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梵高黃(5)
第5章梵高黃(5)
“兄弟,來,兄弟我跟你聊聊……”
一只布滿紋身的手臂從兩人之間穿過。
手臂的主人勾着男人的肩膀下了高腳凳走向一邊,還不忘轉頭對她挑了下巴,擠了擠眼,是剛剛的“調酒師”覃川。
蘇印微愣,看着覃川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摟着陌生男人,向他投去感謝的笑,覃川微微揚眉,轉頭和陌生男人開始聊人生。
身邊的椅子被空了出來,不适感散去,她舒服了很多,低頭再次看向手機屏幕,才過去十分鐘,她還要在這種格格不入的環境裏等二十分鐘。
看着四周越來越熱烈的氛圍,她焦躁不安的抱着手機數時間,不知道秦蓁蓁到底還要多久,她有些等不下去了。
身邊打下一道陰影,剛被空出來的高腳凳換了一個人坐下。
蘇印挪開身子給對方讓讓位置,擡頭,一道橙黃的光轉過來,男人淺色的虹膜折射着昏黃的燈光,蜜黃的色澤澄明神秘,像一顆貓眼石。
這雙眸子瞬間勾起了她的記憶。
蘇印十歲生日時有一個笑容和藹可親的伯伯來拜訪她的父親,順手送了她一條貓眼石項鏈,祝她健康幸福。
銀質鏈子上鑲嵌了一顆碩大的寶石,當時的她沉迷于閃亮的小物件,對那條項鏈愛不釋手,可因為那個寶石項鏈太過名貴,父母找機會退了回去,她再也沒有見過。
後來她查了許多關于寶石的資料,順帶對那個被譽為印度洋的珍珠之地充滿了好奇。
畢業旅行時,途經印度她去了一趟世界上珍稀寶石的産地——斯裏蘭卡,和印度相似的風格,空氣布滿了香料的味道,那麽小的國家,盛産寶石和紅茶,被譽為印度洋的明珠。
直到親眼見過寶石是如何被開采出來之後,她對這些晶亮的物件就不那麽迷戀,但還是偶爾會被巧奪天工的設計打動。
随着男人的出現,一場蹦迪結束,周遭的嘈雜也降了下去,大家開始喝水的喝水,休息的休息,DJ下了臺,準備換人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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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男人背後傳來覃川的聲音。
音樂已經停了,但人聲依舊嘈雜,覃川大大咧咧的對着被他勾走的“兄弟”喊話:“看見沒有,這麽多酒,她愛喝多少喝多少,美女的事你少管,她在這裏所有花銷都免費,你找一個能花錢的女孩……”
蘇印尴尬的回頭卻撞上男人的視線。
男人一身剪裁得體的墨藍色西裝,依舊初見那般成熟穩重的模樣,骨節分明的大掌從上捏着透明的玻璃杯沿口。
上次在影院就知道他個子很高,身型修長,或許有環境原因,此刻單腳點地,帶了一絲漫不經心,不複上次那種嚴肅的氣場。
紛擾嘈雜在他身邊自然而然的降了音調。
男人收回視線将她面前的酒杯推向吧臺,調酒師順從的将酒倒入洗手池,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液體就這麽浪費掉。
“在酒吧裏,不要輕易喝別人給你的飲料。”男人輕緩開口。
蘇印想起網絡上的警告,心裏一絲惋惜都沒了:“謝謝。”
男人恍若不在意,将空掉的杯子放在桌面,指背将空杯緩緩推給調酒師,這一通動作優雅緩慢,她不由得将目光再次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隐約透露出的熟悉感,讓她沉思。
“在看什麽?”
她盯的有點久,男人終是忍不住回頭看她,嘴角帶着笑意,被酒潤過的磁性嗓音帶着低沉喑啞,似流沙一般緩緩灑落的均勻質感,說不上來的好聽。
在這種地方相遇,兩人的裝束都屬于格格不入的那種,倒有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錯覺。
蘇印微微側頭,遲疑張口。
對面的兩人忽然站起來,覃川似乎和陌生男人起了争執,兩相對視隐隐透出劍拔弩張的氣氛。
蘇印猶豫的站起身,身型未動便被擋住。
她順着擋在胳膊上的大掌看向對面,男人眉眼帶了點冷清,收回了手:“跟你無關的事情不要管。”
“他……”蘇印擔憂的看向背後。
“鬧不大,不用擔心。”男人波瀾不驚的繼續喝酒。
蘇印看向背後的身影,覃川的氣勢明顯壓過陌生男人,但他依舊面帶微笑,伸出的手試圖伸手勾住對方肩膀,對方一甩肩将他的手甩掉,他臉色也僵硬了許多,再怎麽說也是因她而起,怎麽能坐視不理。
身旁男人的肩膀突然落下一只手,手指修長,食指帶了枚純黑的戒指。
順着手,蘇印看清了來人的長相,是覃川的弟弟覃山。
覃山拍了拍男人,傾身說道:“等會兒跟你聊,我先過去。”
男人微微颔首,覃山轉身離開,熟稔的動作和語氣,看來他們不僅認識還很熟。
覃山加入後,說了什麽,最後三人一齊穿過人群離開,離開前對方的态度也軟了很多,蘇印松了口氣。
面前的人自始至終面不改色,兀自舉起酒杯飲了一口,側過頭,将目光投向舞臺中央,新的DJ已經上臺,正在調試設備。
看着眼前熟悉的輪廓,蘇印仿佛想起什麽,遲疑開口:“我們是不是見過,四月日本。”
男人意外的回頭,眉尾上挑。
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眸,好似至純至善,淺色的虹膜中只能看到漆黑的瞳孔,随着他的注視,瞳孔放大,将她納入那一處小小的領地,燈光游弋,他的眸光恢複暗沉,瞬間像一道隐藏至深的漩渦,泛着不易察覺的危險。
蘇印目光微閃,掃過他手中的玻璃酒杯再對上他的眼睛,淺色虹膜淡淡的,沒有任何情緒。
确認之後,她的表情有些微妙:“上次你的眸色與第一次不一樣,沒反應過來。”
男人垂眸再擡起,解釋道:“不想引人注目,所以帶了隐形眼鏡。”
亞洲的面孔配這樣的眸色确實會讓人好奇,但他眼睛真的好看,尤其是有光的時候,像一顆寶石。
望着這雙眸子,想起當初看到他的畫像,葉零直呼極品,她一度懷疑自己的審美出現了問題,這樣平凡普通的面孔,怎麽就極品了。
如今真人在眼前,除卻之前的糾纏,男人坦然的氣度和恰到好處的距離,讓她頗生幾分欣賞。
看着他擡手将酒杯送到嘴邊,透明的玻璃搭上唇畔,骨節分明的大掌虛握着透明帶着磨砂紋理的酒杯,杯底微擡,棕色的液體滑入口腔,喉結微動,清晰的頸線帶着那處小小的凸起一上一下,還有點慵懶的風情。
女人和男人喝酒的儀式感不同,女人喝酒重點在于輕輕一抿,男人喝酒更傾向于喉結的滑動,二者帶着不同的性感。
她瞬間決定如果下次見到葉零,一定要把名片給她。
繼續觀察面前的人,輪廓分明的下颌線,随着扭頭的動作,脖頸處筋骨輪廓更明顯,輪廓清晰,線條明朗,腦子裏飛速的描摹速寫,很快構思出一個分鏡。
職業習慣讓她繼續搜尋目标,視野中,長指輕輕敲擊玻璃杯,擡起,懸空,落下,叮的一聲,再擡起……
無意識的小動作帶着點悠閑的意思,蘇印眸光微亮。
通常塑造人物形象是通過一些對人對事的态度話語去顯現,再加一些屬于這個人特有的特點,讓這個人物區別于別的人物,但是每個人特有的特點習慣不同,有些是性格決定,有些是人設定位決定,可這些方法到底沒有解決人物懸浮的問題。
整個人物設計過程中,他們通過給人物加上各種各樣的标簽,定義這個人的行為方式,總有些差強人意,因為她總覺得故意貼上的标簽太顯刻意,而此刻,人物無意識的行為,不被定義的行為也能反映出這個人物的形象。
蘇印琢磨了很久的問題這一瞬得到了解答——有時候越是不容易被注意的小事,才顯得重要。
長指依舊在敲擊玻璃,随後懸空,接下來卻久久沒有新的動作,靜止許久,酒杯被舉起,觀察的物體開始運動,她的視線不由得跟着動作,擡眸間撞入探尋的目光中。
“怎麽了?”
對方略帶疑惑的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微微歪頭。
“沒什麽。”蘇印搖了搖頭,臉上升起熱意,迎着他的視線擡起酒杯掩飾失禮,“日本那次謝謝你。”
男人眉梢一挑,沒有追究,配合她的動作:“沒事,順路而已。”
酒杯相碰叮地一聲。
“那次趕上了嗎?”
男人将酒杯壓在唇角,尾音帶了點含混,醇厚的音色瞬間染上一抹慵懶。
她搖頭,喝了一口這杯說不上名字的酒,挺好喝的,但是不知道後勁怎麽樣,她不敢喝太多。
“沒買到?”
蘇印放下杯子,唇角一牽,語氣帶了幾分無奈:“本來是可以的,但是拍賣會那種地方,你懂的,從來都是價高者得,所以……”
她微微聳肩,結果不言而喻。
雖然那次趕上了拍賣會,可最後被人臨門一腳,她不得不空手而歸。
“大概是無緣吧。”
不只人,事和物也講究一個緣分,自她賣出那幅畫,也許就注定再也不屬于她。
“可惜了。”男人聲音裏透着惋惜。
蘇印點點頭,心裏漫起悵然。
“那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
粉色的光線掠過深邃眉眼,他眼睛裏盛着光,柔和之餘又似乎沾染了別的東西。
蘇印再要仔細看,卻什麽也探尋不到。
重要?
可不是。
蘇印無奈開口:“或許有人比我更需要。”
男人點頭:“以後一定還會有機會。”
蘇印笑了笑,權當他一番好意安慰她。
那次前往日本則是為了一幅叫做《殘陽》的畫,與宋聿訂婚在即,她想找一個特殊的訂婚禮物送給他,那道殘陽是他第一次帶她去海邊回來後,她在屋裏宅了一個星期畫出來的。
看到畫的那天晚上,他們在一起了。
那幅畫承載着他們最美好的回憶,對宋聿和她都有特殊的意義。
無論藝術品,還是古董,只要是藏品,被人收藏後,幾乎就會銷聲匿跡,只要不在市面上流動,誰也不知道東西在哪裏。
這一次收不回來,下一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
舞臺中央換了人,新的DJ在調試設備,看起來新的一輪狂歡即将開始,蘇印左顧右盼的在人群中巡視,給秦蓁蓁發的消息還沒有回複。
“你在等人?”
蘇印收回目光:“嗯。”
“朋友?”
不明白他問這個幹什麽,但還是老實的搖頭後又點頭。
男人點頭,眸中了然:“對方大概不會來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這裏不适合你。”
心裏隐隐已有預期,但是被他這麽戳破,蘇印還是很猶豫。
上次他又是給名片又是給手機,有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氣勢,因此她沒有太多好感,此刻他冷漠疏離,舉止有度的紳士模樣,怎麽看都像誠懇的建議。
男人喝了口酒繼續道:“要麽你被騙了,要麽就是對方臨時有事,等會兒到了夜場這裏會很瘋,你确定要等?”
蘇印有些動搖,她向來喜靜,這種吵嚷的地方呆到現在差不多到忍受的極限,以及剛才的不愉快,再待下去免不了還會有麻煩。
吧臺裏換了調酒師,年輕帥氣的一個小男生,約莫十八九歲,打暑假工的,沖身旁的男人打了招呼後開始工作。
蘇印不由得多看他兩眼,并不像常客,即使是老板的朋友也不至于調酒師都認識他,壓下心底的好奇,低頭看了看手機,二十分鐘早已過去很久,秦蓁蓁連個人影都沒見。
律動性很強的曲子響起,人群中傳來歡呼聲,男人和女人漸漸聚攏在舞池,随着音樂和氣氛的攀升酣暢的扭動着腰臀。
迷幻的燈光在四處掃射,閃爍,模糊間,誰也看不清誰的臉,沉溺在這片刻的歡愉中,盡情釋放。
蘇印對這種宣洩情緒的方式不感興趣,她只知道,她大概率是真的被鴿了。
又等了會兒,還是不見人影,她突然站起來,引得旁邊的男人側目,她禮貌開口:“失陪。”
男人聞言點點頭,神色平靜的繼續喝酒,視線落在舞池中央。
剛邁出一步,她想起什麽,轉過身,輕輕碰了碰男人的肩膀,迎上男人疑惑的目光,她開口:“你的手機還在我這裏,什麽時候有空我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