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自由
自由
趙棠往宣家那個宅子裏走,才到前院,後山梅林就燒起來了,江家宅子裏的丫鬟婆子們沒有章法,喊着要去救火。
江婉柔一個深閨女子,平生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蘇州,這揚州的宅子他們也很少住,往常都是住應天的。這會兒一個當家的都沒有,江婉柔也很慌,出門來看,還喊着:“快去打水,打水。”
趙棠與江婉柔在前院長廊撞了個滿懷,這會兒沒起風,趙棠認出江婉柔是因為她那件桃紅的外裳,她也穿過,而且江婉柔的衣服都那樣,桃花紅繡金,很好認。她扳住江婉柔的肩膀,“別打水了,無用功,趕緊收拾金銀,拿值錢的走,趕緊走。”
“诶,姑娘,姑娘!”趙棠還在往後院走,江婉柔盯着看了一會兒,又看越來越大的火勢,說:“都別打水了,回去收拾東西,快點,我們坐船回應天。”
下人來問:“宅子就不管了?”
江婉柔回:“反正我也不想住了,誰愛管誰管,拿了我的梳妝箱,我要回應天。”
顧況不在,他出去找趙棠去了,聽風一看見火勢,就通知了千錦,千錦慌慌忙忙,一邊拉着嬌毅,還要管蕭媪。
“蕭媪我來背,你抱嬌毅。”聽風背着蕭媪,千錦抱着嬌毅,嬌毅吓哭了,因為公主的院落緊緊連着梅林,梅林起火,最先着的就是公主這個院子。
都在往前院跑,想從正門出,唯有趙棠往後院走,中途撞上了聽風,蕭媪伏在聽風背上,趙棠問:“還有誰,嬌毅呢?”
千錦抱着嬌毅跟上來,“公主,我在這兒,嬌毅也在,我們都在。”
“好,”趙棠看了看,問:“芳顏呢?”
“不知道。”千錦根本不搭理她。聽風說:“她下午被顧都督訓斥了,一直沒出來。”
“我去看看,你們先走。”趙棠想了想,回頭說:“等等,你們走西苑鹿巷,那裏是水道,火燒不起來。”
“公主,”千錦不肯走,“你跟我們一起。”
“我進去看看,我裏面還有一些緊要的東西。放心,你們趕緊走,蕭媪一會兒該不好了。”
聽風背着蕭媪,千錦抱着嬌毅,轉向去西苑,果不其然,她們才走,前路就斷了。
大火從四面八方湧起,江婉柔她們才出正門,山火落下,燒斷了進宅子的路,江婉柔轉身,“全部人去碼頭,我們坐船回應天。”
芳顏被顧況訓了,話說得很重,顧大人說:“你再如此,便通知你的族親,接你回家鄉去。公主不說你,你便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麽。”
這是顧況對芳顏說的最長的一段話,也是最傷芳顏心的一段話,她想不通,也想不開,她覺得那公主也沒多美貌,哪裏有她會伺候人。芳顏趴在床上,喝了幾碗酒,這會兒昏睡,又頭疼得很。
趙棠先去取了畫卷,蕭鳳儀的那張狩獵圖,又一腳踹開芳顏的房門,将她背出來。梅林燒成了火山火海,前院應該也燒斷了,既然敢放這場火,應該就沒打算讓他們活。
趙棠扯了芳顏腰上的帕子,在水桶裏蘸水,又擰了擰,系在臉上,四面楚歌,她需要一匹馬。馬房,風吟水仙,剛剛宣雲杉說了,馬房在花廳後面。
風吟水仙,風吟水仙,趙棠閉眼想了想,背着芳顏往前廳闖,果真是闖,不知是誰暗地裏添了火,前後中間架的木橋也斷了,趙棠瞧水裏還有幾根浮木,閉眼往上面一躍,因為還背着一個人,險些翻水裏去。她還不善水。
先将芳顏放在院中,趙棠去牽馬,卻是一匹馬也沒有,像被人放走了。
宣雲杉去到衛所,說有事與顧都督商量,勞煩兵士請顧都督過來。坐在衛所裏,宣雲杉越想越不對勁,為什麽趙棠不讓他回江家那個宅子去,她是不是想到了什麽了。
翻開錢鶴潤的賬冊,細細地看,越看宣雲杉就越心驚,這是将整個江南官員都能一網打盡了,上面詳細記載了揚州一地,每年稅收,工部的稅,戶部的稅,除了朝廷要的稅,還有他們私設的稅。
例如重量稅,高度稅,就是在船下劃一條杠,重量過了這個杠,他們就要多征稅;還有給漕河的船設置高度,過三米的大船,再額外征稅。
除此之外,還有冬日的河凍稅,就是說冬日裏冷了,禁漁期,要是有船只想走,就是破壞了魚類繁衍期,得交稅。
林林總總,一年這些人得從漕河上撈近五百萬兩銀子,是怎麽分派的呢,給葛芾棠一百萬兩,因為開市是葛大都督說了算的。
例如香料、絲綢、瓷器,這些奢侈品,都要葛大都督批準,才能在江南各地開市,這是拿開市許可證的孝敬錢。
另外每年給漕運總兵官二十萬兩,這是漕河上的慣例,因為漕河的築堤、通渠、治安,都歸漕運總兵大人管。
現在是沒有漕運總督的,将原本給總督大人的錢扣個十萬兩,這是給京裏管理考核的大人的孝敬,每年述職,這錢是給吏部考核功績的。錢鶴潤想做京官,倒是哪方孝敬都不缺,很有條理。
顧況竟真的被尋來了,他進了衛所,瞧見宣雲杉,開口就想問,公主呢?但宣雲杉瞧見顧況,心覺不好,立即起身說:“有勞顧都督,回宅子看一眼,不知公主回去沒有。”
顧況起碼領着衛所二十兵士,山火不熄,幾乎燒坍塌了半個宅子,趙棠應該不會在裏面,她會武。
宣雲杉後一步趕過來,見宣韻之這美輪美奂的宅子燒坍塌了一半,喉間幹渴,他說:“請大都督即刻出兵圍捕揚州知府錢鶴潤,這火就是他放的。”
大火燒了一夜,燒了揚州府最漂亮的宅子,前漕運總督宣韻之宣大人的府邸,聽說這宅子不吉利,尤其是與官家相悖,相沖。
為什麽呢,因為這宅子裏還燒死了一個公主,先帝爺的長公主,鎮國公主趙棠,她遠嫁察罕湖十二年,對江山社稷有功。
趙棠找不到了,長纓和長雲也來了,聽風和千錦說:“公主說去去就來,只是進去取點東西,我們也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公主沒出來。”
宣雲杉的奏折已經寫好,羅列了揚州知府錢鶴潤的種種罪行,但鎮國公主身亡這件事,他一直沒寫。
後面的筆停了又落,落了又停,他有點不相信,趙棠這麽機靈的一個人,會死于一場她能預見的大火。
錢鶴潤沒供認,基本不出聲,問什麽都不答。抄他家的時候,宣雲杉抄出來了一紙折扇,但不知道是不是趙棠找的那折扇,因為上面沒寫字,倒是有先帝爺的私章。
末了末了,宣雲杉的奏折裏,最後加了一句:鎮國公主可能葬身于揚州府大火,請聖人裁奪。
趙寧收到奏折,大發雷霆,當朝就指了楊簡,“你去,你去審,若宣雲杉所言屬實,立刻押送一幹人等回京,斬立決。”
王咽秦這時候就裝老裝死了,暈得很,想回家養病。周守仁來了一句:“王大人年邁體衰,眩暈之症越發嚴重了。”
大理寺卿又補上一腳:“回聖上,日前大理寺曾收到一封信,臣病了幾日,昨日回大理寺才看到,請聖上過目。”
萬家幼子萬寧玉請萬秋霜救命的信,這信七日前就到了大理寺,俞煥生壓了三天,第四天才給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嚴池嚴大人是個謹慎的人,他知道什麽也不說,不知道的更不會亂說,也不可能去無事生非。今日拿出來,也是想看看聖上的意思,是想借機直接廢了王咽秦,還是讓王太師再蹦跶幾日,不好說。
“萬裏,看看你的好兒子,你教養的好女兒。”信丢到萬裏腳下,萬侍郎當即就跪下了,“臣有罪。”
“是麽,”趙寧看向季祯,“妻不教,夫之過,萬秋霜是出嫁女,即刻卸了刑部左侍郎季祯的職,收押大理寺。”
與趙棠所料不差,萬裏只是被罰回家思過,而季祯被卸了職。萬裏不過兩三年就要告老還鄉了,趙寧沒必要與一個年邁的前朝舊臣過不去,有損他新登基的聲譽。
而季祯還年輕,這時候就敢背着趙寧有二心,趙寧絕不會容他。刑部,王咽秦握在手裏的地方,趙寧一定要找機會拿回來的。
楊簡以都察院左都禦史的身份與大理寺兩位少卿一起去的揚州,一位是俞煥生,另一位是周守仁的學生,紀雲中。
坐的工部的快船,十一日後,揚州府衙,兩位大理寺少卿坐主位,楊簡坐下首,宣雲杉旁聽,顧況的人抓人去了。名單上的人,無一幸免。
俞煥生問:“孤山腳下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錢鶴潤還是那個态度,一言不發。
“錢知府,望你知曉,這江南亦是王土,不是你錢知府的,也不是葛芾棠的。”紀雲中說。
“葛都督,你們把他怎麽樣了?”這是錢鶴潤這半月來說的第一句話。
“怎麽,你是葛芾棠家養的狗?葛芾棠救不了你,他被押解回京了,何故這麽忠心。”紀雲中依然笑着說。
紀雲中愛笑,講話一直是笑着講的,偏偏聲音還很動聽,很有點笑面虎的味道。他輕聲道:“公主是不是你燒死的?”
好大的罪名扣下來,貪墨只是個抄家流放,放火燒死鎮國長公主,當今聖上定會将他鞭屍挖墳,誅九族都是輕的。
錢鶴潤說:“長公主死了?”
趙棠還沒找到,顧況帶人将江家的宅子的火硬生生撲下來了,撲了一夜又一日,火滅了也沒找到趙棠的屍首,真的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你放的火,你不知道?”紀雲中笑着坐在上首,笑意卻不達眼底,聲音清涼,“膽子很大,明知長公主在後宅,也敢放火燒山。誰給你的膽子,錢知府大人?”
錢鶴潤仰頭,回頭望了衙門的外頭一眼,外頭天正藍,雲也很低,他說:“我沒想和長公主過不去,是她和我過不去,是她和我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