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梵高黃(10)
第10章梵高黃(10)
這一片是老城區,灰瓦白牆,因為年歲久遠,牆壁下端的白漆脫落,斑斑點點的灰色露了出來。
前段時間一直在下雨,直到今天才轉晴,屋檐的瓦片順着屋脊走勢蔓延出來,門口高大的樹木又擋去了一半的陽光,灰色石瓦和這褪了漆的牆壁角落爬滿了青苔,顯得這巷子陰暗潮濕,巷子另一半卻迎着陽光,白牆在光線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上面爬山虎的腳印越發明顯,牆角的花也開的招展曼妙。
蘇印一直覺得,光和影是分不開的,只有在光照之下,黑暗才得以無所遁形,而在陰暗籠罩時,光明才顯得愈發珍貴,這世上大部分事物的規律亦是如此,雖沒有這麽鮮明的對比,但卻達到了巧妙的平衡。
就如同眼前的景象——一半迎着陽光,一半陰暗生長。
自從新城區開發,人們生活重心逐漸轉移,年輕人大部分轉入了新城區,老城區的人就少了,這一路偶爾遇到一些人,他們步履匆忙很快越過他們,然後消失在不久的拐角,而有些人會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從拐角探出頭來,然後是一整個身體出現在眼前,迎面走來,擦肩而過,像極了人生。
這也許就是蘇印一直很喜歡老城區的原因。
巷道小路,五步一個臺階,年歲久遠的路面不太平整,偶有石磚翹起,或者帶着凸起的石頭十分膈腳,她不得不用一只手提着裙角,方便前行。
為了搭配裙子,她穿的平底涼鞋,鞋底太薄,不适合走這樣的路,腳疼不說,時不時踩到青苔腳滑,遮陽帽成了累贅,阻擋了視線,使得目光只能局限于面前這一小塊區域。
總結:今天穿的這一身很不适合來這裏。
除了謹防摔倒,還要小心水坑和青苔,短短幾步,她走的搖搖晃晃。
盡管很小心,蘇印還是踩到了一塊活動的石板,石板搖晃壓下,啪嗒一聲,泥水飛濺,郕歸一的褲腳和皮鞋遭了殃。咖啡色西裝褲褲腳一片深色,黑得發亮的皮鞋沾了泥水,襪子有沒有濕掉還不能确定。
“對不起。”她滿臉歉意。
郕歸一滿不在意的看了一眼褲腳,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這邊有青苔,路滑,你走右邊,我拉着你。”
溫熱的大掌覆上手臂,她下意識想拒絕。
可前面巷子突然鑽出來一個手腕綁着一個紅色氣球的小孩,小孩飛快的沖了出來,蘇印下意識躲開,腳下一滑,她本能松開提着裙角的手去尋找支柱,除了左側的男人,她根本無處攀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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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間,腰間傳來一股力量,将她穩穩地托住,拽了回來。
帽子因慣性從發頂脫離,随着風輕飄飄的落地,蘇印驚魂未定的伏在郕歸一胸口處,這是她第二次栽進他懷裏,沒有了煙味,冷冽的味道浸染過陽光,溫溫熱熱的。
沒有帽子阻擋,她就這麽直直的看進他眼底,淺淡的眼眸,一顆黑黑的瞳孔微微皺縮,透着緊張。
“磕着沒?”
蘇印輕輕搖頭:“沒有。”
小朋友的家長這才從拐角出來,似乎是小朋友的阿婆,說着蘇州話:“讓你當心點。”
郕歸一将她托的穩穩地,待她站穩才放開。
小朋友似是知道自己犯了錯,埋進大人的腿裏。
阿婆将小孩從懷裏拉出來:“我平時怎麽教你的?”
小朋友扭捏的看着兩人:“姐姐叔叔對不起。”
差異化稱呼,蘇印下意識回看郕歸一,見男人明顯愣住,不由得彎起嘴角。
蹲下身,她禮貌的對着小孩子:“沒關系,下次拐彎的時候不要跑這麽快,你會受傷的。”
小朋友看了一眼阿婆,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知道了。”
“真乖。”蘇印笑着摸了摸小朋友的頭發,輕柔的如同在摸一團棉花,回頭看郕歸一,他眼含笑意的看她一眼,她不明所以的站起身。
教育完小朋友,老人家這才跟兩人道歉:“對不住,小孩子太皮。”
“沒關系。”郕歸一開口。
“小朋友這個年紀正是鬧騰的時候,小心就好。”蘇印操着蘇州話溫聲回道。
大概同是蘇州人,阿婆也少了拘謹,客氣的聊了兩句又再三道歉才領着孩子離開。
直到一老一少轉身,蘇印回頭,不期然撞入郕歸一溫柔眉眼。
“怎麽了?”蘇印不自然的看着自己,“哪裏有問題嗎?”
“沒有,”郕歸一笑着搖頭,蹲下身撿起掉在水中的帽子,“平時聽慣了上海話,發現蘇州話比我想象中要更軟糯一些。”
他斟酌着措辭:“就像是從舌尖上發出來的聲音,輕聲輕氣的,還蠻好聽。”
“嗯,上海話更注重表達的準确性,又是大城市多方文化交彙的地方,即便是是吳語的一支也變了許多。”
想起阿婆臨走前恭維的話,蘇印朝着男人伸出手。
郕歸一沖她展示帽子上的水滴,揶揄道:“髒成這樣還戴?”
剛才她是沒有摔倒,但帽子卻直接跌落在泥水裏,看着已經髒了的帽子,蘇印臉色微囧,剛剛下車他說戴帽子會影響視線,她執意要戴,這樣就可以避免再回他的車上,一路走來結果可想而知,帽子現在成了負贅。
“還是不帶了。”她尴尬道。
男人笑着握住她伸出的手腕:“我拿帽子,你好好走路。”
被捏在掌心得手腕溫熱,她想抽出手腕,哪知腳下石板一晃,男人用力提着她的手腕握的更緊,臉上笑意淡了一點:“仔細看路。”
他笑着的時候,溫文爾雅,謙恭有禮,他放下嘴角,目光犀利,壓迫感十足。
看着他的略微嚴肅得眉眼,蘇印仿佛被老師教訓的小學生,略慫的提着裙角,任他拉着。
“阿婆,叔叔阿姨剛剛抱在一起,羞羞。”
孩子說的不算很大聲,但距離不算遠,稚嫩的聲音讓兩人聽的一清二楚。
蘇印瞬間紅了臉,尴尬的側頭看向離去的兩人。
小朋友拉着自己阿婆的手,仰着頭,似乎在等待回答,孩子的阿婆扯了扯小朋友的手臂:“跟你有什麽關系,當心你自己的路。”
拉着手的一大一小逐漸遠去,蘇印兩只耳尖紅的滴血,反觀郕歸一倒是神色無恙。
一路并行,少了帽子遮擋,兩人的隔閡少了些許,途中蘇印踩起無數石板,咖啡色的西裝,水漬很明顯,水汽蒸發後,泥沙堆積在褲腳上,一片狼藉,皮鞋表面也沾滿了泥點。
蘇印每每尴尬的道歉,郕歸一都溫聲說着沒關系,弄得她越發心虛。
大掌不緊不松的圈着她的手腕,在她腳下不穩時微微用力,順着手臂,男人半挽的袖子漏出布滿刀痕的手臂,麥色皮膚上那些痕跡明顯,流暢的肌肉線條襯的手臂緊實且野性。
蘇印擡頭,郕歸一走在陽光一側,側臉隐沒在陰影裏,本就深邃的眉眼平添幾分神秘立體,整個人暴露在陽光裏,因光線耀眼微眯眼眸,但眉眼平和,闊步前行卻每一步都平實堅定。
此刻,在他身上有難以言喻的感受,與他留下的所有印象相悖,渾身透着不驕不躁的氣息,是一種令人舒緩放松的東西,把控着适度的距離,不至于讓她尴尬為難。
或許牽着的左手和心髒距離太近,心髒的存在感十分強烈,胸腔裏的心髒緊張到噗通跳着,清晰有力。
蘇印微微縮了縮手腕:“還是我自己走好了,謝謝。”
前面路勢平坦一點,郕歸一便松開了她的手腕:“那你小心點。”
蘇印提着裙角,走的越發小心翼翼,短短一段距離,她硬生生走出了跋山涉水的氣勢。
好在文軒齋并不遠,很快就到了,可擡起頭時,兩人均有些傻眼。
寫着文軒齋的黃色幡幟在空中飄舞,黑漆木門上兩個圓形的門扣中間挂着一塊老舊的木牌,上面紅色的油漆寫着兩個字——休憩。
蘇印覺得現在有一陣冷風刮過,帶音效的那種,這一路走的不算太平,最後是這麽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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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打道回府,經過這一連串的意外,兩人之間的氣氛不複來時那麽僵硬,但蘇印道謝後堅持要自己打車離開。
“那好,你先打車,在車上等,外面太熱了。”
郕歸一打開車門,冷氣和外面的熱空氣形成沖擊,走了這麽一個來回,蘇印已經滿頭大汗,對方語氣平淡,再平常不過的建議,她再次屈服。
“麻煩你幫我取一下濕巾,儲物盒裏。”郕歸一坐回駕駛座。
蘇印打開面前的盒子,木色濕巾盒一眼就看到,她取出一張遞給他。
“不夠,還要兩張。”
這人像是不怕熱一樣,幾次見他都是西裝革履,卻不見他流汗,什麽神奇的體質,不知道他要濕巾幹什麽。
她一邊好奇,一邊把濕巾遞給他。
郕歸一接過後認真擦起帽子。
蘇印大囧,連忙伸手:“我自己來就行。”
郕歸一隔開了她的動作,手上沒停:“你擦擦汗,我弄就行,上面的泥沙要抖抖,不然等會兒沾你一身。”
蘇印一句“也會沾你一身”在看到男人褲腳的時候頓住,僵硬的收回手,看他動作,順便認真擦汗。
“謝謝。”
“沒關系。”
寬大的遮陽帽與男人渾身氣質格格不入,帽子在他手中蹭了兩下,轉了轉,确認幹淨後,郕歸一才把帽子遞給她。
“應該幹淨了,你回去要洗了才能戴。”
蘇印拘謹的接過帽子,又遞過一張幹淨的濕巾,動作恭敬極了:“擦擦手。”
郕歸一笑着看她一眼,自然接過認真的擦起了手。
蘇印拿着帽子,默念車快點來,又時刻警惕面前的濕巾,等着再給他抽一張。
尴尬的氣氛,她注意力四散,儲物盒中放了個小玩具,一只仙女魔法棒,還綴着彩帶,粉色系和他整個黑灰的內飾完全不搭,像是小孩的玩具。
估算着男人的年紀,蘇印有了猜測,餘光突然一黑,她下意識後仰,渾身緊繃起來,清冷的木質香混着陽光的味道再次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