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梵高黃(9)

第9章梵高黃(9)

磁性低沉的聲音十分抓耳。

蘇印轉頭,寬闊的帽檐遮了大半的視線,咖啡色西裝褲,同色西裝馬甲,內裏乳白色襯衣配着淺灰色領帶,有些英倫紳士風。

她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程先生。”

她仰頭,望進對方淺灰色的眸子裏。

郕歸一迎着光,明亮的光線打在他的臉上,那一雙淺色眼睛更淡,黑色的瞳孔越發小,他微眯着眼帶着一絲危險。

“好巧。”

她帶了些防備,最近見面的頻率有點高,轉頭又嘆息葉零運氣不好,但凡她晚一點走就能遇到她心心念念的人。

“是挺巧的,我剛好在附近見朋友,還以為認錯了,”郕歸一微微低下頭,躲開刺眼的光,“你這是剛和朋友吃完飯?”

她皺眉聞了聞胳膊,有些不确定:“有味道?”

郕歸一笑着搖頭:“是那家炭火燒?聽說那家店不錯,很多人慕名打卡,他家主打無油煙味。”

順着他的視線,對面大樓牆壁上挂着三個白底紅邊黑字的圓形招牌,正是她剛剛去的那家。

他能直接猜出來她剛才吃的是什麽,她确信身上帶了味道:“看來也不全是無油煙。”

郕歸一笑而不答。

“看見你在這邊兜了幾圈,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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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天熱,他單手将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襯衣袖子半卷在小臂,用銀白色袖箍固定住,精神氣十足,紳士之餘還有一絲雅痞,那一雙淡色的瞳孔就那樣望着她,仿佛就是一句沒有任何目的性的疑問。

“找不到公交站。”

“你準備去哪兒?”

蘇印猶豫着報了地名。

男人笑道:“我剛好也要去那邊,一起?”

有了之前在日本搭便車在前,蘇印猶豫了一瞬并沒拒絕,主要是六月底的暑熱已然攀升到了新的高度,僅僅在太陽下站了一會兒就已經滿頭大汗,車門打開時的空調冷風就像女兒國國王,她就算是唐僧也經不住誘惑。

但礙于面子,蘇印只是小幅度的靠近了冷風口,再一次确認夏天的命是空調給的。

“我記得人民路那邊是老城區,你去那邊有什麽事?”郕歸主動搭話,順手将冷氣重新調整了一下,“可以嗎?溫度太低小心着涼。”

“可以,”蘇印松了松攥着帽子的手,正襟危坐,“家裏有長輩快過生日,我去那邊找個小禮物。”

“我不吃人,你不必這麽緊張。”男人撐着方向盤,笑着回頭看她,“放松點。”

循着他促狹的目光,蘇印身體越發緊繃,是尴尬的。

“那邊有一家蠻出名的古董店,你可以試試,不過,據說那家店的老爺子脾氣很古怪,從他手裏買賣東西要講緣分,不少人都吃過閉門羹。”

“說是緣分,但是其實都是看爺爺的心情。”

他說的那家古董店她非但不陌生還很熟悉,老爺子、宋聿的爺爺和她爺爺曾是戰友,老人生性淡泊,也不願束縛兒女,一生守着古董過活,古董店開的也随心所欲。

郕歸一挑眉:“那我上次運氣還挺好。”

蘇印察覺語出不妥,為了表明毫無炫耀之意,只能捧場:“怎麽說?”

郕歸一毫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後視鏡,左手肘撐在車窗,食指摩挲着唇瓣,似在回憶:“上次受朋友所托去買點東西,大概好幾年前了,臨走老爺子硬塞了一個吊墜給我,說祈福辟邪,當時沒怎麽在意,之後沒多久吊墜碎了,算得上老人家說神保佑了我一命。”

“這麽神奇?”蘇印驚異道。

老人家說玉碎了可能會有災禍降臨,但玉碎消災她一直都當迷信的說法随便聽聽。

男人煞有介事的點頭:“我也覺得神奇,到現在那塊玉還在家裏放着。”

事件真實性暫且不論,但他說話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他有一瞬的沉默,那一瞬的情緒外露是真實的,騙不了人。

她前段時間還看了一個都市異聞題材的小說,裏面說小孩子靈魂純淨能夠通靈,老人則是接近生命的盡頭,看到的東西也會比常人看得多。

冥冥之中确實有一些無法解釋的事情,但是如果能夠給人心裏帶來一絲安慰,倒也沒什麽不好。

“你也不信?”

或許她是沉默太久,郕歸一語帶失落,依舊笑着:“迄今為止聽我說過這個故事的人沒有一個信我的,大家都相信科學。”

“沒有,”蘇印搖頭,“怪力亂神之說雖不可信,但有時候巧合運氣科學就是無法解釋,我雖然相信科學,但也相信玄學。”

蘇印說的一本正經,男人好笑的看她一眼,繼續認真開車。

車子拐進一條小巷,自行車電瓶車見縫穿梭,和小汽車一起擁擠在這一條馬路上,完全沒有一點空隙。

郕歸一開的很慢,等到前面的車開動,他還沒來得及起步一輛電動車從車前穿過。

“小心!”蘇印驚慌間将手搭上他的手臂,只一瞬間又立刻縮回來,“不好意思。”

郕歸一詫異之餘溫和的看着她:“下次注意。”

語氣平和但帶了絲嚴肅。

“知道了。”蘇印尴尬的點頭。

抛開他開車的熟練度不說,行車安全這種事情還輪不到她擔心,剛剛的行為是有些危險了。

“看你這樣應該是沒考過駕照。”他似乎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勾起嘴角,“也難怪會連公交站都找不到,還能迷路。”

被他戳破事實,蘇印紅了臉沒做聲。

“不過以後如果是你不信任的人開車,你可以坐後座,副駕駛的危險系數本身就高,害怕是正常的。”郕歸一驀地開口。

蘇印頗感意外的看向他,四目相對,她收回視線,遲鈍的回了聲:“好。”

上了車他就将西裝外套丢到了後座,與手背不同色的手臂則露了出來,眼尾掃過他打方向盤的手臂,突然有什麽引起她的注意,仔細看去,袖子下面小臂外側遍布着錯落不一的白色痕跡,順着袖口蔓延至裏側。

雖不明顯,但她坐的近還是能看到,剛剛都沒注意。

那些看起來像是……

“怎麽了?”

郕歸一順着她的目光看向手臂,将挽起的袖子往下拉了拉,擋住她的視線,解釋道:“經年舊傷。”

末了又補一句:“我不是壞人,你放心。”

他認真的解釋,聯系起他剛剛說的話,蘇印收回視線,小聲咕哝道:“喝醉的人也經常說自己沒醉。”

“那你現在報警還來得及。”郕歸一笑着接話,眉眼十分愉悅。

他自然的調侃,蘇印鼓了鼓嘴,挑眉看向窗外借機躲避視線。

氣氛緩和下來,腦海裏還是他手臂傷的痕跡,淺白色的傷口沒入袖口消失不見,那種傷口她很熟悉,是刀傷,不自覺覆上左手手腕,她那裏也有一道。

錯落不一的排布,大概不止她看到的那些,她剛才下意識将視線越過方向盤去看他另一只手,朝向她的是內側,一片光滑。

她無法确信這傷口有多少,又有多長,但如果能留下疤痕,必定不是什麽輕微的傷口。

男人看着溫溫和和,謙遜有禮,而且一般自殘也會選擇手臂內側,如果是他傷,那要有多大的仇恨?

他剛剛似真似假的說性命受到威脅,可是他又是做什麽職業的,她甚至猜不出面前的人多少歲。

誰都有屬于自己的過去,面前的男人氣度沉穩,談吐清晰,年紀應該不小,渾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不易察覺的危險,除此之外,她無法獲取任何信息。

他對她來說,像個迷。

但她沒有打探別人隐私的癖好。

-

氣氛陡然安靜下來,蘇印看着外面的生活煙火,切實感受生活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車在擁擠的人群中慢慢穿行,這條路是學校路段,所有的車輛都要減速慢行,剛從學校門口平穩穿過,馬路左方迎面走來一個短發女生。

蘇印眼睛一亮,連忙劃開手機屏幕,咔嚓一聲,一個自信張揚的倩影被定格在這一瞬間,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引得旁邊的人不由得對她側目。

“偷拍?”

蘇印反應過來,立刻局促的解釋:“我這是記錄美好瞬間,姑娘大大方方的很有氣質。”

“哦。”男人半信半疑。

空口白話的解釋太過薄弱,她遂将手機屏幕朝向郕歸一:“你看。”

綠樹成蔭的街道上,一個身穿白色緊身無袖連衣裙的短發女孩,昂首挺胸的邁着大步前進,行走間帶起風,白色羽毛耳環和不規則裙擺墜着的白色流蘇向後飄動,晴朗天氣的光從樹枝罅隙投過來,剛好打在女孩回眸一笑的側臉上,照片中背景一片墨綠,行人步履匆忙,只有女孩是這瞬間的一抹亮色。

郕歸一掃了一眼後車鏡:“确實,自信愛笑的人一般都不會難看。”

蘇印懸着的心也緩緩放了下來。

未經他人同意拍照這一行為确實不妥,但美好的事物能夠讓人心情愉悅,汽車繼續前行的過程中,她并未看到拍寫真的攝影師,姑娘回頭看的人也沒找到,如果她剛才沒拍到這一瞬間,這樣的美麗不為人知,她會覺得很遺憾。

給他看照片其中不乏立證清白的目的,但同他分享這一“美好”之餘,他也成為了她的“共犯”。

蘇印.心滿意足的看着手機裏的照片,今天的靈感圖找到了。

“你經常這樣?”郕歸一笑着看她。

蘇印立刻搖頭,但在對方帶笑的眼眸中幅度漸小,目視前方,像在說服他又像肯定自己:“只是記錄靈感,創作需要。”

“你是畫家?之前見你在紙上寫寫畫畫的。”

那是他們在日本初見的時候。

“差不多。”

蘇印捧着手機,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手上修修改改:“不過我是做動畫的。”

“就是平時看的那種動漫?”郕歸一驚詫,“那很厲害。”

蘇印停下手中動作,眼中帶了鄭重:“謝謝你的誇贊,但是動畫就是動畫,不是動漫。”

“不好意思,我不太懂這個,”郕歸一好奇,“難道不是那些有卡通人物的動畫片嗎?”

“動畫就是字面意思,動起來的畫,動漫這個詞實際上根本不存在,非要說的話,應該算漫畫和動畫的合稱。”

郕歸一挑眉:“原來如此,學到了。”

蘇印沒再回應。

将畫面多餘的部分裁掉,在參數上加加減減,怎麽看怎麽都不滿意,因為拍的太過匆忙加上相機本就比肉眼差了很多,實際上的成像不及眼睛看到的一半,歪着頭琢磨了半響還是有些不盡人意,她又将所有設置清除。

p圖軟件裏搗鼓半天,下面再裁掉一點,給背景加點虛化,把人物和背景區分開,但是還缺點東西,她又在其他參數上修修改改。

“可以把高光再加點,陰影點太多了。”

旁邊的人突然出聲,蘇印偏頭看了他一眼。

“抓拍的很不錯,人物特質和環境都有了,但不是所有的照片用明暗都會好看有質感,明快的場景和人物,保持原本的樣子就很好。”

男人低沉的嗓音緩緩地陳述,帶了一絲專業。

“你懂攝影?”

“略懂,就是業餘愛好。”郕歸一摸了摸鼻子。

蘇印半信半疑的按照他說的調整,她喜歡光影,所以總是在明暗關系上頗費功夫,調整完,将手機屏幕扣在胸前,眸還有尚未斂去的光。

男人偏頭看她:“效果還好嗎?”

“嗯。”她點頭。

這還是第一次被別人指導,要知道,她為了提高構圖和動畫效果專門學了攝影技巧,她的構圖和色彩還被田田奉為學習寶典。

在腦海轉了數圈,幾次見面他都西裝革履,大概是金融房地産類的職業,可手臂的傷不是這麽告訴她的。

眼前的男人身份成謎,令她琢磨不透。

-

按照導航,文軒齋在前面的巷子裏,道路狹窄,車開不進去,路口還有石柱和鐵欄杆擋着,只能步行。

“您停在這裏就好,剩下的路我自己過去。”

蘇印客氣的道謝,解開安全帶,等待男人打開中控鎖。

“我好久沒來,跟你一起過去看看。”郕歸一也解開了安全帶,“看看老爺子今天心情如何。”

他眼中染着淡薄的笑意,蘇印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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