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勃墾地紅(6)
第48章勃墾地紅(6)
眼前的凸起上下滑動時,郕歸一的聲音也随之而來:“這樣吹風對耳朵不好。”
說完,他退回原位,整個動作十分自然,磁性低沉的嗓音帶着關切,不過分體貼,也不至于冷淡,就像他整個人一樣,總是恰到好處的把控着兩人的距離,不多不少。
窗戶留了一條小縫,能吹到蘇印額頭及以上的部位,她感覺到自後背泛起一股熱潮順着脖頸蔓延至臉頰聚攏在耳廓。
“哦,好。”她後知後覺的回應道。
街邊的景色越來越熟悉,再過兩條街就到蘇印的住處,路遇紅燈,在距離前面車兩尺遠的位置停下。
紅燈綠了又紅,紅了又綠,車隊還是沒動,後面的車按喇叭按到沒了精力,兩人這才發覺堵了車。
“前面怎麽了?”
蘇印坐直身體探頭看,除了一片車頂,什麽也看不見。
司機眺望了一眼回頭跟兩人說道:“估計前面出了交通事故。”
似是為了證明他的話的真實性,很快前方響起滴滴聲,車頂反光閃着紅藍兩色,警車來了。
交警來後,車隊很快動了起來,但是因為堵的挺久,車隊還是動的很慢。
蘇印看着不遠的樓層,又回頭看了看前後,這個距離可以開車門,她提議:“麻煩在前面那裏拐彎吧,剩下的路我自己過去,反正也不遠了,你們就在這裏找個地方掉頭,前面堵的厲害,小區裏也不好掉頭。”
司機通過後視鏡看郕歸一的态度。
“那就在這附近找個能停車的地方。”郕歸一回頭看她,“到時候,我送你過去。”
蘇印愣了愣,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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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印住的地方不偏,就是地鐵站稍微遠了點,公交還是很方便的,周圍是住宅樓,紅綠燈也格外多,經常堵車。
附近蓋了許多生活館,瑜伽跳舞健身籃球網吧什麽都有,她剛搬過來的時候,瑜伽館在做活動,她被推薦辦過一張卡,但是從來沒去過。
為了走近路,兩人走進了生活館內部,這邊很安靜,沒什麽人,現在快九點,很多店面早早的關了門,籃球館的球鞋聲和籃球砸在地上的聲音傳來。
“這邊環境還不錯,人挺少。”
“嗯。”蘇印點點頭,“剛剛那條街對面有超市和美食城,那邊人多一點,這邊開了很多僻靜的小店和生活館,現在這個點,除了籃球館其他都關了。”
“年輕人精力還是旺盛。”郕歸一看着遠處來來回回的身影,感慨道。
蘇印聞言不由得笑出聲,“現在的孩子發育的好,十四五歲看起來就很成熟了。”
“我覺得你在暗示些什麽。”郕歸一側頭看她佯裝愠怒。
關于年齡,似乎是兩人繞不開的話題,蘇印笑着反駁:“你別對號入座呀。”
兩旁高大的梧桐樹,昏暗的燈光,顯得格外幽靜,遠處的樓棟已經能看到,蘇印甚至能精準找到自己家。
一條路上就他們兩個人,兩人并行,腳下的影子從前到後,不斷變換。
“配音演員是怎麽樣一個職業?”蘇印打破沉靜。
蘇印很好奇他是怎麽做這個行業的,按道理他這種覺悟,當配音演員算不上目标。
郕歸一回頭:“幕後工作者,為了讓畫面故事傳達的更好的一個職業。”
“但是現在演員幾乎都是配音,”工作室小跳蛙他們讨論的話題她偶爾也聽過幾句,“聽來聽去就是幾個配音演員在談戀愛。”
“我拿錢辦事,不管那些。”郕歸一無奈,“總也有敬業的演員,總不能因為這些事抹去他們努力的結果。”
也是,資本盛行流量當道的現在,有些演員演技好卻只能當配角,如果一刀切,他們更是沒有出頭的機會。
“我還是很難想象你為什麽會選擇配音。”
郕歸一直直的看着前面的道路:“一個人過于清醒地話,很容易陷入思維怪圈,做喜歡的事情,還能給別人帶來快樂,至少能找到一點存在的價值。但應該和你一樣,想做能讓別人開心的工作,這樣我自己也會很開心。 ”
他說這樣的話,身上難得沉靜,倒是讓她确認了一件事——他們是同類人。
蘇印難得沒有接話。
“聽你同事說你平時工作很拼命,接各種單子,你很缺錢嗎?”
“沒有,就是有閑暇時間順便賺點外快。”
“江煥對你應該還不錯,以你在同軸的位置,有必要那麽拼?”
光線昏暗,郕歸一眉眼的優勢在這裏就越發明顯,一半臉在光線裏,一半在陰影裏,算得上攝影裏的分割光,整個人透着一股神秘,連帶着眸色也深了很多。
“那倒不是,大部分都是一些老客戶,手裏有活也會找我。”
郕歸一了然。
“而且,我很喜歡畫畫。”
蘇印曾無數次想跟宋聿分享自己的工作,可在看到對方疲憊冷淡的眉眼時瞬間失去了欲望。
她不是話多的人,也不擅長跟人分享心裏話,只有創作時跟同事們溝通創作思路才會一遍又一遍的陳述自己的目的,或許是因為工作往來頻繁,又或許郕歸一今天幫她解圍說話,她突然萌生出陳述心跡的欲望。
“畫畫這件事,對于靠這個手藝吃飯的人來說,本質上和其他的技術工種一樣,三天不練手生,在這個行業裏沒有什麽天賦敵得過練習,能見到的大佬,都是無數的畫稿堆積的結果。但技術方面卻不如其他的行業,疊代不頻繁,很少有什麽特別的技術革新,如果要有,那就是颠覆整個行業的變革。
真要畫的好,除了十年如一日的練習,還要有大量的審美攝入,藝術創造的職業要比純正的單一工種學的更多,除了社會學心理學科技等實質存在的知識,還要有音樂文字雕塑等虛拟感受方面的涉獵,所以常學常新。”
郕歸一若有所思的點頭:“藝術雖然一直都很主觀,但是裏面裹着的情緒和思想歷久彌新,黑格爾也說藝術的盡頭是哲學,在這個命題裏人們值得學的東西很多。”
“藝術與文化将人聯系在一起,你要問我它比生命更重要嗎,”蘇印自問又自答,“我的答案是重要,因為它們生命才有意義。前段時間追的漫畫太太去世了,在出租屋裏,被發現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了。”
蘇印說的淡然,似乎在講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新聞,但她還是沒有将悲傷掩蓋完全,夜色裏,她的身影單薄。
“畫畫的人大多都有點內向,不太會社交,也不愛出門,好像除了畫畫什麽都做不好,不敢輕易放棄唯一的愛好,卻又時常覺得畫的差而陷入自我懷疑,一旦得到肯定或者欣賞,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捧出來,宣告對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很多畫手經常會說肝不動了,但是沒有誰會停下來,一天不畫畫就會手生,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情經常會忘了時間,這本來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她嘴上笑着,可眼裏一絲笑意也無:“大部分畫畫的,身體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從裏到外,他們依舊堅持畫。但視如生命生命的事情,帶給畫手的只是活着,甚至連活着都做不到,創作者只是想要被同等價值的對待,可全變成了資本撈錢的把戲。”
似有若無的嘆息彌散開來,帶着點點悲傷。
緩了好一會兒,蘇印有些懊悔,怎麽就跟他講了這麽多心裏話,她本來只是想說喜歡畫畫的事情,但到後面卻帶了許多個人情感色彩。
或許今天宋聿的出現還是給她帶來了影響,讓她在這一瞬暴露了一絲脆弱,不過說都說了,說完這些話之後的她反而有些釋然。
“我好像……明白你提《破曉》的初衷了。”
蘇印聞聲回頭。
郕歸一站在路燈下定定的看着她:“藝術與文明依附,當人們不再為溫飽而擔憂後就會追問宇宙和人生的意義,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去哪裏?藝術、宗教和哲學在很大程度上給了人們尋求答案的途徑。
現在相較于六十多年前生活條件已經改善很多,我們的教育體制和文化傳統讓我們可以解決很多問題,可是我們的環境似乎變得更惡劣了。
人人都在追求急功近利效率至上,我們不缺世界一流的工程師,但缺少世界一流的科學家、藝術家和思想家,因為他們敢于發掘自我,思想獨立自由,這個時代需要這樣的人,卻無法産出。”
迎着他溫和的目光,裏面透着了然的堅定,蘇印感覺方才在車上心髒劇烈跳動的感覺又回來了,從脊背升騰起的燥熱蔓延至臉頰,她說不明白此刻的心情,只覺得就像是站在山崖前大喊,山崖傳來她的回音。
這種感覺,很奇異。
“或許,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蘇印平和開口。
“嗯,”郕歸一眉眼溫和的看着她,“謝謝,謝謝這世界上還有你們這些做夢的人。”
心中有一些東西在湧動,連帶着看他的眼神也飄忽了起來,蘇印想移開視線,但又做不到,櫻唇微張,輕不可聞的低語似一口氣自口中散了出來:“謝謝。”
或許,有時候創作者要的并不是聲名利祿,只是一句謝謝,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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郕歸一将蘇印送到樓棟門口,兩人相對而站。
路燈下,淺灰色的眸子帶了點複古的質感,他就像從90年代的電視裏走出來的一樣,不是一眼驚豔的好看,但是就帶着實力派的氣場。
郕歸一看她的眼神變得奇怪了起來:“雖說我們只是工作往來,但如果你生活上有什麽困難,我想你知道我并不介意幫你,我不清楚你們行業的費用,但我可以保證會給你不錯的價格。”
多次承蒙關照的蘇印一頭霧水,她思前想後,還是解釋:“我不缺錢,雖比不得您在配音圈的分量,但我在畫圈還算有些名氣,我的畫本就高于市場價,因為工作也很少接稿,更不接急稿,像畫牆繪這樣突然插進來的約稿,價格自然會更高一些,每個月單憑外快,生活基本上沒什麽問題。”
單一個“您”字就足夠郕歸一品味許久,更別說蘇印這一連串的想跟他劃清界限的言辭,他若有所悟的點頭。
郕歸一環顧四周,最終點頭:“不早了,你快上去吧。”
“那……再見?”
“再見。”郕歸一笑着沖她揚了揚手。
“對了。”蘇印轉頭。
郕歸一也停下腳步,側過身。
“你最近有空嗎?”蘇印不自覺的踮了踮腳。
“怎麽了?”
“請你吃飯。”她目光清澈的看着他,帶了些忐忑。
郕歸一笑的眉目柔和:“最近的話,随時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