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魚死

魚死

蓮葉也開敗,正是賞荷的季節,別家蓮池飽滿,但公主府的池塘卻荷花全都開敗了。

“挖了這一批,公主喜歡的話,來年重新種新的。”封太後一路走過來,看見趙棠府裏連個正經做活的人都沒有,壓着脾氣問:“人呢,全死了?”

刀環過來回禀:“聽說都挨了打,下不了地,許是還沒好。”

“移出去養,無端過了病氣給公主,挑幾個強壯有力的來,公主誰在服侍?”

當下還在房間裏養病的人都被擡了出來,兩人擡一個,沒多會兒,擡了五六個還躺着的人到院子裏。

刀環說:“我不管你們真沒好假沒好,真病也好,假病也罷,這公主府是留不住你們了。你們還能站起來的,就跟我回宮,站不起來的,宮也不要回了,全部杖斃。”

說來也巧,今日晨起千錦就能下地了,這會兒在小廚房熬湯,正端到趙棠床前去,瞧見封太後過來,就要跪下。

“起來,”封太後瞧她的湯,龍骨眉豆,還有淮山枸杞,點點頭,“送進去吧,公主好些了沒?”

裏頭長纓和長雲在幫趙棠擦身換衣,見封太後來了,雙雙下跪,“求太後娘娘給公主做主,公主這十多天就沒睜眼,想來是念着太後娘娘,吊着一口氣罷了。”

“住嘴!”封佩蘭坐到趙棠床前,擦了擦女兒的額頭,“怎這麽多汗,你們怎麽照顧的,為何衣領也是濕的?”

“太後娘娘有所不知,公主被魇住後冷汗淋漓,我們一日給公主換兩次衣衫,每次更衣,衣裳都是濕了。”

“兩套不行就換三套,三套不行就換四套,你們就是偷懶,作死的婢子!”封佩蘭拿手帕給趙棠擦汗,“取套幹淨衣裳來,快去!”

長雲打開衣櫃,“我們是出去不得的,公主的布料裏淨是些華而不實的,沒有做底衣的合适的料子,這些穿着不舒服,我們不敢給公主換。”

封佩蘭起身,撚了撚衣櫃裏的绫羅綢緞,怒氣指數再升,朝外頭喊道:“長秋宮繡娘何在,去給公主做兩身衣裳,一個時辰,不,半個時辰給我做出來。洗後燙平整拿進來,一個時辰做不好,亂棍打死。”

長秋宮內這次還真有繡娘跟了過來的,并且來了兩個,那倆對視一眼,一句不敢多言,去偏堂屋裏裁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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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畔沒現身,封太後認識她,她在廚房裏劈柴,聽風也在後院裏除草,聽風話少,也應付不來太後。

等天快黑的時候,聽風進來燒火,海畔熬粥,她倆向來沒什麽話說的,這時候也說起來了,聽風說:“為什麽要這樣,我們不是決定要走了麽?”

“你不懂,我們是要走,但也不能走得這麽痛快。”海畔切了封太後拿來的雞鴨魚肉,說:“如果我們走得太痛快,皇帝會懷疑我們是不是一早就謀算好了,封太後也不會願意放開公主的。”

聽風往竈臺裏添柴,火又旺了一些,問道:“那就是說,我們是要走,但要裝作是不得不走的樣子,這樣他們才會放心,對嗎?”

趙棠不醒,封太後心焦,險些落淚。兩個繡娘合力,一個裁,一個縫,又趕緊使丫頭去浣洗。熨幹送進來的時候,封太後給趙棠寬衣,對趙寧恨得指甲都掐進肉裏。

天黑之後,宮門要落鎖,趙寧問:“回來沒有?”

這一夜東華門就沒落鎖,宣寒光守了一夜,沒成想,沒等到封太後回宮,倒等到了聖上出宮。

趙寧帶着寧大監到了長公主府,封太後似料到果然如此這般,問刀環:“來了?”

“聖上來了,在中堂等您。”

“兒臣請母後回宮。”趙寧跪下,封太後道:“你為了個禦前宮女如此大動幹戈,想來是很中意那個宮女了。”

“兒臣不敢。”

封太後說:“我知你不喜我們母女,嫌棄我多事,礙了你的宏圖霸業;又嫌你長姐嫁過人,礙了你的眼。”

“母後哪裏話,孤絕無此心。”

趙寧登基之後,就沒再跪着說過話了,他忽然意識到,不能讓趙棠和封佩蘭連成一線,如果她們母女在一起對付他,對自己來說是個大麻煩。

本就是要分離她們母女,而自己也一直是這樣做的,為何這一次要将趙棠往封佩蘭那裏推,他昏了頭了。

想通之後,趙寧忽然朝趙棠那方向磕了個頭,“孤糊塗,長姐原諒孤吧;孤錯了,長姐原諒孤吧。”

趙棠睜着眼,朝庭外看了一眼,千錦趕緊去扶她,趙棠拉住千錦,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千錦點頭,“婢知道了。”

“你何錯之有?”封太後甚至抱了一種和趙寧魚死網破的心态,就算過了今夜,趙寧要賜死她,她也有辦法讓趙寧從這個皇位上滾下來。

趙寧只知道,封太後故去,他又要守孝,守孝期不能有子女,即使有了,也難堵悠悠衆口,将來承襲皇位都備受攻讦。——封太後還不能死,在他有兒子之前。

“你皇姐十五嫁人,嫁去草原大漠,嫁的人是蒙古大汗,你是憑什麽這麽折辱她,她有什麽對不起你?”封太後道:“如果是因為你覺得寡婦該死,那本宮也是孀居之人,是否也該死?”

“兒子不敢,母後言重了,兒子錯了。”還在盛夏,趙寧出了冷汗,他俯身,“皇姐沒有對不起孤,她功在社稷,孤不敢忘。”

“你下旨收了公主府,你長姐該去何處,她是否該回察罕湖去,你是這樣安排的?”封太後覺得趙寧真是愚不可及,趙棠一個出嫁女,又不會篡位,寬厚一些又怎麽樣了。如此這般,真是惹天下人恥笑。

“母後誤會了,孤收回永安公主的封號,是為了給長姐一個更好的,長姐遠嫁察罕湖十二年,孤想封她一個‘昭和公主’,并賜封地,享食邑二百石,也好讓長姐過得更好些。如果她不想遠嫁,那孤許她招驸馬。驸馬人選,長姐自己決定。”

封太後道:“你這樣寬厚,可天下人又不知道,你一片暖心,秘而不宣,豈不是如錦衣夜行,無人看見,也無人知曉了。”

“孤立即就下旨,”趙寧擡頭,“寧欽言,取紙筆。”

“慢着,”封太後道:“你方才說要給你長姐封地,那封地在何處,若是在西北塞外、苦寒關外,那我豈不是再也看不見你長姐了。她就算在千裏外招了驸馬,我也見不着,待我百年,真是天人永隔,再也無有相見之日了。”

“母後哪裏話,孤想好了,封地賜在湖廣安陸州,不遠,母後想見長姐,随時可以坐船去看。”

封太後不言,揭開茶盞,沾了沾唇。

趙寧心說:這個老妖婆,人心不足。但嘴上道:“那不如就讓長姐長居京師,封地照封,母後想見的話,也不至于太過為難。”

封太後擱下茶杯,怪身邊的刀環,“還不扶聖上起來,地上涼,涼氣入體,傷了聖上怎麽辦,你們真是罪該萬死。”

刀環趕緊去扶趙寧,寧欽言取紙筆去了,也不知怎麽去了那麽久,難道趙棠府裏連紙張筆墨都沒有?

庭中是石凳,沒有正經桌椅,封太後坐,趙寧只能站着,封太後覺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女兒還有什麽要求,最好是趁此刻一并提了,等過幾日,徒生波折。

千錦踩着時間點出來,道:“啓禀聖上、太後娘娘,公主在種下滿池荷花之前曾經說過,她說在大漠十二載,從未去過江南,她想看江南的蓮葉,想知道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是怎番模樣,所以才在府中栽種了一池蓮花。”

封太後又瞪了趙寧一眼,趙寧趕緊關懷,“長姐怎麽樣了?”

“不醒,大理寺的醫官說公主再不醒,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說完,千錦就跪下了,自己掌嘴,“婢子不懂醫,只懂重複醫官之言,婢子無知無能,只求将來能跟随陪伴公主,到地下去服侍公主,也算成全了公主待婢子的一番情誼。”

寧欽言取了紙筆過來,下人告訴他:“公主醒過來了。”這會子千錦正在打自己的嘴巴子,他道:“快快住手,公主醒了,不可妄言,不可妄言吶!”

趙棠睜了眼,封太後進內室去看,趙寧不好進去,讓寧欽言進去看了一眼,寧欽言他還是相信的。

寧大監确認長公主睜了眼,趙寧隔着屏風道:“孤給長姐問安了,長姐這番受苦,是孤過于傷心所致,希望長姐看在姐弟之情的份上,不要與孤的無知武斷計較,孤知道錯了。”隔着屏風,趙寧還作了個揖。

趙棠伸手,封太後問:“你有話同寧兒說?”

趙寧折進來,趙棠冰涼的手指抓了趙寧的手,咳了半天,虛着嗓音說:“我從未怪過你,你我是姐弟,永遠都是。”

趙寧本以為趙棠是裝腔作勢,這會兒反抓趙棠的手指,“為何這麽涼,禦醫,找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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