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月光

月光

好死不如茍活着,公主。宣雲杉喉間動了動,想勸,卻不知怎麽勸,雖說人生在世不稱意,但各人有各人的苦。苦繃不住了,死了未必不是一了百了。公主若不開心了,确實不知如何開解她,以愛情,以親情?

公主是嫁過人的,嫁給草原雄主十二年,她當是明白,何為愛情;若以親情去勸,公主并無子女,親母是太後,聖人是異母弟弟,皇家何來的親情?

兩人在梅林裏站着,太陽又西沉一點,趙棠不說話,宣雲杉也不說話,隔了好久,宣雲杉問:“公主想不想吃豆腐腦,我們出去吃豆腐腦。”

沒走正門,沒穿庭院,宣雲杉帶着趙棠彎了兩道拱門,就出了宅子。趙棠回頭看了一眼,“是你家的?”

問宅子,宣雲杉笑了笑,“曾經是。”

蕭媪見了千錦,心裏松快很多,嬌毅也有人照顧了,日落的時候,千錦發現趙棠不見了,四處尋了一圈,發現趙棠是真的不在。

許是跟宣大人出去了,而且宣大人也挺好的,千錦也想明白了,公主喜歡誰都好,最重要是公主喜歡。海畔說得沒錯,公主喜歡哪個,她們就喜歡哪個,不該管公主的事。

聽風在樹梢上坐着,将晚的夜風一吹,她有點昏昏欲睡了。嬌毅被兩個小丫頭帶着,這會兒玩累了,吃了兩塊點心,也爬到床上去睡了。

顧況回來看見是就是這樣一副場景,趙棠不在,千錦在廊下盯着下人做事,聽風在樹上坐着,他回來了,也無人理他。

“顧、顧大人,您回來啦,吃了嗎?”芳顏從廚下出來,想來是一直盯着顧況的動向,這會兒端着新煮的肉湯,“顧大人,喝湯,這是老鴨湯,我放了點酸蘿蔔,下火的。您晚上吃面條嗎,我這就去揉面。”

聽風坐在樹上往下看,後又移開了目光,千錦也是就那麽看了一眼,轉身走了。顧況不知自己又怎麽得罪了這兩位姑奶奶,他記得自己沒惹趙棠生氣啊。

“千錦姑娘,”顧況本要坐下,又起身,問:“千錦姑娘,公主殿下哪兒去了?”

“不知道,”千錦仰着頭,回:“感激顧大人這麽關心我們公主,不過我們公主會武,她能保護自己,多謝顧大人關心。”

丢下這麽一句話,千錦便不說話了。顧況心裏咯噔,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故,是趙棠的婚事又出了什麽周折,還是上頭有什麽交代了?

趙棠被宣雲杉牽着走側門出去了,宣雲杉說:“這個宅子共有十八處出口,公主殿下留意了,這梅林裏有四個出口,我們出的是東邊小門,另外前院除了大門,還有個側門。在西苑的鹿巷有個出口,是直通水道的,有小船可漂流而下直接去揚州港。另外風吟水仙有個門連花廳,穿過花廳出一扇門就是宅院外院,馬房在那處。還有幾處看得見的門,公主可都記住了?”

“記住了。”趙棠被宣雲杉牽着手,她說:“你還記不記得,我讓你尋過一紙扇面,有我父皇題字的。”

“記得,”宣雲杉拉着趙棠的手,似無所覺般,回她:“府庫我都抄檢過了,沒有。公主殿下很想要的話,我找機會問問各州府的知府,正所謂下臺的不如現管的,他們總有辦法去查個一二。”

“我總覺得那紙扇面很重要,我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麽,畢竟我沒見過那扇面,而且扇面是寫在五年前,聽說父皇墜馬了?”趙棠問。

宣雲杉還握着公主的手,說:“是的,先帝在病榻盤桓很久,在漢川都停留了三個月,回京後又養了三個多月,這一病,病了半年有多。公主怎知這件事,顧都督同你說的?”宣雲杉問。

宣雲杉有點摸不清趙棠和顧況的關系,聽說長公主從察罕湖出來之後,在關城盤旋了幾日,那時顧況就在關城。

聽宣二說,顧況在宣家直接甩臉子了,和楊簡起了沖突。楊大人一介文官,能和顧都督一介武将有什麽沖突。

宣雲杉問趙棠,“你想尚顧都督?”

趙棠眉間一蹙,還沒回答,宣雲杉就說:“顧都督雖英勇,但公主殿下遠嫁多年,有所不知,顧雪鷹自來有擁兵自重之嫌,顧都督從川西重傷下來,先帝爺是有意安排他去隴西的。”

那就是沒打算再重用顧況,顧雪鷹在漠北多年,就沒回過京,誰知道起了什麽心。所以顧況在關城閑散無事,是父皇想看見的。

“公主殿下,我本不該多話,你失寡而回,對我朝有功,但朝堂應該不會願意你招顧都督為驸馬,除非——”

宣雲杉不再說,除非顧雪鷹死了。否則趙棠貴為鎮國長公主,就不可能和顧家人聯姻,那還得了。

“葉玉真呢?”趙棠問。

“岐陽王?”宣雲杉想了想,回:“有這麽一個傳言,不知公主聽過沒有。”

“你說。”趙棠自然是沒聽過的,顧況也是她在關城才認識的,至于葉玉真,她離京之前,這人從未有任何顯赫的名聲美譽,既然不曾流傳到皇宮裏來,她自然不識得,不知道。

“傳言葉三公子身體不好,成年之前聲名不顯是怕他會早夭,岐陽王府是只字不提。等老王爺故去之前,不知道為什麽,舉薦葉三公子繼承了岐陽王,但葉三公子一直不娶妻的借口就是他身體不好,怕耽誤其他的姑娘。”

趙棠冷笑,嘴角勾起,宮裏的人真會選啊,她本來就喪夫,這會子又給她選一個身體不好的葉玉真,是真希望她看破紅塵,自覺自主去遁入空門啊。

在揚州府最熱鬧的大街上,坐在最不起眼的一個攤子上,一甜一鹹兩碗豆腐腦,趙棠還吃了根油條,旁邊有賣小馄饨的,趙棠說:“我想吃那個。”

“我去幫公主買,公主在這裏等我。”宣雲杉起身,再回來的時候,趙棠就不在了。

趙棠本想去找郁紫微的,宣雲杉查到了她住在揚州郊外莊子裏,但不着急。葛大都督和郁紫微的賬要算,但不急于一時。

她還是要先找扇子,畫卷蕭鳳儀送她了,那扇面,她一定要找回來。錢鶴潤府上,揚州知府,自然是有錢的,天下富庶地,揚州物産豐富,錢知府的後院也是燃足了燈火,很是漂亮。

趙棠在屋頂上行走,将後院布局看了看,都是女眷住的地方,書房在前院,趙棠正要下地,往前院走。但行兩步,回頭一看,原來池塘旁邊還有一個院子,水上閣樓一般,從牆上翻下來,趙棠往那邊去。

錢鶴潤在裏面,裏面還有兩個人,錢知府說:“葛都督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年的稅錢葛都督不願意拿出來,上頭要,葛都督是想我們拿出來。”

一人道:“錢知府能幹,葛都督的意思是,他不知道,他也不管稅收,自然是不清楚的。江南一地的稅怎麽樣收,怎麽樣交,都照朝堂的規矩來。”

“哼,”錢鶴潤應是冷哼了一聲,趙棠再聽,裏面就沒聲了。

不多時,裏面熄了燈火,應是走了,趙棠推門進去,果然很多書卷字畫,一張一張,目不暇接。趙棠蹲下來,翻了翻箱子,沒找見折扇,準備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下書桌,剛蹲下,錢鶴潤又回來了。

眼看着錢知府點燈,到後室去,看了半晌賬冊,又放回匣子,鎖上了。吹了燈,趙棠原路過去,去摸那本賬冊。

宣雲杉還在小攤上等着,入夜之後,逛街的人少了,但青樓女子都出來了,站在街上,沖他打招呼。

趙棠抱着個匣子過來的時候,宣雲杉起身,“長公主殿下,您去哪兒了?”

“噓,我的小馄饨呢?”趙棠坐下,問:“有豆漿嗎,給我來一碗。”

從頭上拔了根簪子,開了鎖,趙棠掀開匣子,“你看看。”

“這是甚麽?”宣雲杉就着旁邊酒樓的燈火,才看了兩頁,擡頭問:“你去哪裏了?”

“錢鶴潤家,我本想去找郁紫微麻煩的,但轉念一想,只要葛芾棠不好過,郁紫微不就是無根之木,水上浮萍,跟她計較個什麽。”

“你是怎麽懷疑錢鶴潤的?”宣雲杉問。

豆漿端上來了,趙棠先抿了一口,貼在宣雲杉耳邊說:“那日我在瘦西湖要看歌舞,結果如意舫的姑娘不肯跳,我心想不跳就不跳吧,但錢知府心虛了,他封了瘦西湖。”

“錢鶴潤封了瘦西湖?”宣雲杉道:“然後呢?”

“然後顧況封了漕河三天,當天晚上萬寧玉就要回京,你說巧不巧?”

宣雲杉想了想,“萬家的,萬大人的幼子?”

“對,就是他,他小時候在湖廣生活,後面回京,跟萬裏來宮裏謝恩。那天還有樂胥,還有楊簡,他給我們帶了楊梅糖,楊梅味兒的,說是湖廣那邊的特産,和京裏的糖味兒不一樣。”

“原來如此。”宣雲杉看趙棠,“公主真是愛吃糖。”

“生活太苦了,想吃點兒甜的。”趙棠回。

“然後公主就覺得錢鶴潤有點小題大做?”

宣雲杉看見趙棠嘴邊有豆漿漬,拿手帕擦了擦,趙棠說:“小題大做是一回事,我當時覺得他膽子真大,瘦西湖一晚上能有多少營收,他怎麽敢?”

宣雲杉點頭,“的确如此,瘦西湖一晚上能創收不少錢,很多來路不明的錢都要在瘦西湖的畫舫上走一遭,洗一洗。公主膽子大,心也細。”

趙棠笑,她說:“你趕緊回去寫折子,但先不要回宣家那個宅子寫,你去揚州衛所寫。這會子州府衙門肯定是聽錢鶴潤的,但揚州衛所這會兒要聽顧況的,錢鶴潤再恨也不敢對你怎麽樣。”

“公主你呢?”宣雲杉不放心。

“顧況在宅子裏,我回去就讓顧況圍了揚州府衙,你趕緊走,去衛所。”趙棠一口抿盡碗中豆漿,“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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