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入
不入
聽風自小在王帳裏訓練,生活枯燥而貧乏,每日只有一件事,就是練武。想那麽多做什麽,武功練好了,看不慣就給他踢河裏去,反正整個草原,以武為尊。樂峰也沒在她眼裏,單打獨鬥,樂峰是打不過她的。
廢物,聽風都不怎麽正眼看樂峰,看不上。海夫人也一樣,從來沒把樂峰看在眼裏,大汗身死,樂峰自己不反,海夫人也會找理由,滅了他。
要什麽倫理,講什麽感情,想保住王權富貴,不屈居人下,就得先下手為強。聽風看趙棠,她覺得趙棠已經很不錯了,猶記這位小公主一臉懵懂地站在王帳外頭,進去都不敢,海夫人還嘲笑,“跟怕大汗會吃了她一樣。”
白兔一樣的公主,又不習武,也不知道她有什麽愛好,可能是看書?那有什麽用,在游牧民族,在游牧和遷徙的民族裏,漢公主這樣的,根本活不了幾個春季。
趙棠活下來了,就因為她頑強活下來了,海夫人就高看她一眼。後面趙棠開始習武,雖然已經太晚,天分也不高,但起碼不是什麽都不會,騎馬的樣子比很多勇士也差不了多少。海夫人再嘲諷公主的時候,聽風就覺得是嫉妒了,關于騎馬這件事,再沒幾個人比這個漢皇室公主做得還要好了。
這位公主話少,沉默,哀愁,但不是哀怨,興許她想回去,回去她的帝都,回到她的王朝去。
趙棠将兔子遞給錦竹,問:“他吃了嗎?”錦竹一愣,後反應過來,這是長公主殿下關心大都督呢,立馬回道:“沒呢,大都督沒用飯就出去了。”
“給他留個兔腿,吊的湯也給他留一碗,咱們吃。”趙棠這邊一個小桌,四把椅子,正好就聽風、錦竹、趙棠,加一個芳顏。
“林姑娘,坐,”趙棠如此說。芳顏姓林,本名林溪,讀過書,算是小家碧玉,後頭去畫舫謀生,也是沒別的技能了。
聽風撕兔子肉,将兔子腿撕下來,給趙棠,趙棠轉手給了錦竹,錦竹受寵若驚,都要站起來了,“坐好吃飯,”趙棠說。
芳顏是不知道趙棠的身份,但覺得錦竹小哥很怕她,像畏懼一個主母一樣,但看樣子,又不太像。“貴人娘子,敢問顧大人不回來嗎,他哪兒去了?”
錦竹受了趙棠給的兔腿,正要教訓芳顏,一個小小舞姬,管得那麽多,大都督的行蹤也是她能問的?還當着長公主的面,是不要命了?
聽風話少,長公主也話少,沉默着吃飯,錦竹也不敢亂說話了,三個人沉默,芳顏幾番想開口,還是閉了嘴。等吃到差不多,趙棠看了眼天色,“我吃好了,你們吃吧。”說着起身離席,錦竹也不敢再吃了,立馬起身,跟上去說,“長公主,大都督去了河邊,您不着急,還有時間......”
酉時三刻,一艘船剛剛離岸,被攔在漕河收費口,前後兩艘工部的官船擋着,那艘船上不得,下不來。
“裏面是什麽,靠岸,我們是漕運總兵下面的兵士,靠岸。”顧況站在船上,他新來,漕河上的人只認識漕運總兵官趙陽,不認識他。
那船不停,想直接順着水流就走,顧況看兵士們一眼,北川抛出去一個六爪鐵鈎,抓在對方船上,接着好幾個鈎子抓對方船,差不多六個鈎子抛過去,那船就行不動了。
行出來一個年輕公子,年紀很輕,顧況不識得,他不是京師長大的,如果趙棠在,應該就認出來了,萬家的人。萬秋霜與趙棠同齡,這是萬大人最小的兒子,今年才二十,萬寧玉。
“顧大人,誤會,”萬寧玉站在甲板上,“萬某給顧大人請安,顧大人新官上任,我等失職,怠慢了。”一邊說,一邊讓人解了鈎子,“漕運總兵在此,豈能讓爾等怠慢。”
顧況不識得他,他卻認識顧況,北川問:“大都督?”
“上去看看。”顧況說。
“是。”
對方大船已經放了梯子下來,上了一列漕運的兵,約莫十二人,北川領隊,搜了一遍,北川說:“運的河鮮,下面全是魚和蝦。”
人家梯子都搭了,等着顧況上去,顧況提了衣擺,上了大船,萬寧玉說:“顧大人恐還不認得我,我姓萬,家父萬裏。”
兵部侍郎萬裏之幼子,萬寧玉。萬裏過去是外放的,趙棠出嫁之前,萬裏在湖廣任湖廣總兵,趙棠出嫁之後,他調到了雲貴,當了幾年的雲貴總督。後面年紀大了,回京,在六部謀了個禮部侍郎。不過一年,萬裏就從禮部調去兵部,任兵部侍郎至今。
關于五軍都督府和兵部的關系是,五軍都督府有領兵權,無調兵權;而兵部有調兵權,卻無統兵權。
五軍都督府和兵部互相轄制,萬裏和顧況的關系也是一樣,中央怕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勾結,自來總将領都不在一處工作,京城的兵部官員和外放的将領,一年也見不上一面。
“再搜。”顧況看萬寧玉,冷不丁吐出兩個字。
“顧都督,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萬寧玉是幼子,在江南雖不是要風得風,但也沒人願意得罪他。萬裏即使退了,他姐夫也能護着他,萬秋霜嫁了刑部左侍郎,一家子官宦,還都身居要職,都是京官。若江南的官員想回京,将來免不了要和萬家的人打交道。
北川才不聽萬寧玉的,手一揮,船上又上了兩列兵士,三十六人重新搜,終于開了道暗門,“大都督,是瓷器。”
海運來的瓷器,明顯非中原工匠所制,樣式像是波斯那邊來的,還有保存得很好的琉璃盞,琉璃燈。
“下船吧,萬公子。”顧況說。
萬寧玉有什麽本事,他哪有船隊能出海,破海禁。出海的商隊都有許可證,一年也就那幾支,即使萬裏在,也養不起出海的船隊。
“我要找楊通判,揚州府的通判,他人呢,叫他過來。”說的是揚州府的通判楊叛,通判通常就掌管糧運、水利,在知府之下,漕運上的事确實歸通判管。
漕河運糧,運商品,香料、瓷器,只要交了稅,可以流通。顧況抓了幾箱瓷器是小事,但關鍵這是波斯來的貨,既然是海上來的,那是怎麽來的,哪支商隊,又要運向哪裏,交稅了嗎?
揚州府衙,知府錢鶴潤坐在上首,衙役們拿着板子站着,像府衙升堂,顧況在下首坐着,漕河上的府兵站在外頭。漕河的兵士和府衙的人也不是同一序列,歸屬不同,上官也不同。
揚州府通判楊叛,官不高,從六品職,非常有錢,人近中年,并不十分出色,當然也不是庸才。
帶着成套的賬冊,“回知府大人,回顧大人,這一批瓷器是去年登記的,當時納稅三百四十兩白銀,這有登記。”
“請知府大人和顧大人過目。”
錢鶴潤先拿到賬冊,用手抹了一下,墨跡都沒幹。當下說:“只納了瓷器的稅,琉璃呢,這麽多琉璃碗,稅呢?”
“屬下亦不知,當時申報的只有瓷器,并沒有這些琉璃碗。”楊叛和錢鶴潤也不是一路的,楊叛年近四十,升去當京官的可能性很小了,去京裏,沒多大可能了。上一任揚州通判,只是調了個位置,從揚州去應天,就花了十萬兩銀子。
若想從揚州調去京師,做京官,恐怕要近百萬兩白銀,他沒這麽多錢,也沒這打算。但錢知府就不一定了,錢鶴潤到揚州也是空降,才一年,就和各處關系處得不錯,并且錢知府年紀輕,前途不可限量。
既然不是一路人,也無所謂互相為難,楊叛建議:“既如此,讓行商補足稅費即可,這不是糧食,不走戶部的稅,應按工部的行船稅來。”
從頭到尾,顧況就沒說一句話。錢鶴潤合上賬本,問顧況,“顧大人,您覺得呢?讓行商補足了稅,這樣可否?”
錢鶴潤是奔着做京官去的,萬裏在兵部,六部侍郎,對他雖不是十分有用,但也無謂結仇。而且萬裏是兵部侍郎,真正要結仇也是和五軍都督府的人,也不知道顧大都督怎麽想,別在他揚州的地界打起來就好。
“這個補稅怕是不行了,這過了期限,上面寫的是三個月的有效通行期,這都六個月了,補稅也使不得。”錢鶴潤又翻開賬本,仔細看了看,“按工部的規矩來,要重新納稅,清點一下,重新交吧。”
楊叛折算了一下,這一船都是昂貴的絲綢瓷器,都是舶來品,稅費很高。整一船商品,折合稅費,恐近千兩白銀。他沒必要替萬家擔着,你錢知府想攀附京中的關系,不如你來交,我是管不了。
顧況不說話,萬家這一艘船,是往北方去的,可能去濟南,到通濟渠,或者去京師,找個賣舶來品的商鋪,高價賣出去。反正京城那些夫人小姐,最喜歡這些舶來的玩意兒。
萬寧玉在外頭等着,他也是受人所托,萬家哪有財力出海,一個出海的商隊誰也養不起,不過是幫忙帶到京城罷了。走一趟也就八百白銀,這一船的稅,他交了,等于白幹。于是都想放任自流了,恨不得揚州府就給船扣下,讓背後的人自己來處理,反正要錢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