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莫奈紫(5)
第29章莫奈紫(5)
“資本不會做無利可圖的事情,但利益應該是良性循環的,在同質化內容泛濫的時代,需要讓一些好的原創作品被大衆看到,這就是GR成立的初衷。”
聽到這裏,蘇印挑眉,她不信單叢陽有這樣的想法:“你确定是單總的初衷?”
郕歸一笑笑:“怎麽了?”
想起單叢陽上次那一副資本做派,蘇印搖頭:“總覺得他那樣的商人思維,應該沒有這種冒險精神。”
郕歸一笑了笑:“你看人還真有點準。”
蘇印不明白他這一句評價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聽起來并不像貶義。
“自從IP火了,不光漫畫和動畫,整個影視行業都不再是以前那種生存模式,已經成熟擁有粉絲圈層的作品拿來改編,是一個有保障的事情,阿陽一向求穩,決策或許懷着利益最大化的目的,但是GR下面還有那麽多員工等着發工資,牽連的是一整個從業鏈,難免會苛刻一些。”
蘇印又覺得他很資本了,
不過,正如老話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資本和創作不能調和的矛盾,最終影響的是受衆,也就是讀者或觀衆。
打開小說或者漫畫app的首頁,清一色同系列的作品讓讀者眼花缭亂的同時,又增加了審美疲憊,換湯不換藥的作品看來看去都是那些,等到想要去換換口味,才發現早已找不到能産生新鮮刺激的作品。
小衆又特別的作品,因為長久的無人問津,終止在情懷無以為繼的時刻。
“但大家都以為了混口飯吃為目标的話,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改編,就比如行業內做原創的編劇越來越少,好的劇本也越來越少。”
之前首映的時候江煥曾說過行業內缺好劇本,編劇都去轉改編了當然缺好編劇。
似乎知道她想的什麽,郕歸一繼續道:“改編這種事情對于年輕編劇來說比較好上手,所謂成熟優秀的編劇,也都是靠一部一部作品堆起來的,任何職業都不是憑空出現的,這個高效的時代如此,老的方式無法适應,自然就孕育了新的成長的方式。”
“我反而覺得,并不是因為做改編的人多了所以沒有好的原創,而是好的原創沒有被發現被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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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他這麽一解釋,蘇印覺得有幾分道理。
被大衆矚目的改編,其實也沒有那麽舒服,最近播出的幾部劇就是最好的證明,改得好了觀衆誇演員演得好,改的不好觀衆罵編劇,有時候還要因為政策要做必要的調整,這種吃力不讨好的活,誰幹誰糟心。
誰都不容易。
說起來,之前她對IP改編這種事情比較介意,所以很少接這方面的活,總覺得去畫別人已經塑造好的東西是一種取巧的行為,雖然外包本質上就是對“想法”的浪費,但經過他的解讀,如何在有限的區域內做出更多的可能,也算是一個有意思的課題。
“按照你這麽說,突然感覺外包很像我們在分鏡紙上畫圖,如何将畫面在有限的框裏高效表達,”蘇印越發好奇,“既然原創并不是衡量标準,那GR為什麽要選我們?”
“放眼整個行業,任何一家有潛力的原創工作室我們都會合作,只是相較而言原創會特殊一些,”郕歸一看了眼後視鏡才回頭看她,“因無法預期市場反而有很大的風險性,就更需要單獨培養,只有行業繁榮,市場才會繁榮。”
他這一段話說的很平和,但蘇印卻感覺心髒在砰砰跳,就像是一個出演了無數不知名小角色的演員,突然被放在了聚光燈下,被看到并予以肯定。
“我突然想說一句很土的話。”蘇印将身子轉向他。
“什麽?”郕歸一笑着回頭。
“這個世界有你們,真好。”
郕歸一被逗笑。
“我是認真的。”她很鄭重的說道。
同質化帶來的另一個弊端就是當市場發現某個東西賺錢後,資本就會大量湧入,而某些好的作品得不到資金支撐而流産,最終整個市場呈現出來的好作品乏善可陳,就是所謂的劣幣驅逐良幣,而他們會刻意扶持這樣的作品,就是為了讓市場保持良好的循環,互相促進共生,很了不起的行為。
這還是第一次,蘇印對資本有了新的認知。
郕歸一看着她,目光柔和:“應該是這個世界有你們這些創作者,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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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市場附近沒有停車的地方,郕歸一在拐彎前停了車,兩人步行過去。
這情景有點熟悉。
上次她為了乘便車上了他的車,換得他一路同行,弄的狼狽,今天雖然是被半威脅上了車,但也算搭了便車,今天陽光明媚,應該沒什麽狼狽的機會。
兩人走在人行道上,夏季的樹木枝繁葉茂,一片綠蔭,遮掉不少太陽。
“剛剛過來的路有點眼熟。”郕歸一回望着來時的路。
蘇印轉過頭給他介紹:“往過走一條街就是人民路,旁邊就是蘇州圖書館,沿着人民路往南就是我們上次去的地方,往北就是觀前街和平江路。”
郕歸一根據她的說法大概判斷了一下位置:“我去過觀前街,一條商業街,很像上海的南京路步行街。但是比上海更簡樸,尤其是平江路那邊,沿着河岸走,都是游客,大家都走的很慢,偶爾穿進某些小巷子,還有很多意外的驚喜。”
蘇印“嗯”了聲:“上海畢竟人流量多,南京路對面就是外灘東方明珠,前些年出了踩踏事件後節假日還要武警站崗,蘇州園林景點多,還分散,可以疏散不少人流量。”
“我聽說司前街有個說法,什麽‘早晚要到司前街去’是這個意思嗎?”
沒想到他竟然還聽過這種很老的說法,但這次她聽出了做功課的痕跡。
綠燈剛好亮起,蘇印給他指着前面路牌:“蘇州閑話裏‘司前街’就是‘吃官司’的意思,明清兩代司獄司衙門設立在這邊,那邊還有個看守所舊址,曾關押過七君子之一的史良。”
“這個我倒是聽說過。”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灰色斜頂白色牆壁的房子,看不出來什麽,拐過彎倒是看到有棕色路牌寫着蘇州警察博物館,蘇州禁毒博覽館。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是哪裏人,普通話說的标準,不帶口音,挺難分辨的。”
樹葉生成的陰翳打在他身上,陽光斑駁陸離,她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句話:因為有了丁達爾效應,光線才被具像化,有了确切的形狀。
而他,陽光下他表情溫暖柔和,陰影裏他眉目深邃清晰。
仿佛就為這世界的光影而生。
“按照戶口,我是上海人,在國外出生長大,後來跟父母在香港長住,人才引進落戶在了上海。”
蘇印挑眉,他經歷豐富的令她意外:“那你父母眼睛也是這樣的嗎?”
亞洲人出生都是黑發黑眸,随着年紀增長,虹膜色素變多就會呈現棕色,雖然有那種一兩個漢人是淺色眼睛的,大多是基因突變,但這種人很少。
一片陽光剛好打在他眼睛處,瞳孔微縮,虹膜似水晶一般透亮。
“我沒有別的意思,就覺得你眼睛……很好看。”
“沒關系,”郕歸一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躲開背後駛上人行道的電瓶車,“我父親是典型的藍色眼睛,我母親是棕色眼睛,我,大概是變異了。”
最後一句說出來,蘇印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怎麽會有人說自己變異,聽起來好像異形。
最離譜的是,這個人為什麽講正經事都像在講段子,跟她最初認識的人設相去甚遠。
“笑什麽?”郕歸一湊近,将她的嘴角的笑看了個正着。
蘇印看着他認真的模樣,沒忍住開口:“你知道我們把這種情況叫什麽嗎?”
“什麽?”
“ooc,out of character即脫離人設。”
郕歸一勾起一抹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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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紅燈轉綠。
過了馬路就是目的地,棕紅色的瓷磚上六個金色的大字,用繁體字寫着蘇州文化市場,與外面陽光熾盛不同的是破舊的玻璃門內一片昏暗。
時值周內,文化市場人不多。
肉色的地磚拼着白色黑色,像打了補丁一樣,光線并不亮,東西擺的雜亂,一眼望去挂着藍色的白色的吊牌,寫着書籍分類。
其中教輔資料和文具占了大多數,一摞摞碼的整整齊齊,再往裏,有個弘文書店,百味書店,各種各樣的書店挨在一起,沒有明顯的區域劃分,也沒有商業競争對手的意思。
往來客人在書攤前四處逛,書店老板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捧着一本書看的津津有味,直到有人問話,才從書裏擡起頭,懶洋洋的回一句。
蘇州本就給人一種生活慢速的感覺,但在這裏,時間的流速仿佛更慢了。
郕歸一對這裏很感興趣,跟在蘇印身後走走停停,順便翻翻看看。
“你以前都看什麽漫畫?我記得我們那時候很流行《老夫子》,你估計沒看過,你們那時候應該流行《阿衰》和《豌豆》。”
郕歸一說的煞有其事,可提到漫畫,蘇印還沒怕過誰,除了最初看日本的手冢治蟲,尾田榮一郎那些耳熟能詳的著名漫畫家的作品,還有很多小衆的漫畫家,國産的從連環畫開始,就連後來彩漫雜志《漫客》她家裏都有一大堆。
“我的漫畫啓蒙就是《老夫子》,我記得先開始都是黑白漫,後來出了彩漫,我還買了全套。”
像是要給他證明些什麽,蘇印打開了話匣:“當年為了看豌豆,所有的零花錢全用來買方便面,就為了攢裏面的小人書,有時候是水浒傳的卡,我就用卡片和班裏的男生交換小人書,至今都還在家裏放着。”
郕歸一詫異的看她,嘴角帶起了笑。
蘇印像是被打開了奇怪的開關,滔滔不絕的給郕歸一介紹:“以前文化市場在南門那邊,離我家很遠,離我上學的地方倒是很近,每個周五我就紮進書攤,周末全靠它們度過。”
這裏雖然和印象裏的景象相去甚遠,但也還是熟悉的模樣。
“這裏一樓書店,二樓是美術用品,三樓是影像專輯,這裏以前在南門文化宮那邊,08年搬到這邊,我上了初中後,就來的少了,這裏大部分的書都打折。”
“為什麽打折,老板不賺錢嗎?”郕歸一好奇。
好問題,蘇印指尖拂過書的封面,琢磨了一個答案:“因為大部分都是盜……版?”
不等郕歸一接話,剛才還與世無争的老板立刻坐直了身子:“我們這裏的書可都是正版,全部正版哦,都是低價出售,不賺錢的,想買就買,不想買不要耽誤人做生意好哇。”
蘇印連忙收回手,店主的話似真似假,吹胡子瞪眼的模樣使得她無比羞愧,安靜的站在書攤前挨訓,順帶尴尬的瞄了一眼身旁的人。
郕歸一在店主開口的時候就站在了她身側,大掌勾着她的肩膀跟店主道歉:“不好意思,我們不是有意的,打擾您生意了,很抱歉。”
蘇印擡眸看向替她道歉的人,微微斂眸,跟着一起向店主道歉。
看在兩人還算誠懇的份上,老板沒再糾結,擺了擺手。
郕歸一順勢帶着她走向一邊,兩人不回頭的走了很遠,直到看不到老板的身影才停下,蘇印配合他的動作回頭确認不在書店老板的視線範圍裏,瞬間放下心。
回過頭,驀地撞進郕歸一淺色的眸子,四目相對,兩人同時笑了起來,尴尬在笑容裏化解的無影無蹤。
蘇印已經努力克制,可一想到兩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就忍不住。
郕歸一臉上滿是揶揄:“下次說這種心照不宣的壞話記得小點聲。”
蘇印赧顏點頭:“知道了。”
對視間,又是忍不住的笑。
郕歸一還在看她,淺色眼眸裏如同一汪湖水被攪亂後殘留着餘波,蕩漾着的波紋擴散開來,溫柔非常。
心神一晃,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戳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