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有病

有病

宋舟在紀清家裏住了一個星期。

北京下了一場大雪,網上盛傳夢回紫禁城,宋舟接連幾天夢見去年陳孚帶着坐輪椅的她去故宮看雪的場景。

醒來發現一切真如大夢一場。

大雪将一切醜陋肮髒覆蓋,呈給世人一個完美無瑕的世界。

然而完美無瑕終究不過人們的一廂情願。

陳孚的電話和消息她都沒有回應。

她不敢再見他。

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恐懼、憤怒、憎恨和厭惡像池塘底下的淤泥被攪弄翻騰起來,她再也無法平靜。

距離婚禮還有一個星期,宋舟補辦好臨時身份證明,買了一張回烏魯木齊的火車票。

臨走前,紀清沒忍住問道:“你真的要就這樣走嗎?”

宋舟這些天都很沉默,紀清也就沒有打擾她,只是陳孚的電話她可沒少接。

“我得去想辦法還錢。”

“那你們的婚禮呢?”

宋舟沒說話,紀清猶豫着道:“……我也不是要勸你回頭什麽的,就是感覺你們彼此都明明還挺相愛的……就這麽散了,挺可惜。”

宋舟想了想,反問:“換成你,這婚你還結嗎?”

Advertisement

紀清聳聳肩,漫不經心,又似若有所思,“我不知道,我還沒遇到讓我想結婚的人,在我這裏結婚和戀愛不一樣,談戀愛的話,這種情況絕不可能回頭。”

宋舟沉默片刻,追問:“……結婚呢?”

半晌,紀清打破沉默,坦然承認:“大概也不會,我接受不了自己的生活被任何人暗中操控。”

宋舟淡淡苦笑,與紀清擁抱告別,與北京告別。

三十個小時後,宋舟抵達烏魯木齊,一座同樣大雪覆城的寒冷都市。

不同的是,這座城市有屬于她自己的家,像寒冬裏永不熄滅的一簇火,帶給她光明和溫暖。

家裏一切如常,但讓她意外的是,她走進房門那一刻第一反應竟然是:房子好小。

這個出乎意料的反應讓她震驚不已,陳孚為她提供的優渥生活條件對她的影響和改變遠超過她自己的認知。

好在她很快就找回曾經一個人窩在這個小小房子裏的溫暖和安心,熟悉的家具擺設,熟悉的廚房用具,熟悉的卧室床品……也有一些細微變化提醒着她與陳孚有關的一切,但無論如何,她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洗過澡,線上買的菜也已經送達,宋舟開始淘米洗菜做飯,跟以前獨居時一樣,出遠門回家總要好好給自己做一頓飯吃。

過程緩慢,動作細致,宋舟全心投入到這頓飯裏,全然忘記了這些日子的煩惱。

門被敲響,她渾然不覺,一直到手機響起,她才恍然回神,擦擦手拿出手機,是安新彥。

“舟舟,你在家嗎?”

宋舟走過去打開門,安新彥一身風塵仆仆,舉着手機站在門外。

四目相對的一瞬,安新彥眸光動了動,宋舟移開視線,側身讓他進屋。

她問:“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

安新彥脫下外套,指了指門上貓眼,“你托我照看房子,我也經常不在烏魯木齊,就自作主張裝了個貓眼攝像頭,你一回來它就發消息給我了。”

宋舟朝門上看過去,安靜幾秒,唇角動了動,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只淡淡道了句“謝謝。”

宋舟轉身回廚房繼續切菜,安新彥跟在她身後,邊洗手邊道:“我來吧,你去休息。”

宋舟搖搖頭,“我自己來。”

安新彥垂手站在她身旁,宋舟忽然想起什麽,問:“你吃飯了嗎?”

“還沒。”

宋舟回頭朝他笑了一下,“那等會一起吃。”

半個小時後,兩菜一湯端上桌,宋舟招呼安新彥一起吃飯。

安新彥幾天前已經見過陳孚,知道他們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麽事,但宋舟不說,他也不敢問。

他閑話道:“怎麽突然想起回來了,年底了工作不忙嗎?”

“我請假了。”說是請假,實際是辭職,她應該不會再去北京了。

過了一會,她平靜補充道:“我和陳孚分手了。”

安新彥停下筷子,靜靜看着她,等她繼續說下去,她卻什麽都不再說,喝了一口湯後,視線在房間裏掃過一圈,用略帶些茫然和不舍的語氣道:“我打算把這套房子賣了,越快越好,你有熟悉的中介朋友嗎?”

“……為什麽?”

“不為什麽,我想換個城市生活。”

“你不是最喜歡新疆嗎?”

“新疆這麽大,不一定非得在烏魯木齊。”

安新彥放下筷子,定定看着她,“舟舟,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這套房子你連出租都舍不得,怎麽忽然要賣掉?”

宋舟低着頭,手裏的筷子不停地撈着面前湯碗裏的一顆米粒,反複而徒勞。

安新彥突然伸手握住她虛扶着湯碗的左手,微微用力,“你連我也不相信了嗎?”

宋舟受驚一般抽出自己的手,擡頭看見安新彥焦急而尴尬的神情,心生歉意,“我沒有不相信你,我只是不想給你添麻煩,你已經幫過我很多了。”

安新彥收回手,凝視着她,許久後,終于點頭,“好,我問問。”

兩人繼續低頭吃飯,安新彥問:“你以後想去哪座城市?”

宋舟緩緩搖頭,“沒想好。”

“去喀什怎麽樣?”

“……我可能會去海邊。”

“海邊,海邊也很好。”

吃完飯,安新彥搶着收拾餐桌和碗筷,宋舟閑下來,抱着一個抱枕盤腿靠坐在沙發上發呆。

安新彥從廚房出來便看見宋舟一身孤零地坐在那,他腦海裏立刻冒出五年前她孤身立于晾臺喝酒的一幕。

世事變更,時過境遷,她身上那份孤絕不僅沒有淡去,反倒更重了。

安新彥從餐邊櫃裏拿出兩罐啤酒,走到宋舟跟前,揭開拉環,遞過去一罐,“一起喝點?”

宋舟的視線漸漸在他手裏的啤酒罐聚焦,她已經很久沒有靠喝酒來排解情緒了。

她伸手接過,喝一口,苦澀漫過舌尖口腔,綿而密的細微刺痛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不夠冰。”宋舟連喝幾口,微微笑道。

安新彥提罐跟她的碰了一下,“下次請你喝冰的。”

兩人對坐無言,安新彥便說了些身邊共同好友的近況閑事,宋舟只是聽着,神思卻缥缈不可尋。

一罐啤酒喝完,宋舟放下酒罐,安新彥問:“再來一罐?”

宋舟搖頭,盯着茶幾上的空酒罐,輕聲道:“我想一個人待着。”

安新彥盯着她的臉,試圖與她對視,卻始終尋不到她的視線,他無奈低頭咽下一口酒,輕聲道:“舟舟,無論發生什麽事情,讓我陪你面對。”

宋舟沒說話,片刻後,起身走進卧室,反鎖了房門。

大腦轟鳴聲不絕,她想要安靜,絕對的安靜。

房間沒有開燈,她卻無法入睡,只能一直平躺着等待天光的重新降臨。

這樣的黑暗時刻她以前不是沒有經歷過,但眼下似乎比那時難熬千百倍。

若是從來沒有得到過,今天也不至于這般剜心割肉。

也不知過了多久,遮光簾縫隙裏鑽進一縷光線,宋舟從模糊淺睡中醒來,睜眼盯着天花板上那一道光的折線。

手機響了許久,宋舟回過神來,是安新彥的電話。

“舟舟,你起來了嗎?”

“嗯。”

“我聯系了一位中介朋友,你想見嗎?”

“你帶他來吧。”

“……”安新彥沉默了一會,語氣變得晦澀,“舟舟,你一定要賣房嗎?”

宋舟猶豫半秒,“嗯。”

“你換個城市生活也不至于馬上就要買房,我覺得等你真的需要錢了再賣,會更妥當點。”

“我現在就需要錢。”

“你要多少,我有,不夠我可以給你想辦法。”

“不用,我不想再麻煩你。”宋舟果斷拒絕道,“你一會就帶他來吧,我起來了。”

挂了電話,無視未接來電和信息,宋舟扔下手機,找出家居外套穿上,紮起頭發出了卧室,進衛生間洗漱。

鏡子裏的女人仿佛一朵久經暴曬的幹花,原本水光靈動的一雙杏仁眼此刻宛若荒漠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眼下泛着烏青,雙眼皮耷拉成了好幾層,沉重得好似随時都要阖上。

擰開水龍頭,接起一捧清水撲上去,枯井般的眼睛受到滋潤,像是有了引水,不自覺又湧出熱流。

捧着臉靜立好一會,宋舟深深呼吸,緩過情緒,擦了臉,不再去看鏡子裏的女人,拿出牙刷牙膏開始刷牙。

刷完牙漱口的間隙,宋舟無意中擡眼,瞥見鏡子裏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張臉。

她含着一口水鼓着腮幫子呆在原地,靜靜看着鏡子裏的陳孚。

他斜靠衛生間的門,眼神幽幽地看着她,一眼不眨,仿佛盯着什麽會消失術的妖怪。

屏氣太久,宋舟一口氣沒憋住,漱口水沖進鼻腔,“噗”地一聲彎腰朝洗手池吐了一通。

陳孚走上前來輕拍她的背,熟悉的親昵讓宋舟意識繃緊,她直起身體後退一步,撇開眼神,冷淡地問:“你怎麽在這裏?”

陳孚仿佛沒聽見一般,目光牢牢鎖着她,一點點向她靠近,宋舟退到了玻璃隔檔門上,再無路可退。

宋舟伸出手阻止他繼續靠近,“你到底想幹什麽?”

陳孚握住她的手腕順勢一拽,便把她整個圈進懷裏。不論宋舟怎麽掙紮,一雙手臂如鋼筋般死死箍緊。

他自言自語:“我想幹什麽?”

“你知不知道,我到處找你。”

“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

“你到底知不知道?”

一只大手突然緊緊掐住宋舟的後頸,迫使她擡頭,迎接他燃着猩紅怒火的目光,“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問過我的意見嗎?”

驚恐褪去,怒氣沖上來,宋舟疲憊的雙眼感受到一陣刺痛,“我走不走為什麽要問你的意見?你是我什麽人?你真以為你一百二十萬就能買我一生?”

掐着後頸的力度明顯加大,宋舟的身體被迫後仰,腰腹往前緊貼着陳孚的身體。

她試圖擡膝反擊,陳孚早有防備,單手摟緊她的腰往上一提,轉身置于洗手臺上,身體乘勢分開她的兩條腿立于其間,同時将她上半身狠狠壓向牆面的洗漱鏡。

宋舟上身半懸空,後頸被控制,身體無從着力,雙腿下意識盤起勾住陳孚的腰身。

陳孚打量一眼兩人的姿勢,布滿血絲的眼裏浮現一絲笑。這笑讓宋舟又氣又怒,她試着放下腿,陳孚便松開摟她腰的手,往下落的身體本能地命令雙腿圈住陳孚的腰。

猩紅的眼裏笑意更濃了,帶着戲谑和得意。

宋舟氣得抓他的頭發,掐他的脖子,牙膏牙刷漱口杯一個勁往他臉上扔,陳孚仿佛在享受某種情趣一般,不躲避也不生氣,反而笑意更深。

“陳孚,你是不是有病,你放開我!”

陳孚掐住宋舟的後頸迫使她平仰着頭,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手指輕輕拭去她唇下的牙膏泡沫,目光在她唇上流連,盡是玩味。

突然,他擡眸對上她的視線,笑意如烏雲蔽日般消失殆盡,只餘犀利的目光直直看進她心裏,如霜刀,又似火矢,宋舟莫名打了個寒戰。

“宋舟,我就是有病,一百二十萬不夠,我就給你一千二百萬,一千二百萬不夠我就給你一億兩千萬,你開個價,要多少我就給多少!”

“……”宋舟猛烈掙紮起來,“陳孚,你瘋了嗎!”

陳孚毫不費力地将她制住,滿眼血絲似要滴出血來,“是,我瘋了,可那也是因為你!是你說我仗着有錢就想買斷你的人生,好,那我現在就如你所願,我就要仗着有錢把你買回去!來,說說看,多少錢你才願意跟我走?”

宋舟再次掙紮起來,用盡力氣掐他錘他,陳孚将她的兩只手死死鉗住,低頭咬住她的唇,惡狠狠地,真如餓狼啃咬獵物一般,毫不留情。

宋舟的唇很快被咬破,腥甜味在兩人的唇齒間彌漫開來。

宋舟吃痛哼出聲,陳孚卻像聞着血腥味的餓狼,周身彌漫一股殺紅了眼的狠厲。

宋舟漸漸不再掙紮,眼淚順着眼角往下落。陳孚察覺到了,放緩了力道,一點一點舔淨眼淚,炙熱的吻滾遍她的臉頰。

濕熱的氣息帶着斷斷續續的低喃震顫着宋舟的耳膜,方才可怖的餓狼此刻化身受傷的小獸,親昵,顫栗,哀憐。

“……宋舟,我愛你……不要走,我想要你……”

頭頂的鏡子忽然傳來破裂的聲音,宋舟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騰空而起,陳孚抱着她轉個身貼緊牆壁。

一切都是那麽熟悉。

然而理智尚在,宋舟像垂死的魚一般再起掙紮,“……陳孚,你放手……放……手,你……”

直到……

這一刻,野獸搏鬥般的兩個人同時安靜下來。

宋舟狠狠咬住陳孚的肩膀,眼淚不停往下流。陳孚緊緊抱着她,撫摸她的頭發、肩膀,輕吻她臉頰、嘴唇,溫柔而深情。

“宋舟,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嗎?”

“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我不會再瞞着你做任何事情了,再也不會了。”

宋舟拼命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動作由緩而急,氣息由輕而重,話語由完整而破碎。

“……你明明……是愛我的……”

“我……不許你走……”

“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