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莫奈紫(1)

第25章莫奈紫(1)

久山墓園。

蘇印循着習慣的路快走到時,突然停下了腳步。

莊重肅穆的墓碑群中那道身影格外顯眼,心尖瞬間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

他穿的很正式,不知道在想什麽,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以前每次來這裏都有他陪着,宋聿很少說話,只是放下東西,擦了墓碑後走到一旁,把時間留給她,有時候她沒什麽說的,很快就去到他身邊,有時候她會花很久時間,宋聿就在一旁等着。

每次他回頭的時候,眸子總含着意味不明的神色,她看的明白其中的心疼。

但或許正如他所說,又或許不是他說的那樣,單憑一份憐惜不足以相伴這麽多年,不然,怎麽會一絲情誼都不留給她。

他就是知道怎麽紮她最痛,怎麽才能讓她快速抽身。

難過只是一時,冷靜之後,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他的心意她也明了,她的少年還是那麽溫柔,只是,不在屬于她了。

那天停電過後她就想明白了。

等了很久宋聿還是沒動靜,他靜靜地站在墓碑前,四周松樹林立,灰暗的色調裏,他的身形也隐匿其中,彌漫着悲傷,蘇印的心情也跟着沉了下去。

墓園過于寂靜,隐隐傳來聲音,好似宋聿在說話,但又聽不太清,蘇印轉身,在墓園門口的亭子裏坐下,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起她和宋聿的點滴。

回憶裏的瞬間凝成碎片,無數的碎片又貫穿了回憶。

宋聿曾經問她為什麽要學畫畫。

那是的蘇印怎麽回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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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和她如今的模樣重疊,她們開口道:“因為這樣才能把美好的瞬間永遠保存起來,人的記憶會因遺忘丢失,文字不能夠百分百複刻,只有畫下來,才是永遠。”

她習慣用畫來表達情緒,用畫來記錄東西,可如今,她最擅長的事情被她洩憤般的行為出了差錯,她一個環節出問題,讓很多人共同背鍋。

蘇印嘆了口氣,擡頭看藤蔓之間的天空,這樣眼淚才能晚一點掉下來。

其實她和宋聿在一起的時間很少,但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她很快樂,誰也沒覺得他們會是煙花在夜空炸裂的一瞬,他們都以為那就是永遠。

永遠啊,永遠是個很美的詞,它表達了最高程度的愛意。

無論文字或者畫畫,歸根結底不過是一種記錄方式,沒有什麽是永遠,她親手塗上去的每一筆最終都會成為油畫刀刺向心口的罪魁禍首。

曾經為了挽留,将記憶中的畫面拼命複刻,後來她督促着自己不能忘,習慣了将一些生活瞬間像錄像一樣記錄下來,人的大腦會定期清理記憶垃圾,艾賓浩斯遺忘曲線本來是為了證明記憶的消失,後來卻被人拿來成為記憶的論點。

遺忘是一種智慧,她如今才明白。

大概就是,這世界上沒有什麽能夠緊緊抓住的東西,所有人都會離開,所以遺忘是一種慢性止疼藥。

天色暗了下來,宋聿才出來,他借着電話步伐匆匆,沒有看見她。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蘇印才重新走上去。

墓碑前放着束新鮮的康乃馨,蘇印将手裏的花放在旁邊。

看着照片上的兩人,蘇印笑着埋怨:“不知道他跟你們說什麽竟然說了這麽久,蚊子都讓我喂飽了。”

伸手觸碰到溫熱的石碑,蘇印依舊是笑,眼前蒙起一層水汽。

“我今天來本來是想說的,但他應該都告訴你們了,不用擔心,我買了一處新的房子,有落腳之地,我會照顧好自己,這段時間一直在畫畫,有點累,學長給我批了假期,我要回去睡覺了。”

委屈彌漫開來,蘇印摸了把臉,壓下喉間的哽咽:“爸爸媽媽,下次再來看你們。”

-

白光之後天空陡然陰沉起來,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起初雨并不大,直到雷聲轟鳴。

蘇印沒帶傘,墓園門口很難打車,她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雨點大了,越下越密,看來是有一場大雨了。

她抱着包跑了起來,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看到一個公交站臺,她走到公交站牌下躲雨,夏天穿的薄,渾身被淋濕透,包被她抱在了懷裏但也沒能幸免,還好畫本有防水的硬紙皮,不至于濕的太厲害。

眼前車輛急馳而過,蘇印側過身水漬依舊盡數濺在了身上,或許是渾身濕漉漉的模樣太過可憐,有些車在路過時減緩了速度,讓她不至于更狼狽。

等了很久公交車才緩緩駛入站臺,衣服都濕了不好坐,她站在了車廂裏,夏天即便是下雨空氣溫度依舊不低,車裏的空調開的很足,蘇印仰頭,正好站在了風口下,她往旁邊避了避,卻還冷的發抖。

回到家,她連忙将畫本掏出來,将夾子打開,将紙全都攤開在屋裏晾着,看着上面熟悉的輪廓,她愣了一會兒,轉身去洗澡。

洗完澡,腳腕在不懈努力的折騰下腫了不少,噴上噴霧,江煥給她批的假剛好修養,難得閑下來,她照常窩在畫室的沙發床看動畫,看了會兒,她又起身拿紙筆練習拉片。

電影裏的情節看過許多次,第一次生了厭惡。

鼻子一陣癢意。

“啊秋。”

蘇印揉了揉鼻子,将電影暫停,放下手中的紙筆,起身倒了杯水靠在飄窗上看雨。

-

當初年少時的糾纏,源于長輩的一場約定。

那時候蘇印還小。

夏阿姨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拉着蘇印,笑彎了眼睛,溫柔的問蘇印:“阿姨肚子裏的小寶寶給小印當老公好不好?”

兩歲半的蘇印,眨着大眼睛,滿臉的好奇:“小寶寶像阿姨一樣好看嗎?”

所有的大人都哈哈大笑,說蘇印小小年紀就是個外貌協會。

當得知小寶寶會像夏阿姨那樣好看,還不懂事的蘇印小臉上全是滿意:“不要小寶寶給我當老公,小印給小寶寶當老婆,小印把所有的好吃的都給小寶寶吃,小印要保護小寶寶。”

這番童言童語又惹得大人們笑彎了腰,說蘇印是個護短的主!

蘇印根本不記得這些事,都是慢慢長大後,大人們茶餘飯後拿出來的笑談,給蘇印數着她小時候的光輝事跡,才知道,自己小時候幹了不少蠢事。

小寶寶出生那天,因為兩家關系親密,蘇家第一時間就趕去了醫院,蘇印以終于等到小老公出生為借口,被順便帶去了醫院。

在病房裏,蘇印小心翼翼的摸着小寶寶的小手,皺巴巴的嬰兒并不能看出來有多好看,蘇印看到的第一眼就說;“夏阿姨,你能不能給我換個寶寶,我不想嫁給這個小寶寶,他太醜了。”

這番話,是宋聿出生後蘇印給他人生抹上的第一筆黑歷史。

後來大人們都在叫小魚小魚,蘇印天真地問夏傾:“為什麽要叫小魚呢?因為小寶寶像小魚一樣又軟又滑嗎?”蘇印看着被大人揉來揉去換尿布的小寶寶,再次發問。

“小寶寶不是叫小魚,是yù,小印幼兒園的老師有給小印教聲調吧。”

“這樣啊。”蘇印似懂非懂的點頭。

夏傾憐愛的摸着蘇印的頭,輕輕笑着:“小印要不要摸摸小聿?”

蘇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仰着頭問:“可以摸嗎?感覺他好小哦,我怕弄疼他。”

“你輕輕的摸一摸沒關系的。”夏傾笑着安慰她。

然而蘇印剛剛伸出手碰到宋聿,某個小寶寶一個激靈,尿了出來。蘇印看着自己濕掉的衣服愣了神:“哇啊啊啊啊,好髒啊!!!他尿到我身上了!啊啊啊!!”

蘇印連蹦帶跳的跑回了家,對碰宋聿有了陰影。

後來的事跡,蘇印漸漸有了記憶,現在回過頭去看,完全不堪回首。

所有人都告訴蘇印隔壁家的奶娃娃是她的,所以她很上心,就像照顧自己院子裏的小花,魚缸裏的小金魚,每天定時定點的看一會兒它們的成長情況。

蘇印早上洗漱完就跑到鄰居家,蹲在門口等保姆開門倒垃圾時進屋,她怕自己的敲門聲吵到小寶寶。

媽媽說小寶寶太小了,不能揉捏,不能碰,不能大聲說話,不能給小寶寶吹風……蘇印注視着自己的專屬小人,就像看着一塊稀世珍寶。

每天都在盼望小寶寶長大,因為夏阿姨說,寶寶長大了小印才能娶他。

月子裏的小寶寶一天一個樣,到了滿月小寶寶不再是皺巴巴的小老頭,蘇印吓壞了,哇的一聲嚎起來跑到夏阿姨身邊,眼淚一汪一汪的:“夏阿姨,小寶寶被換了,長得不一樣了,雖然他很醜,但是我還是喜歡醜醜的小寶寶,我只嫁給醜醜的小寶寶,夏阿姨你快去抓壞人把小寶寶換回來。”

來喝滿月酒的賓客們都哈哈大笑,說蘇家這個小姑娘很逗,有意思,是個對感情忠貞不二的主。蘇印只顧着大哭,哪裏顧得上客人們笑什麽。

後來有一天,夏阿姨出去給小寶寶沖奶粉,趴在床邊的蘇印,目不轉睛的盯着睜着黑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轉的小寶寶。

小奶娃蹬着腿,揮着手,把身上的小被子弄到了一邊,蘇印知道小寶寶容易着涼,但是想起上次的事,又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蘇印壯着膽子,心砰砰直跳,捏起小被子輕輕地鋪在小寶寶的身上,在空中揮舞的小拳頭本來是想放進小被子裏的,但是,心念一動,蘇印伸出小手包住小寶寶的拳頭,軟軟的,滑滑的,很有力氣,拳頭捏得緊緊的。

蘇印輕柔的展開小拳頭,然後那只小拳頭就握住了自己一根手指,緊緊地,繼續揮舞,她忍不住用自己的臉去蹭小寶寶光滑的皮膚,輕輕的落下一個吻。

她伸着手讓小寶寶捏着玩,但是不一會兒小寶寶就松開了自己的手,往嘴裏塞,她把正在啃的小手從沒長牙的嘴裏救出來,媽媽說人手上有很多細菌,平時都不讓自己摸小寶寶的手。

手挪開,一條長長的口水線牽了出來,嘴巴下巴都是口水,蘇印抽了一張紙,輕輕地給小寶寶擦着口水。

小奶娃滴溜溜的轉着眼睛,咧開嘴,眉毛上挑,很興奮的模樣似乎在笑,蘇印手一頓:“你流口水太髒了,沒長牙笑的真難看。”

小寶寶的手被蘇印抓着,不能塞嘴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個勁的嚎叫,蘇印一直嗷嗷的哄,輕拍着小寶寶的肚子,學着大人平時哄他的樣子,還是沒能止住哭。

蘇印慌了,就是說了一句他笑的醜,竟然就哭了,太小氣了!

夏傾慌忙進了房間,看着手足無措的蘇印眼神慌亂,低着頭誠懇認錯:“夏阿姨,我不該說小寶寶笑的醜,你快哄哄他,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說他醜了。”

夏傾溫柔的笑了,安慰着眼淚在眼眶打轉的蘇印:“小寶寶不是因為小印說他醜哭的,是小寶寶餓了。”

蘇印被叫回家後很久都沒再見那個小奶娃,一個是家裏長輩聽說蘇印把小寶寶弄哭了不讓她去找,一個就是蘇印自己覺得對不起小奶娃,在幼兒園說誰長得醜就是欺負人,小朋友會哭,蘇印覺得自己欺負了小奶娃,沒臉見他,索性在屋裏宅了一個星期。

年少時的記憶和那只有七秒記憶的金魚一樣,不同的是金魚因為細胞代謝的問題,前者則是因為有了更有趣的事情替代了。

再後來,蘇印上了幼兒園,很少有空去看隔壁的小奶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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