”她如實陳述。

再次按了按側邊的按鈕，只能感應到細微的震動，細細看去，蛛網狀的裂紋縫隙裏透出一些熹微的亮光，可能液晶漏了。

“我賠你。”男人略一沉吟，當即從西裝內襯掏出來一個黑色皮夾。

動作迅速流暢的蘇印還沒來的及拒絕，就看到皮夾在眼前打開。

蘇印下意識擡眼看向面前的男人，男人漆黑平靜的眼眸透出一絲尴尬，亦是回望她，兩人都有些傻眼。

很薄的皮夾，就表明了裏面沒裝多少東西，看着夾層露出的幾張卡，也不能現在找ATM機，手機支付轉賬開始普及，人們都開始習慣出門不帶現金。

電影應該結束了，她得趕緊回去，不過一個手機，她懶得糾纏：“算了。”

說罷繞過男人。

“等下。”溫熱的大掌擋在她微涼的手腕上，有些燙，一觸即離，男人攔住她，“這樣好了，我的賠你。”

蘇印眸中透出不解，疑惑的看着男人的動作。

剪裁得體的灰色西裝衣襟被撩開，露出裏面的襯衣，蘇印注意到，因擡手的動作他的衣袖微微縮進，露出一小截手腕，異于手掌和面孔的黑，透着明顯的白。

職業習慣讓她不由得觀察起眼前人，天氣潮濕悶熱，一身板正西裝配着上位者的氣場，嚴肅正經，雖說南方的夏日來的早，但五月到六月初的太陽加上最近的雨季，也不至于曬出這種色度。

思緒游移間，一款黑色手機遞了過來。

男人把手機往前送了送，神色自然：“用我的賠你的。”

這牌子比她的手機貴了不是一星半點，看起來還很新，如果真要了就跟占便宜沒什麽區別。

蘇印想也不想的搖頭拒絕，将手機推回男人懷中：“不用，反正我的也該換了，沒關系的。”

不想做過多糾纏，繞開時黑影再次襲來，蘇印差點沒剎住，擡眸間怒意頓起。

“不好意思。”

男人嘴上雖這麽說，但臉上毫無歉意，不疾不徐的從錢包夾層中抽出一張卡片，遞了過來。

“認識一下，我姓程，程門立雪的程。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賠償你的修理費或者賠償費。”

一雙黑眸子自始至終認真的盯着她，淺淡間帶了些鄭重。

感覺很奇妙，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她不記得有見過這麽一個人。

接過卡片，是一張白色的豎版名片，卡片上燙金壓痕很深，很有設計感的版式，正面寫了簡單的基本信息以及姓名——程陌。

指腹摩挲觸及反面的刻痕，她翻過卡片，中央寫着一行小字——Love&Peace。

她擡頭觑了一眼面前不茍言笑的男人，心中好笑。

中二的座右銘，以及，名不副實的名字。

收了對方的名片，按照禮貌，她也應該送出自己的，可她平時不怎麽用名片，從影廳出來只帶了手機，只能坦率的伸出手：“蘇印，蘇州的蘇，印記的印。”

或許是她的動作過于坦率自然，黑眸微僵，繼而唇角帶笑伸出右手，捏上她的指尖，不輕不重：“幸會。”

溫熱的大掌裹着她微涼的指尖，幹燥的指腹觸及指背，像極了生意場上莊重誠懇的握手，一觸即分，對方将距離把握的極好，倒也沒讓她感到不适。

但真的不能再耽誤了。

下意識舉起手機看時間，漆黑的屏幕只映出一張焦急的面孔。

她忘了手機壞了。

男人将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再度遞出自己的手機：“沒有手機會很麻煩，你先拿着用，我有備用機。”

言語間帶着一絲不容拒絕的強勢，加上他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氣勢，蘇印只好接過。

“謝謝。”

“沒事，”見她收下手機，男人不再糾纏，沖她微微點頭，“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男人說完便大步離開，蘇印緊随其後，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在前方一拐，随後吱呀的金屬摩擦聲，消失在對面影廳厚重的金屬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