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輕舟
輕舟
趙棠自稱趙瑛華,餘山晴也漸漸對她放下了偏見,之前他覺得她就是一個騙子。什麽應天,什麽上京,都是騙他的,只是想跟着他混吃混喝而已。但趙棠給他帶了四天的路,沒有一天是冤枉路,這會兒确實離京師越來越近了,這姑娘也不是一無是處,還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确實依照他的計劃,先北上濟南,再下京師,要枉費多少日的功夫,雖則提前動了身,可終究要浪費幾日讀書的時間。這麽一路北上,很快就能到京師了,他還能認真讀上兩個月的書。
顧況騎着似雪過來,似雪見了趙棠,就想将顧況從馬背上甩下來,趙棠吹了個口哨,似雪才不再揚蹄。
“趙姑娘,這位是?”餘山晴舉着烤熟的魚過來,顧況居高臨下,審視趙棠。這女子,叛逆一身反骨,下江南失敗,這是灰溜溜又回京了?
趙棠也懶得說話,身一轉,又是一個口哨,似雪猛地向前一蹿,差點将顧況甩下馬,趙棠背身一笑。她接了餘山晴的魚,在河畔的石頭上坐下了,也不看顧況,悠然道:“吃魚。”
顧況終是下了馬,北俠追過來,瞧見趙棠,“大長——”公主還沒出口,顧況就将似雪的馬缰遞給他,“牽回去。”
“我的馬,你牽到哪裏去?”趙棠終于側身,擡頭看顧況。顧大都督冷笑,“你的馬?你還要它嗎,我以為你不要了。”
北俠覺得大都督陰陽怪氣得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這是要杠起來了,趙棠說:“找個人,安排一架馬車送餘公子上京,他要上京赴考。”
“又一個上京赴考的?你究竟找了幾個考生,個個都是上京的。”顧況指桑罵槐。
北俠趕緊上前将趙棠和餘山晴的兩匹馬一并牽着,并開始套話,“您也是要上京的,我們家主人和這位趙、趙姑娘是相識的,您同我去那邊休息......”
悠悠泗水河畔,趙棠一聲長嘆,她不說話,顧況繼續刺她,“怎麽,是非要在這些舉人裏面招婿,找到了嗎,哪個合你心意?”
趙棠揉了揉額頭,顧況走近一步,硬要趙棠給回應,“大長公主,你上一個可才到京師,這個又打算怎麽安排?”
“你能不能閉嘴,好吵。”趙棠開腔。
“你,”顧況快被趙棠氣出內傷,他咳了一聲,趙棠說:“兩個與我八竿子打不着的舉人,你這麽在意作甚,難不成你看上他們了?”
“咳,”拿了吃食過來的錦竹也定住了,趕緊後退兩步。趙棠點他:“派個人送餘先生上京,我與你們都督一道去應天。”
“趙棠,”顧況喚她。
“嗯?”莽莽擡頭。
“我說過的話是作數的。”顧況還在說那件事,趙棠點點頭。
北俠與錦竹在竹林處站着,北俠拉走錦竹,“看什麽看,走,砍竹子去,咱們給公主做竹筒飯,長公主殿下肯定餓了。”
兩個小跟班鑽進竹林,趙棠向顧況走近一步,站在他身側,給了個正式回應,她說:“我也不能立即應承你什麽,畢竟我的姻緣,不由我做主。”頓了一頓,看向顧況,“我的情況你都知道,現在不妨把話說開,我絕無可能與你私奔,你知我一輩子不嫁也很好,我不會為了哪個男人抛家舍業,我是大長公主,現在有封地,有食邑,無謂為了哪個男人一無所有。顧況,若你想娶我,自己想辦法,別指望我為你犧牲甚麽,那不現實。”
“好,還有甚麽,一并說了。”顧大都督回她。
趙棠擡頭,“還有,別跟我說什麽要死要活的鬼話,別說什麽為了我可以舍命,我要你的命無用。還有,哪天你對我沒興趣了,請盡早告知,我不想像個傻子一樣,遭受蒙騙,被人擺布命運。”
“就這樣?我都答應你,也請你相信我,我全都能做到。”顧況說:“我未講食言當如何,趙棠,你當知我,我不會食言。”
與她站得再近一點,撫她額前發,“千錦我給你救下來了,她被賣去千紅院,半道上我給你救下來了。”
“好,”趙棠垂目,泛了些淚花,顧況說:“去馬車上休息,眼睛都熬紅了。”
“好。”
趙棠一覺睡了六個半時辰,天亮睡到天亮,睜眼的時候,馬車正在動,她掀開被子,外頭顧況說:“醒了,桌上有茶水,再行半個時辰休息。”
顧況在騎馬,趙棠躺在兔皮毛墊上,睜着眼睛,晃了兩下,又要睡着了。
“起來吃點東西再睡,是怎麽了,病了?”馬車停下,顧況開門進來,摸她額頭,“怎麽這麽嬌弱了,才趕幾天路,這麽貪睡。”
“背上疼,”趙棠說,“昨晚有些燒,幫我找點傷藥。”
“我看看,”趙棠不動,顧況說:“轉過去,我看看。”扯了衣裳下來,顧況将她衣裳拉好,問:“誰打的?”
趙棠轉過來,“不是明知故問麽,還能有誰。”
顧況用帕子接了傷藥,将趙棠轉過去,“是這一道,還是整個背上都有。”趙棠抿嘴,“你自己看。”
整背都是,棍傷橫七豎八,金瘡藥用了兩瓶,給她換了幹淨衣裳,顧況出來,錦竹就嘿嘿笑,顧況睃他一眼,“退燒藥還有嗎,公主在低燒。”
“有,有,我們這就去備水煎藥。”北俠将錦竹拖走,“笑甚,沒看見大都督臉色不好,傻樂甚麽。”
月色剛起,趙棠就燒起來了,這一燒兩個多時辰,月落燒到子時,顧況在馬車裏面坐着,外頭北俠一直在燒水,問:“大都督,要不要取點燒酒來,聽聞燒酒擦身可以退燒。”
“去看看藥,雙倍劑量,合成一碗,快。”趙棠難受得蜷成一團,脖子上全是冷汗,顧況替她擦了汗,又将她摟在懷裏,北俠推門進來的時候,趕緊捂住眼睛。
“拿藥來,”顧況将趙棠扶起來,“喝藥,喝了藥再睡,趙棠,起來喝藥。”趙棠迷迷糊糊地,口幹得很,一碗苦藥下去,顧況說:“拿一碗蜂蜜水來,快。”
連喝了兩碗熱水,趙棠又躺下了,這回沒喊冷,背對着顧況,身體也舒展了很多。顧況掀簾子出來,外頭北俠說:“千錦姑娘的情況也不太好,一直病着,沒有起身。”
“受了驚吓,未知的恐懼是最令人害怕的。”顧況在馬車外頭坐着,一手撐着頭,北俠也退下去熬藥,錦竹也不敢休息,在旁邊生火煮熱茶。
這一覺又睡到太陽升起,趙棠摸了摸被子,被子都是濕的,她一把掀開,北俠在外頭問:“公主,您吃點什麽?”
掀了簾子,趙棠伸出頭去,“有什麽?”
“大米粥和小米粥,還有我們帶的鹹菜,鹹鴨蛋,您吃嗎?”
趙棠說:“我想吃甜的,大米粥混着小米粥,給我澆點蜂蜜,我要吃甜粥。”她掀簾子,“快點啊,顧況不給吃甜粥。”
北俠剛要遞進來的粥被顧況截了,趙棠正要催,就見顧況站在馬車外,她說:“我嘴裏苦,想吃甜,我吃不出來別的味兒。”
“以後少吃甜,”顧況去河邊清洗,換了衣服,發端還有濕氣,趙棠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說:“不是還病着嗎,病好了就不吃了。”
錦竹在旁邊笑,北俠将他拉下去了,低聲訓斥,“笑什麽,傻樂,讓你買的藥呢?”
顧況端着碗上了馬車,趙棠替他揚起車簾,說:“你吃了嗎,”顧況在她身側坐下,問:“好些了沒?”
将碗擱在小桌上,趙棠坐近一點,慢慢喝了大半碗粥,她說:“能不能将這被子拿出去曬曬,能擰出水來了。”
“櫃子裏有一張狼皮大氅。”
“在哪兒?”
顧況起身,趙棠避了避,顧況睃她,趙棠又坐定了,假模假式端起碗,顧況說她:“你不能再燒了,再燒我們就不走了,進城找大夫,養好了再走。”
趙棠撐着桌子,“我曾經無數次想到過死,我覺得我不畏死,起碼在察罕湖這十二年,我不畏懼。”
顧況看着她,她又嘆氣,“但現在多了一個你,我忽然又不想死了,想多活幾年,想你比我先死,我要霸占你的財産,你對我不起,我就掘了你的墳,總歸我不能比你先死。”
北俠捧了沒煎的藥過來,正要問是不是和昨晚一樣,兩副熬一碗,就聽見長公主這麽驚世駭俗的話語,原來大都督喜歡這樣的?
顧況聽了趙棠的話不語,聽見外頭有雜音,他掀開簾子,“給你們半個時辰,公主要吃藥了。”
“什麽我就要吃藥了,顧況,你別咒我。”趙棠蹬開被子,“拿出去曬曬,我要睡覺了。”蓋着狼皮大氅,又要睡下了。
迷迷糊糊,睡睡醒醒,顧況給她喝藥,之後會補一碗蜂蜜水,就這樣又是一天。
如此又過了四天,趙棠背上的傷也是顧況上藥,慢慢見好,中間還是進城看了大夫,大夫開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藥并着退燒藥一起服下,趙棠才不再反複,不再燒起來。
慢慢行到揚州城的時候,當地的通判在碼頭等新的漕運總兵官,漕運總兵大人統領漕運參将、總運糧、衛領運,權利堪比一個鎮戍的總兵官。
趙棠縮在馬車裏睡覺,顧況也不勉強她,顧況估計她是不想應酬,不管是在長公主的位份上,還是以一個普通丫頭随身侍女的位置。
趙棠不肯出來,顧況卻不得不出去,因為趙陽在揚州等他,等着交接,這場晚宴,就是趙陽安排的。
趙棠覺得自己的病還沒好,想喊個丫頭,外間卻只有錦竹和北俠答應她,北川跟着顧況赴宴去了,她終于掀了簾子,說:“我想去看病。”
揚州果然是揚州,夜夜笙歌,瘦西湖,金絲畫舫,趙棠連看了三家醫館,三個大夫望聞問切,沒診出什麽病症來。問她有什麽不适,她說她頭疼,具體是哪兒,她說後腦勺,大夫看了又看,勸她不要多想,回去正常活動,可能是覺睡多了的緣故。
“長公主,您不想買點什麽嗎?”錦竹完完全全狗腿子,長公主開心,大都督就開心,大都督開心,他們才能好過。
趙棠坐在一家酒樓的二層,這角度能看見瘦西湖上的畫舫,趙陽竟然還沒走,她病了這麽多天,拖了這麽多天,趙陽竟然也就等了這麽多天,真有耐性。
趙棠不言不語,北俠和錦竹也就這麽站着,她回頭,道:“你們自己去買東西吃,我結賬。”然後從荷包裏抛出二兩銀,“我給的,別告訴你們都督。”
“诶,多謝長公主殿下。”
趙棠笑,又将頭瞥過去了,北俠點錦竹,“你怎麽拿公主殿下的錢,當心吃不了兜着走。”
“拿都拿了,不如吃望月樓去,我饞望月樓的燒鵝很久了。”錦竹說北俠,“公主只想看咱們都督,眼睛都挪不開了。”
趙棠坐在樓頂,畫舫一直沒散,直到錦竹和北俠吃完回來,她才起身,“我乏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